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套的珍珠头面,一只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一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一对金丝香木嵌蝉玉珠,半小匣子的南海珍珠,除了常见的乳白色,还有两只龙眼大小的黑色,几只浅粉色,抽屉最底层是一只嵌白玉的象牙摺扇钗子,半月型,巴掌大小,样式很别致,想必是南边的精品。
初锦已经被梳妆匣给惊了一下,因此面对这样精湛上等的首饰时,倒是麻木了,没有表现出太过惊奇的模样。
但,她还是忍不住伸手将那一粒粒天然饱满的珍珠摩挲一遍,就像是黑暗中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抚摸着她的心肠。
她想,她是被感动了吧?
对于这样精心准备的聘礼,天下任何一个新娘都不会无动于衷!
杜鹃几个丫头站在旁边,目光中都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与欢喜。
石榴更是凑过头去,黑漆漆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天哪,姑娘,真的是太漂亮了,这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丽的梳妆匣!”
墨菊嗤笑:“你才见过几个匣子!”
忽略石榴怒视的目光,她也感慨万分:“姑娘,奴婢听万福说过姑爷擅长木雕,这梳妆匣说不定就是姑爷自己亲自做出来的呢!”
周围几个人的目光更加兴奋了。
初锦想到上次他送给自己的木簪子,雕琢得也很精细,细腻光滑,难道也是他亲手做的吗?
初锦如画般的眉眼上,就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她掘唇笑,斜睨了墨菊一眼:“你倒和万福熟悉!”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墨菊白皙的脸颊微微发红,初锦倒是有些惊讶,墨菊这样一个大大咧咧性格舒朗的女汉纸,竟然也会害羞?
揶揄的话在嘴边转了转,她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起身去床头将那只木簪子拿出来,也一起放入了梳妆匣内。
什么时候看能不能积满!
她默默地想,如果成亲后樊季笙还能把这个送礼物的好习惯保持下去,那想必他们之间不会很难相处。
毕竟这也算是一个男人知情趣的表现。
只不知道,他这样一个习惯是谁教他的?
她可不相信一个驰骋沙场,甚少与女人相处的将军汉子会懂女孩儿家的心思,知道时不时送上一些小礼物讨欢心。
但现在吗,这种做法,倒也不算讨厌……
周嬷嬷显然也如此认为。
她甚至在屋里没人的时候,还在初锦耳边唠唠叨叨;“老奴原本觉得姑爷是个粗汉子,倒没想到这么有眼色,隔三差五地就送些小东西或吃食来!比其他世家大族的公子不知要好多少倍,姑娘放心吧,老奴能断定,姑爷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初锦用了十分的功夫去忍耐,才没有当场喷笑出来。
按照习俗,纳彩之后,男女双方就不能再见面了,不然不吉利。
樊季笙只有到了洞房花烛夜掀开红盖头后才会看到自己可爱的新娘,这让他多了不少遗憾。
走在大街上的他正犹豫着想是不是要打破这个习俗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樊季笙身量极高,又有着驰骋沙场数年的气势与威严,陶敏哲站在他面前,文质彬彬,身形纤瘦,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不少。
他挑挑眉,随意指了指一边的茶馆:“要不要谈谈?”
少年清润的声音如同流水一般顺畅,樊季笙看了一眼那与初锦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淡然点了点头:“请!”
叫了包间坐下后,两人都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在心里暗暗估算着。
陶敏哲先开了口:“虽说有些迟了,但还是谢谢你那次送我下场!”
樊季笙微微一笑:“不谢!”
“既然两家已经纳过采了,这亲事也成了铁板钉的事,那我这个准姐夫就要问问你的私事!”陶敏哲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之前的几位都是怎么回事?不光有生了重病的,还有猝死而亡的,这怎么看都不简单!”
樊季笙犀利的双眸敛了敛,淡淡而笑:“那你的理解呢?还是真的以为我是克夫之人?”
