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锦轻声:“你母亲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她一定很快乐,不管什么时候,也会把快乐带给身边的人!”
樊季笙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一丝热切,还有一种心有灵通的微妙感,嘴角含笑:“你说得很对,她有种盲目乐观的品质,她很喜欢笑……”顿了顿,他才认真地看着她:“就和你一样,你也总给你身边的人带来快乐!”
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夸赞,但初锦的心就微微一荡,似乎什么东西悄悄发生了改变一样。
她脸颊微红,面对对方有些火热与专注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移开,眼睛有些躲闪。
知道她是害羞了,樊季笙微微笑着垂下头品着红葡萄酒。
初锦也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就绞尽脑汁找话题:“对了,你会木雕?你送的木簪子与梳妆匣都很好看。”
这显然愉悦了对方,樊季笙的眉眼如春风化雨般生动,唇角勾了勾:“以前学过,现在手艺都荒废了,如果母亲在,一定会骂我没有恒心坚持下去!我的木雕都是她教给我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的语气有些悲伤:“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家世,她是个孤儿,从远方逃难来到京都,一开始就是以做木雕为生的,她的木雕做得很好,很有灵性,只是因为搬家,很多成品都没了……”
初锦就笑道:“你母亲很了不起呢,无父无母,却能一个人好好活下去,成品没了就没了,只要你不忘记她教给你的东西就好,想念她了,可以雕刻一些好玩的玩意儿,这才是她留给你的最宝贵的财富!至于她自己……”顿了下,她才微笑起来,笑容愉悦:“我觉得人死并不是生命的消亡,很可能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与我们这里一模一样的,也或者是不一样的,但都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她语气很平静,没有刻意的悲伤与讨好,似乎是在说着很平常的一件事。
樊季笙觉得他很喜欢初锦这样的态度。
母亲因为身份低下,不被国公府接纳,后来更是被撵出了京都,一病病死,不管是谁提起都会怜悯地看着他,但他们都不知道,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在母亲的熏陶下,他不认为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生活,这个初锦刚刚说的很像。
所以他有些讶异与惊喜地说道:“你和她不但性格有些像,说的话也有几分像,母亲就总对我说在这个世界外还有另外的平行世界,异次元空间什么的……她的话我有一大半都不懂,但我相信她是在我们看不到的时空中,以另外一种方式好好活……你怎么了?”
他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陶初锦在听到他说的“平行世界”时就征愣在当场,继而猛地从桌上站起来,一双眼睛狂热激动地看着他:“你刚说什么?”
樊季笙的眉头微微蹙起。
初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坐下,却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期待又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你母亲她……常说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吗?比如说异次元,平行空间什么的?穿……”
她忙将最后一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不管怎么样,穿越这个词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樊季笙的目光有些幽深,定定盯着她,好半晌才道:“你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吗?”
初锦心里发毛,忙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不懂,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你母亲她是个奇女子!”
樊季笙又看了她两眼,然后才静静道:“的确,她是个奇女子!”
初锦看出了对方的怀疑,一时后悔自己的鲁莽,也不敢再随意开口,只安静喝酒。
屋内静了下来,气氛有几分诡异。
初锦一直能感觉到对面有一道犀利甚至是审视的目光盯着她不放,让她如坐针毡。
好半晌,樊季笙才放过了她,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起身告辞:“你现在回去不?”
看那模样,是要送她回陶府。
初锦忙摇了摇头,温柔一笑:“不了,出来和祖母说过了,我要待到傍晚再让二哥送我回去,看看第一天生意怎么样!”
樊季笙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路上小心,有事和百喜说。我先过去了!”
初锦就也站起身:“我送你!”
“下边人多,小心冲撞了你,坐着吧!”樊季笙的声音很温柔,很绅士。
初锦也没有强求,微笑着点点头。
目视着对方出去,她紧绷的一颗心这才猛地放松下来,后背已经被湿透了。
她神色就变得有些复杂。
墨菊看出她不太高兴,但刚刚明明听着她和将军说笑了,便狐疑地看向杜鹃。
后者朝她轻轻摇头,自己走上前笑道:“姑娘,虽然这葡萄酒度数低,到底是性烈,姑娘还是少喝一点!”
初锦嘟了嘟嘴:“知道了,我也不多喝!”她睨了杜鹃一眼,神情颇有些恹恹:“你和嬷嬷一样,都爱唠叨!”
杜鹃只温柔地笑。
初锦的思绪却不知道早飞哪里去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樊季笙的生母樊氏,也是个穿越者,而且很可能是身穿。
她其实来迟了,不然也能见见那个女子,看看两人是不是来自同一时代。
从樊季笙的描述中,她眼前总浮现出一个古灵精怪,狡黠的女子,如同狐狸一般,很可爱。
她喜欢这样的性格。
只是……
她无法理解如果对方也是个穿越者,为什么会接受自己成为外室,就像是被包养的金丝雀!
也或许,其中有很多隐情她都不知道吧?
