卢妈妈觑了眼樊季笙的脸色，心里很后悔自己把这门差事给办砸了，也不还意思多待，只陪着笑：“那大爷和奶奶忙，老奴就不打扰了，老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老奴这就先去了！”
初锦也不留，站起身，笑着：“妈妈慢走！”
说着就要亲自去送。
樊季笙坐在那里稳如泰山。
卢妈妈又岂敢当然让主子相送，便忙拦着：“外面冷，奶奶刚养好身子，快歇一歇！”
初锦便就势止步，笑着对周嬷嬷说道：“外面黑灯瞎火的，不好走，嬷嬷帮我和大爷多送送！”
周嬷嬷应了：“大爷和奶奶放心！”
初锦朝她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表示明白。
等一出屋子，她就笑着，不动声色地拿了一块夹了半边的锭子递给卢妈妈：“大冷的天劳烦妈妈还特意来看望，奶奶给的赏，拿去买酒吃，暖和暖和身子！”
大晚上的出来办差，本就指望着能捞个赏钱，但卢妈妈先前说错话了，别说赏钱了，只求回去后不挨骂就千恩万谢了，倒没想到这位大奶奶这么周到大方，怔了一怔，便忙接过来，心里满是感动：“真是破费了，大奶奶也太客气了！”
周嬷嬷刚才也在屋里，自然也不喜欢她刚才的说辞。
强忍着挂上笑脸，将之送出去，一边慢慢打探道：“当着主子的面，这话不好问，老姐姐，我倒是想知道表姑娘的病情是不是真的无大碍了？”
卢妈妈只看她一眼，就懂得了她的心思，便叹口气，声音中带着悔意：“其实我可不相信外面的传言，但……刚才说话也没想到这一层上来，倒是让大爷与奶奶误会了，嫂子你回去后可要替我分辨分辨！”
她竟是又将刚才的那五两银子还给了周嬷嬷：“这些，就给嫂子你攒着养老吧，嫂子和我一样，无儿无女，原就该多备着些！”
周嬷嬷倒是哭笑不得，推辞几番见对方实在不肯要，才接了过来。
经过一番你推我让，两人彼此间便陡然熟了起来，再说话也就没有那么生疏了。
周嬷嬷再问道关于婠婠表姑娘的事时，卢妈妈便很爽快地答了起来。
“表姑娘是下午的时候突然醒过来的，看脸上气色竟是好多了，老太太特别高兴呢，一直不知道饿，当时就让人做了一碗酒酿圆子吃，吃得很香甜，让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高兴！”
周嬷嬷算了下时间，果然是他们刚刚离府那一刻，她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带着庆幸：”阿弥陀佛，总算是醒来就好，奶奶一直为表姑娘担心着呢，现在离了那府，面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挂念着呢！”
卢妈妈听闻此言，想了想，便郑重其事地说道：“老嫂子，我是看你是个实心人才跟你说这句话的，要我说，奶奶这些天还是不回府里的好，表姑娘的病情好容易稳定下来了，若是再出个好歹，大奶奶到时候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周嬷嬷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卢妈妈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摆摆手：“我也就是一说，纯粹是我自己的看法，老嫂子你自己掂量着看，我不好说太多！”
周嬷嬷勉强笑笑，站在二门处看着对方上了马车走远，等转身回去的时候，脸上已经阴沉如水。
回去不见樊季笙的身影，她想了想，便进屋将刚才与卢妈妈的谈话向初锦说了一遍，初锦还没说什么，杜鹃就已经冷笑着说道：“真是可笑，我们奶奶刚从府里出去，她就好了，就是神仙也不会有这么快的手脚，她一定在奶奶身边安排有眼线！”
“什么眼线，整个宣府的人都是眼线，郭妈妈手下的那群小尾巴狼都是！”
墨菊义愤填膺。
初锦忍不住笑笑，墨菊这骂人的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又新奇又狠辣。
“奶奶，都这个时候了您还笑，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处境！”
周嬷嬷恨铁不成钢。
初锦却无所谓地耸肩：“按照卢妈妈的为人，这些话不可能是她自己说的，一定是有人想通过她的口把这些话告诉我们，也就是说有人在暗暗警告我，不要随意回宣府！哼，为了对付我一个真是好大的手笔！”
