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倏忽将目光转向她,眼神严厉,脸带戾色,一时让陶嘉锦怔了怔,不敢再言语。
李氏就冷哼一声,转过头严厉地扫了一下屋内的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再提,明白吗?”
她是长辈,又是这般态度,众姐妹自然都不敢再有异议,忙起身一一应了。
只陶妍锦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血光之灾,往轻了说,只是少女不知世事,随口胡说,但若往重了说,而李家又是看重这些事情的,那么,这门亲事很可能就会出变故。就算是如此,她给会给李家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今日嫁过去,还不知到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她看向初锦,那目光似乎恨不得吃了她一样。
初锦神色淡淡地回望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恐慌,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淡定。
李氏看了她一眼,便又说了两句场面话,让喜娘给陶妍锦又补了补妆,便等待吉时的到来。
她自己则起身出去应付宾客。
今日是陶妍锦出嫁的正日子,如果是心胸豁达的主母,说不定会让生母过来与女儿告别,但前段时间宋姨娘刚伙同陶妍锦搅了陶晴锦的好事,这会儿李氏不主动给陶妍锦找麻烦就算好的了,又岂会让母女团聚。
因此宋姨娘照旧被她关在小院子中,等闲不许外出。
听说昨天陶妍锦去亲自探望,都被拦在了外面。
她又仗着如今身份不同,便闹到了容氏那里。
容氏却因为初锦的事刚刚削过李氏的面子,在这件事上就不肯再通融,只装聋作哑,陶妍锦闹了个灰天土脸,只得偃旗息鼓,等日后再做计较。
这会儿见了李氏出去,陶妍锦到底忍不住,就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陶晴锦脸色变了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妍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七妹妹,与母亲团聚的日子可好?”她伸出涂满了丹蔻越发显得娇艳的白皙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真是让我做姐姐的羡慕啊!”
她的潜台词差别没直接说李氏心狠,阻拦她们母女团聚了。
陶晴锦从来都是个骄纵性子,岂会甘愿忍受屈辱,当场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冷笑道:“你与我一样是母亲的女儿,何曾有所区别,除非你要认一个通房丫头做母亲!哼!”她傲慢地看了对方一眼,慢慢道:“你自甘下贱要做奴仆,我可不愿跟你一样不要脸!”
“你!”陶妍锦脸色变得铁青,也倏忽从座位上站起来,怒视着对方。
她比陶晴锦大三岁,在海拔上很有优势,这一站,就呈现蔑视对方的姿态。
初锦忍不住叹息。
那喜娘脸色更是连连变换,暗自充满了惊叹与恍然。
依着那李言冰在京城的传言,她一直有些好奇这陶府到底也算是公侯之家,怎么能看得上他,但今天看了几出大戏,就明白过来,这陶家与李家其实不差什么,都算是一类人,怪不得能互相看上。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刹那,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出去看热闹的墨菊就带着几个人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陶妍锦的三等丫头名字叫做小鸽的已经忙着说开了:“姑娘,迎亲的不是李家公子!”
“你说什么?”陶妍锦一阵惊愕。
小鸽脸色涨红,急急道:“奴婢在前头听人说昨日李姑爷去了丽春院,却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被人打了,腿都被打折了,今天是李氏本族的一个年轻公子代他来迎亲!”
“什么?”陶妍锦的身子晃了晃,几欲没摔倒,还是一边的绯红淡青忙忙扶住了她:“姑娘!”
个个又惊又怒。
初锦也挑挑眉,很是惊讶。
这李言冰脑子秀逗了吧,难道不知道今天是他的正日子,洞房前夕还敢去丽春院逍遥!丽春院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京城的销金窟,不光是费用高得吓人,就是里面的妓女也很有名,能写诗作画,比起正经的大家闺秀不差什么,京城中凡是有些头脸的夫人们对丽春院是恨不得生啖其肉!而李言冰不光是去逍遥,还被人打个半死,这明眼一看就是争风吃醋落了下风。
初锦看相陶妍锦,她能想到这点,对方自然也不差。
陶妍锦此时脸色极差,时而惨白时而通红又时而铁青,就是变脸也没她快。
她死死抓着两个丫头的手笔,长长的指甲抠到了对方肉里,甚至有血迹渗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绯红与淡青则强忍着痛苦。
初锦看了一眼墨菊,后者点点头,表示这是真的。
她有些无语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这个理由可不光彩,李府为什么不掩着盖着,还闹得人尽皆知。
现在前头代娶的人已经到了,这让陶府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
墨菊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挪到初锦身边,在她耳边小声翼翼地说道:“是大街上传来的,李府的人一点也没透露……”
“现在前头是个什么情形?”初锦问道。
一边的陶晴锦也在震惊过后问回来的几个丫头。
墨菊顿了顿,声音清晰地说道:“奴婢从前头回来的时候,前面有些混乱,似乎二夫人与二老爷都在……”
陶妍锦也终于回过神来,她有些迷茫地看看四周,又直直盯着初锦,忽然,她就大踏步走过来,却是直直朝初锦身边的墨菊走去来,胳膊已经高高举起来:“你这死丫头,竟敢在我这里胡说……”
八道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初锦已经稳稳地拉住她的胳膊,沉静地直视她的眼睛:“三姐,是非曲直,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三姐姐去请教长辈,莫要把我的丫头当出气筒!”