樊季笙离开京都去南边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他和他母亲樊氏更可以说是婚姻角逐赛的失败者,当初是极其狼狈地离开了京都,身无分文,那是他记忆中最简单的日子。
也是因为日子过得极其辛苦,而樊氏的美貌,他的弱小,才导致他们遇到了一系列的事情,最终樊氏没有支撑下去,染上重病,不治身亡。
而在离开京城之前,他总共定了三门亲事,但不管是哪一家,与他定亲的姑娘都早逝而亡,从而给他留下了克妻的恶名。
陶敏哲一双清润的眸子在看向樊季笙的时候,微微阴沉:“我查了下,虽说时间久远,但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第一位的李姑娘,听说自幼就体弱多病,早在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就病死了,这可以说与你无关,但四年后你又定的苏姑娘,也就是现任夏国公世子夫人的庶妹,与你小定后暴病而亡,后京城小官家之女尤氏听闻是受到惊吓吓死了,这些,难道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樊季笙目光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看来他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原本,这些事情他是永远都不想再提的,但既然要成亲,自己的生命中就多了一个关系最亲密的人,那么他就不该再瞒着,至少是面前这位关心她的兄长。
樊季笙嘴唇上扬,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你说的不错,这里面确实有阴谋。当年李氏死后,宣府就开始为我物色新的人选,我名义上的嫡母克氏选中了苏家,但没想到苏家的嫡女相中了世子之位,下毒杀了自己的庶姐,这门亲事就不作数了……”
陶敏哲脸上露出一抹惊讶。
樊季笙的声音淡淡,似乎讲的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接连死去两位未婚女儿,给了人一种错觉,所以再第三位姑娘尤氏被选出来后,出游的时候就遇到了强盗……回去后她就自杀了……因为名声不好,所以对外称是病死了……再然后,我和我母亲就被赶出了京城,直到我再次归来……”
樊季笙的眉头皱得死紧,看向樊季笙的目光也充满了审视,不信任,但还夹杂着一抹同情。
毫无疑问,不管是樊季笙的叙述,还是他调查出来的结果都表明,当年樊氏与国公府夫人克氏正在进行一场艰苦的妻妾争夺战,樊季笙的亲事被人利用,然后从克妻这一点上做文章,一连克死了三个妻子,樊季笙作为宣家外室子,就被宣家弃了,樊氏与樊季笙已经没办法在京城待下去,只好远走他乡,如果不是樊季笙自己争气,上了战场挣了军功,更是无意中与当今圣上相识于微,恐怕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宣府庶长子这个人了。
但,这也说明了宣府的水很身,妻妾斗争极其厉害,如果初锦陷了进去,还不知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更何况,他一向认为夏国公在娶妻之前就置了外室,又让庶长子生了出来,足可见门风不严谨,也不知这位宣家长子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德行。
他可足足比初锦大上八岁!
似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樊季笙很干脆地就给了承诺:“你放心,发生在我母亲身上的悲剧我绝不会在我的妻子身上重演,成亲后,我们会直接回将军府居住,只偶尔回去请安……”顿了顿,他轻声:“皇上也知道我的家事,这都是当初他承诺过我的!”
陶敏哲觉得心里微微放松了一些,同时觉得对这个未来妹夫也更满意了一点。
能主动提出要搬出国公府,可见是个有担当的人。
“你能这样想很好,但我还要说明一点,做儿媳妇与做儿子可不一样,你是牌位上的将军,可以与宣府闹翻,但小五却不行,我不希望你让她夹在你和公公婆婆之间难为,大不孝足以毁掉一个新媳!”
“放心,我既有这样的打算,自然会安排好一切,虽说的确与名声有关,但我们只能是受害者!”
陶敏哲笑了笑,眉头又轻轻蹙起,声音犀利:“你上有嫡母嫡祖母,小五作为新媳,根本没办法反抗,我不希望日后听到或者看到她被婆婆欺压的事情!”