***
酒肆的生意第一天净赚了三十两银子,这大大出乎了众人的预料,原本初锦觉得能有个二十出头就算是极其不错的了,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有一大票子的人都是友情赞助,并不能算作客源。
生意好坏,还得看三四天后酒肆的收入。
接下来的两日也都达到了二十五六两银子的纯盈利。
到了第五天后,收入才慢慢下滑,直到二十两银子左右稳定下来。
这样一算,每年也都有六千多两银子进账,已经算是一笔极大的收入了。
初锦也没想到生意会这样好,这些天脸上总是挂着大大的笑容,周嬷嬷几个也极其高兴,走路似乎都带着风。
其实,也不能说是因为酒肆的生意太好,更准确一点应该说果酒与药酒这两种卖的最好,不管是年轻姑娘还是已婚妇人,都喜欢喝稍微带着酸甜味道的果酒,酒又醇厚,药酒一开始销路不怎么好,但等到药酒的药效传出去后,上门买的人就多了起来。
还有葡萄酒,葡萄水果与酿成的葡萄酒,价格差别大了,可以说这是最盈利的一种酒。
就那么如柚子大小的小瓷坛子,就十两银子一坛,绝无二价,盈利近九两。更别说一些达官贵族,每次都会买上几十斤,再加上打赏,就更多了。
但初锦也知道,她今年准备得太晚,一千多斤的葡萄酒支撑不了一年,所以还得在药酒与果酒上下功夫。
像高粱酒,竹叶青等普通的酒她都是从酒作坊直接买进,再卖出,盈利有限,每天也不过四五两银子的收入。
兴致上来后,初锦就让人到处收购各种秋日的花瓣,如桂花,菊花,枫叶,银杏等,让作坊的人尝试着酿酒。
桂花酿在小作坊家庭还是很流行的,其他的花类都以此类推,再稍微改变一下比例成分,就酿成功了。
她自己,则苦思冥想前世见过的一些偏方药酒。
忽忽近一月过去,已经到了十二月二十三日。
这日,是陶妍锦出嫁的正日子。
一大早,陶府就人声鼎沸,整个府里都挂了大红灯笼,扯着大红幔帐,喜气洋洋。
向荣阁的人也都得了初锦的吩咐,去前头看热闹去了,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得个奖赏。
初锦作为堂妹,自然早早就去了陶妍锦的院子,与其她姐妹一起陪着陶妍锦。
后者一身大红衣裳,还没有上妆,却比化了妆的时候还要美丽,眉目精致如画,唇瓣如同菡萏一般妩媚地绽开,一双漆黑的眼睛流光溢彩,让人只看一眼,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今天的陶妍锦,异常漂亮。
那眉宇间的春色与喜气洋洋,怎么掩都掩饰不住。
她身边的几个陪嫁丫头也都穿了一色的桃粉褂子,簇拥着她梳妆打扮。
外面的天早在刚入腊月时就下了一场大雪,前个儿又下了异常,如撕棉扯絮一般,洋洋洒洒地洒在大地上。
这会儿红色映衬着地上的雪白,更加显得喜乐融融。
初锦畏寒,手中搂着画珐琅开光鸟兽椭圆手炉,脚上也踩着掐丝珐琅连蝠长方脚炉,脸上这才有了丝丝红润。
这手炉脚炉都是樊季笙让人送来的。
他隔上三五天就会往陶府送一次东西,后者是些小玩意,或者是稀罕吃食,也或者是手炉这样的生活用品,不奢华,但处处显露出非同一般的体贴来。
陶府上上下下都知道。
陶妍锦更是眼红得不得了,每次见面总要出言讽刺两句才肯罢休,初锦一概不理会。
这会儿见了她这做派,陶妍锦话到嘴边,想到今日是自己的正日子,边上还有喜娘在呢,还是先忍忍罢。、
再说了,今天她是新娘子,是众人的焦点,凭她是谁,也不能抢了她的风头去。
这样一想,陶妍锦的心情就舒坦起来,含笑看着初锦:“还没有来得及给五妹妹道谢,五妹妹送的镯子我很喜欢!”
她捂嘴笑了笑,宽大的袖子就滑下来,露出里面的红玛瑙镯子,映衬着那大红嫁衣,越发显得碧润莹莹,甚是美丽。
初锦却一眼看出这并不是自己送的添妆。
她前日来,送了一只红玛瑙手镯,不过比陶妍锦戴的小一号,没有这么大,颜色也没这么艳丽。
与陶妍锦没那么多交情,她自己的首饰不舍得送,就专门去金玉坊买了一只,花了五十多两银子,质量还算不错。作为添妆足够了。
陶妍锦如今这样作态,必定留头后招。
初锦心中警惕,面上却温婉一笑:“三姐姐喜欢就好!这本是我的一片心意!”
陶妍锦嘴角翘着:“本来嘛,我一见妹妹的镯子就兴奋不已,以为终于能和我这个凑成对了,谁知道倒是可惜了……”
她斜眼瞅着初锦,一双美丽的眸子眯起来,很是得意的模样。
初锦没有做声。
一边的陶嘉锦就笑着凑趣:“为什么说可惜?”