她微一使力,就将对方甩了开来。
陶妍锦本就极度震惊,全身力气全无,全凭着一股恨意支撑,被初锦这么一甩,她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却是趁势哭了出来,也或许是终于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眼泪唰唰地滚落下来。
屋内众人面色各异。
陶妍锦虽说为人讨厌,但经历这样的遭遇,还是让众姐妹又同情又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绯红与淡青忙走过去扶住陶妍锦,后者却像是要发泄出心中的怒气一般,扬手又扇了过去,两人一人挨了两巴掌。
而陶妍锦却终于振作起来,从容站起来,目光冷冷地看向众人,又在初锦身上停留许久,那目光中隐含着深深的恨意与厌恶。
初锦知道,对方这是将她所遭遇的不幸归因到她身上了。
她气急反笑,这就是陶妍锦!
说她愚笨,她其实很聪明,知道该拿什么人开刀,欺软怕硬,心狠手辣!但她却着实愚笨得很,每每控制不住自己,以身犯法,触犯众怒!
现在她知道自己斗不过李家,便把对李言冰的怨恨转移到了相比较弱小的她身上。
只是,她如何肯定她还是以前的陶初锦!
陶妍锦没在多停留,拿着帕子拭泪就冲了出去。
喜娘大吃一惊,慌慌忙忙跟了出去。
绯红几个丫头也都喊着跑了出去。
周嬷嬷小声问道:“姑娘?”
初锦皱皱眉头,心知陶妍锦这是借机要生事了,最大的可能是跑去前头一番做戏,让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
虽说难看些,但陶妍锦肯定有分寸,不会太过分。毕竟李家是她的夫家,惹恼了婆家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她摇摇头:“这些事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她扶着额头,轻叹:“我头有些疼,想必是闻多了这里的脂粉,嬷嬷,我们出去走走,然后再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屋里的人都能听见。
陶晴锦转头看了她一眼,咬咬唇,起身跑出去了。
初锦就带着自己的人慢悠悠晃了出去。
她果真派了杜鹃与墨菊两个一起去打听,自己则去了离这里比较近的陶云锦的院子,那里已经荒芜一片,就算是这喜庆的日子,这里也不显热闹,看门的婆子将门一锁,可能也去看热闹去了。
外面很冷,初锦就选了一处避风的走廊,铺上厚厚的毡帽斗篷,坐了上去。
远处隐隐传来音乐声响。
“三姑娘这亲事可真是一波三折!”周嬷嬷突然一声轻叹。
初锦笑笑,神色略有些落寞:“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不管是泼辣或温顺,对上这种男人终究是吃了亏!”
她心里却想着,幸好樊季笙不是这样的人。
但,事实上,她自己又了解对方多少呢。
她与樊季笙之间,如果不是多次见面,只怕现在还生疏着呢,那可真的是盲婚哑嫁了。
想到这里,初锦心中一动。
莫非樊季笙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会处处制造机会与她共处,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的往事,只是为了她自己更了解他?
她脸色一时复杂非常。
如果真是这样,可见此人的心思缜密到何种程度。
不光是在朝廷战争之事上有自己的见识,就连这些儿女之情的私事上也处理得当,可谓是高智商高情商……
这样的人,她能收服得了吗?
她不想否认,她对对方真的很有好感……
哪怕是无关情爱,单论朋友而言,她一直都觉得樊季笙的脾气品性还有做事风格都很对她的胃口,她隐隐欣赏着对方。
周嬷嬷的声音拉回了她乱纷纷的思绪:“……这也怪不得李家,如果当初……她自己不往枪口上撞,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事,这都是自己造孽!”
周嬷嬷对初锦当日的遭遇仍记忆犹新,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比平日刻薄不少。
初锦苦笑一下:“嬷嬷……”
声音软软的,含着撒娇。
周嬷嬷叹了一口气;“好了,嬷嬷不说了!不过,姑娘,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些事自有长辈们处理,姑娘你就是再担心对方的处境也没办法!还是把心踏实放回肚子里吧!”
初锦有些赧然。
她哪里是为陶妍锦担心,好吧,是有一点,但她更担心的是自己与樊季笙之间……
她站起身:“不如我们回去吧,这一路过去有什么消息我们也听到了!”