她微微冷笑。
周嬷嬷却咬咬唇：“奶奶，难道您不认为是老太太吗？”
卢妈妈是代表老太太而来，那么，最有可能指使她的也只有老太太。
初锦掘了下唇，轻声：“嬷嬷，不管是不是老太太，也或者是宣夫人，国公爷，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我远离宣府，那就远离好了，我也不想让自己被当成是瘟疫一样，到哪里就吓到一大片，人人喊打！我也不想让将军陷入这样的境地！”
周嬷嬷顿时眼眶微湿：“奶奶，您……”
其实，她想，初锦并不像面上表现得那样不在意。
被诬陷成为不祥之人，不管是谁都会难过的吧。
后面却突然有一个人影上前，高大的身影立马遮住了灯光，周末魔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她吃了一惊，看着眼前的男人：“大爷……”
樊季笙却是蹲下身，伸手接住了初锦眼眶中滚落的一滴泪珠：“小五……”
初锦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吃了一惊，脸上带着惶然的神色。看着可爱又可怜。
竟然哭了！
樊季笙的眉头紧皱，语气却出乎意料地温柔：“哭什么，我向你保证说出那些话的绝对不是老太太！”
初锦非常尴尬，胡乱抹了下眼睛中的泪水，就瞥开视线，嘟哝道：“我又不是为了那些事哭的！”
樊季笙便宠溺地笑笑，大掌轻抚着她的小脑袋：“那是风迷了眼睛好不好？”
初锦顿时羞恼，瞪了他一眼：“屋里哪有风！”
樊季笙只低低一笑。
初锦也觉得自己乱发脾气，又幼稚又可笑，便砸吧砸吧嘴：“好了好了，我又没有为婠婠的事伤心，倒是你，刚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樊季笙伸开略带薄茧的手掌，上面有一张小纸条。
初锦好奇，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克氏传话。”
“是宣夫人！”
初锦咬着唇，眼睛眯了起来。
“老太太为人很公正的，而且，她偏向于我，就算是心里有疑惑，也断不肯表现在外面，让人看见！”
樊季笙说的很认真。
初锦心情好了许多，笑着点头：“这以后去了还得老太太道歉，我刚才还真的以为是她呢！”
“所以说关心则乱！你平日可没这么不灵光。”
樊季笙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初锦嘟嘟嘴，昂起小下巴：“我从来都没有不灵光的时候！”
她的模样娇俏可爱，樊季笙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柔软。
尤其是看到她的眼睫毛上似乎还有几滴晶莹的小露珠，就更觉得心软的似是要淌出水来。
“那这几天我们就暂时不回去？”
初锦试探性地问道。
樊季笙微一沉吟，便露出哟莫嘲讽的笑：“回去，人家摆了个这么大阵仗，等着我们，我们怎么能罢戏不演！我们当然要回去，不管是堂堂正正地回去，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婠婠对付初锦，不就是靠着众人的舆论吗，那么，他们也就借着众人的舆论来演演戏。
不过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等到次日早上，宣府庶长子福气两个的悲惨遭遇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宣致和上早朝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别人看自己的目光那么不对劲。
多年在朝中浸淫的他立马就知道了事情不对劲。
还没等他让人去查，多年的老对头就笑着走过来，抚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老宣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宣致和一头雾水。
老对头笑得像是刚刚取得大胜的将军：“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庶长子刚刚认祖归宗，就连媳妇也娶了没一个月，你怎么就忍心将他们扫地出门呢？”