陶妍锦捂嘴咯咯一笑,淡青就略显得意地将早就准备好的匣子捧了过来。
绯红脸色有些难看,看着初锦欲言又止。
初锦也不伸手接过,只淡淡看了一眼笑容古怪的淡青,对杜鹃扬扬下巴,后者依言接过,打开匣子后,脸色一时僵住了,继而又转为铁青。
她身后的周嬷嬷与习夏都露出不满的神情来。
初锦挑了下眉。
周嬷嬷已经愤怒出声:“太够分了!”
杜鹃将匣子捧到初锦面前,呈现在初锦眼前的就是碎成无数碎片的红色玛瑙。
玛瑙质地坚硬,如果不特意砸是不会砸坏的。
而眼前这只镯子,却碎成了一块一块,有的碎块上明显能看出被用重东西砸的刻痕。
杜鹃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陶妍锦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脸上带着十足的兴奋。
陶嘉锦也饶有兴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也知道这是陶妍锦故意给初锦难堪。
免费的好戏,不看白不看。
初锦却只是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似是带了几分的惊喜:“原来姐姐知道了啊!”
陶妍锦眉头一皱,不高兴地问道:“知道什么?”
初锦用帕子掩着嘴,眉眼弯弯:“这玛瑙当初买的时候,我说是给姐姐送添妆的,那掌柜的就直接说让我最好砸成碎片送于姐姐,说什么叫做‘一岁平安’‘去血光之灾’,保佑三姐姐你嫁去婆家后幸福安乐呢!”她坐直身子,笑容愈发和软:“只是我给忘了,等送了姐姐后才想起来,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让不让三姐姐砸碎呢,毕竟是个好兆头不是!”
陶妍锦一双柳眉倒竖,看向初锦的目光满是厌恶与轻视:“你胡诌的吧,什么一岁平安,根本没听说过!”
陶嘉锦也在旁添油加醋:“就是,五姐姐,你可不能胡说,今个儿是三姐姐的好日子!”
边上的喜娘眉头微皱,似乎是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初锦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很多:“我为什么要胡说,红玛瑙本就象征着鲜血,说成血光之灾并不过分,砸碎了不是正好,算是个好兆头,别说血光之灾了,说不定就连小小的挫折与坎坷也没有呢,三姐姐嫁人后一定会顺心如意!”
她真诚地看向陶妍锦,目光清澈,看不出一丝不对。
但不管她是不是撒谎,陶妍锦都有些不舒服。
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但却硬生生被陶初锦说出了“血光之灾”四个字,她可是土生土长的封建女子,信鬼神的,光听到这个成语就满心不舒服。
尤其是自己手中还戴着一个。
她立马觉得左手发毛,浑身不自在。
陶嘉锦很是生气:“五姐姐,今天是三姐姐的好日子,你说这些不吉利的干什么!”
初锦双手摊开,笑容无辜:“怎么能是不吉利的呢,我可是句句往祝福上的话说呢,再说了如果是三姐姐提醒,我都忘了这玛瑙镯子了!”
她淡淡看向陶妍锦,后者明艳的五官上闪过一抹惊惶。
这就是信了吧?
初锦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冷笑来,对面有一道目光直直注视着她。
初锦马上看过去,却意外地对上了陶晴锦,后者有些复杂地望着她,初锦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去。
她必须承认,李氏的做法已经大大超过了她的底线,不管陶晴锦知情不知情,她都将迁怒于她。
这一个多月,两人见面,几乎无言。
就算是在老祖宗那里见面,哪怕是对方主动跟她说话,初锦也只是淡淡的,不予回应。
今日也是如此。
陶晴锦似乎也知道了原因,后来就不再与她说话,就算是讽刺嘲讽也不曾开口。
两个人之间是真正的相敬如冰。
听了初锦的回答,陶嘉锦还想说什么,从外面进来的李氏就喝了一声:“闭嘴,这件事谁都不许再提!”
她看向初锦,目光中满是不虞。
自从容氏敲打她过后,她便不敢再动手脚,但到底被初锦拿住了把柄,李氏对她是又怕又恨,每次见面也不如以前自然。
初锦丝毫不以为意。
李氏只看了初锦一眼,就扭头看向陶妍锦:“把你手上的镯子取下来!”
陶妍锦有些犹豫,但初锦说了那样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的,她今天都不能再戴上,没有人能承受后果。
她最终还是将镯子给取了下来。
李氏直接递给一边的淡青:“去砸碎了,然后埋起来!”
陶妍锦有些吃惊,咬着唇看向李氏。
李氏冷哼一声:“傻呆着干什么,快去!”
淡青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镯子,如同捧着什么砸东西一般,艰难地往外挪着步子。
陶妍锦的脸色异常难看。
初锦低头拨着手炉里的灰,嘴角含笑,云淡风轻。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