周嬷嬷很赞同,马上点了点头。
等初锦刚刚坐到向荣阁的炕头,果然传来了最新消息。
今日的日子取消,改到十二月二十五日。
这自然是陶妍锦自己提出来的,理由也没有那么针锋相对,只说她昨晚做了个梦,梦里菩萨对她说今日虽说是吉日,但却冲犯了李言冰的八字,最好能改期。
又加上李言冰受伤躺在床上,倒正好验证了她的梦,不如就此改日子,五日后再出嫁。
李家原本是不愿意的,如今已经进入到小年,家里宾客已至,李言冰病卧在床,无法见人,而新娘子也不能如期娶进门来,简直是想让整个李家成为京城的笑柄。
但陶妍锦说到后面,李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管怎样,是他们理亏在先,陶妍锦又以八字说事,李府的主事的人回去问了问李大人,就又留下了一千两银子的压惊银,转身回去。
不管他们外表如何装得潇洒,但任何人都能看出那隐藏在其中的灰头土脸。
初锦倒是讶然,想不到陶妍锦竟然有如此魄力。
周嬷嬷有些担忧:“三姑娘如此得理不饶人,硬生生逼着人家把正日子改了,日后嫁过去,可不好过……”
是啊,还没嫁过去就把婆家给得罪光了!
初锦却若有所思:“也或许,三姐姐是为了立威!”
周嬷嬷挑眉看她。
初锦淡淡一笑:“三姐姐那个人,是最要强的,又一直想要大显威风,只在这府里,再多的威风也因为她的身份而显不出来!如今那李言冰正好送了一个这么大的把柄到她手里,她焉能不利用的道理!她此番作为,应该是想要压李言冰一头,日后对方就不好在她面前摆威风了!”
这就是一种夫妻相处模式。
一方狠狠压制另一方,另一方有错,不敢太过闹腾,那气势就弱了下来,再经历过两三回,另一方就会被彻底压制下去,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有反抗之心。
就像是《红楼梦》里薛蟠之妻夏金桂,就深谙其中道理,最后把薛府弄得鸡飞狗跳,就连聪慧犹如宝妹妹也没办法。
看书的时候,初锦就一直羡慕夏金桂,虽然她名声很烂,被众人鄙视,自己行为不检,但不可否认,她是《红楼梦》中少有的一个活得随心所欲多姿多彩的女人。
在那样女性受到压制的封建社会,她比严守礼教的薛宝钗,深恨嫡庶之别的贾探春,懦弱本分的贾迎春等,都要自由自在得多!
她最后成功和离,带着大批嫁妆逍遥地回到自己娘家,而薛府却被她祸害得不成一气。
除却她的一些品质外,她的大胆与敢作敢为却是值得初锦钦佩的。
就比如她穿越来的这个年代,从未听到有人和离,被休弃倒是听说过,但女方无一过得很悲惨。大家族就更不用说了,女方一旦有大的过错,根本不可能休弃,直接喂毒药假称暴病而亡就是。
这样的事情属于隐私,但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拿不到台面上来,却每家每户都有这样的手段。
而听了初锦的话,周嬷嬷就马上明白过来,不由皱眉,不赞同地说道:“这女人太过要强也不是好事,一味将男方压在脚下,夫妻之间如何相处和睦?”
她又看了初锦一眼,半带着警戒劝告的意味:“女人这辈子啊,该低头就得低头,就像是三姑娘这种状况,在对方理亏的情况下,就该宽宏大量,态度越发恭谨,再做足了受委屈的状态,那公公婆婆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心存感激,说不得李姑爷也会一改以前作为呢!可不能一味争强斗狠,把不该得罪的人全部得罪光,再也无法立足!”
初锦看出了她的警戒,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诚然,她不赞同陶妍锦的做法,太过激愤,但她也不会像周嬷嬷所说的一样,那样委曲求全。
对容氏余氏这些人委屈求全,为的是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这些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但丈夫却与娘家人不一样,可以容忍,但容忍太过,就真的将自己给低到尘埃里去,再也抬不起头来。
而且,她不认为樊季笙做出了这种事,她会宽宏大度地原谅对方。
至于一拍两散的结果,似乎也不可能,两大家族的婚姻他们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她会依旧嫁到男方家里,却会严守自己的心,与樊季笙相敬如冰,等过了几个月,就会要求取庄园或者别院,一人独处。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处理方式。
也算是冷处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哪怕是男方过错再大,她也不能提出和离。
对于陶妍锦的做法,陶府的长辈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也都认为李言冰这种做法是在大大打他们陶府的脸,如果不采取些措施,恐怕全京城的人都会以为他们陶府是软柿子,扶不起的阿斗。
可也有人觉得陶妍锦做得太过偏激了。
陶保赫等李府的人走后,就厉声斥责了陶妍锦一番,又勒令嬷嬷们把三姑娘押回房间去,这几日不许再见外人。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