宣致和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家的丑事被外人知晓了，一时又是难堪又是在心里将初锦给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依旧笑着，闲闲地说道：“我的庶长子自己年少有为，圣上赐给他一座将军府，为了尽孝道反而将这将军府弃之不顾吧，那可是大不敬！再说了，他么也只是暂时搬去而已，过一段时间就回来探望我们！”
老对头笑得更欢实了，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啧啧，宣大人你就不要说这冠冕堂皇的话了，怎么我听说你们家儿媳妇带了几十万两的陪嫁，出身也是伯爵府，正儿八经得到大家闺秀，圣上他老人家更是媒人，怎么人家姑娘在你们府，非但没有受到一点点尊重，反而因为一个罪臣之女生病，就被撵出府去了，还连累着骠骑将军也跟着出去，宣府还真是好门风啊，让人刮目相看！”
宣致和的脑袋轰得一声响，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口：“你说什么？”
老对头笑着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他倍受打击的模样：“老宣啊，这就是你做事不地道，再怎么没说，这亲生的儿子儿媳也比一个外来的孤女亲，你怎么胳膊肘往外面拐？也或者是你们府里的夫人，真是像外面所说的那样，是看上了儿媳妇的陪嫁，所以才千方百计把儿媳妇给撵出去？小夫妻两个，昨天可是很多人都看见，就带了些破旧行李出的府，骠骑将军不带东西也就算了，怎么儿媳妇的陪嫁也没带，这做得也太明显了！”
他与宣致和在朝廷上斗了几十年，一直占不了上风，如今趁此机会还不得好好奚落奚落宣致和。
后者看看面前老对头脸上那可恶的笑容，与周边若有若无的鄙视视线，只觉两耳轰鸣，连站也站不住了。
老对头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就这还没有完。
早朝后，只有三十多岁的年轻力壮的皇帝，便将他留下来，扔给他几份皱着，语重心长：“宣爱卿啊，不管你们喜欢不喜欢阿笙与他媳妇，这也是朕亲自下的旨意凑成的一对，你们这样做，岂不是再打我的脸？”
宣致和压根没想到不过是小小家事竟然还惊动了皇帝，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回去吧！”
皇帝没有多说什么，本来嘛，臣子的家事他即使贵为皇帝，也是不应该多干涉的，只是这次的事说到底打了他的脸，他才出来问一句。
但有时候，就这一句就足够了。
宣致和脸色涨红地回了家中，去了元南院一瞧，果然大部分家具都没带走，而初锦的嫁妆更是一点都没动，全部锁在小库房里，一问钥匙谁拿的，那边的婆子还嬉皮笑脸地跟他说：“是郭妈妈，国公爷您要是看，得让人去家里叫她去，这两天她为了躲大奶奶，不敢出来呢……”
宣致和的眼睛通红，瞪着她；“为什么要躲着你们大奶奶？”
那婆子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愣了愣，才讷讷道：“奶奶搬家不是要带走嫁妆，咱们宣府的东西岂能让她拿走……”
宣致和一个耳光重重劈过去，厉声：“去，把那个郭妈妈给我叫过来，问她什么是宣家什么是陶家的，问问她扣着她们主子的嫁妆不放是谁的意思！”
他是真得气着了，头隐隐发晕，呼吸上气不接下气。
身边服侍的人怕他气出个好歹来，早就飞也似的去禀告宣夫人了。
后者一听消息，先是征愣下，接着便皱起眉头慢慢思索起来。
下人心急如焚，却是不敢表现出丁点。
郭妈妈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找到的时候，正坐在院子门口与周边的人炫耀身上的穿戴，什么什么这是杭州十两银子一匹的丝绸，那是整整二十两金子打成的簪子，手上这个是正宗的羊脂玉……
见到几个汉子凶神恶煞地走过来，她很不满地摆摆手：“去去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胡来！”
家丁面无表情，问了句她的名字，便提留着她的两只胳膊托回了府，周边的人都惊呆不已。
宣夫人这边也刚刚赶到元南院。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