这回樊季笙抬起了头,英挺的眉眼孤傲不屑,说的话极其傲气:“我的女人,我自会保护!”
他看向陶敏哲的目光,似乎是在嘲讽他担心这一点实在是多此一举。
陶敏哲深深看了男人一眼,唇角露出一抹微笑:“好,我就等着看你之后的表现!若你负了小五,我绝不会再让她待在你身边,我会亲自带她离开!”
樊季笙的眼睛眯了眯,目光犀利威严,那笼罩在房间的威压,陶敏哲却似乎感觉不到,只微微笑着看向对方。
他脸上闪现的是无比坚决。
樊季笙唇角一勾,淡淡而笑:“很好,我不会让你有这样的机会!”
他或许不如面前这个男人一样深深爱着他的妹妹,但他的妻子,他会用尽全力去守护!
陶敏哲轻押了一口茶,才突然出声道:“你房里有人吗?”
二十四岁的年纪,如果成亲早的话,孩子都该有七八岁了,所以,樊季笙有一两个屋里人很正常。
樊季笙挑挑眉,倒是有些好笑。
他听说过陶敏哲的名声,在京城世家子弟这样一个大染缸里,他洁身自好,又有才情,年纪小小就拜在金老名下读书,而且有时候会很迂腐,按照他的猜测,这应该是一个如小老头一样做事一板一眼极有规矩的少年。
没成想,为了妹妹,他竟然会过问他屋里的事。
“如果有怎么样?没有又怎样?”他语气很平淡,似乎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陶敏哲的眉头轻皱,双拳却轻握了一下,语气清和:“不管有没有,我希望你在初锦嫁过去之前把你屋里的事处理干净,小五比你小很多,她该做一个快乐的新媳妇,日后你的屋里人,自然也该由主母挑选!”
他在主母两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樊季笙慢慢喝光杯中的茶,忽然说了一句:“这是她让你来问的?”
陶敏哲怔了怔,随即冷笑:“我做哥哥的,难道不应该提前把她日后会遇上的障碍清除掉吗?小五年幼,身边也没有母亲教导,在某些方面很单纯,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把她当成你的当家主母来尊重!”
站起身,他又看了对方一眼,才径自转身离去。
在他走出屋门之前,后面就传来樊季笙淡淡的却有带着一种力量的声音:“我就是庶长子出身,我知道这种身份的尴尬,你放心,我不会让我的妻子或者儿女也体会到这种尴尬!”
陶敏哲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但随即就被掩饰住了,就站在那里轻轻颔首,也不回头,直接走掉了。
而剩下的樊季笙则坐在那里,低头望着桌上那亮黄的茶,烟雾袅袅中,一张小巧清丽却又透露出几分狡黠的脸便在眼前浮现。
他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她看到他亲自做的梳妆匣后会是什么表情?
喜欢也或者是无所谓?
更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他亲自雕琢而成,又一件件挑选着首饰放了进去……
他想起以前与母亲相处的时光。
他的母亲,是一个与时下女人都格外不同的女人,她从不把规矩礼教放在眼中,随心所欲,精灵古怪,对名声也从不在意,或许也是因为这种个性,她才会轻而易举就和那个男人走到了一起吧?
无媒无聘,就那样私定终身。
她对他说那是爱情的冲动,但换来的却是悲惨的结局。
她从不把他当成儿子,不,应该说她更把他看成是一个朋友,她很多心事都跟他说,和他谈心,教导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道理,虽然从未听说过,但另有一番道理,他以前常称之为是歪理。
有时候她和那个男人吵架或者伤心了,她会说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没有婚姻,所以那个男人——他的亲生父亲,并不属于她。
她似乎不在乎身份地位,或者是一个宣夫人那样的称呼,她更在乎的是那个男人的心。
她真的与时下女人都不同,明明身份低下,无父无母,却连贵妾也不愿意做,只甘愿做一个外室,她常说不是宣致和睡了她,而是她睡了他,她是自由身,所以她占了大便宜!
在后来终于确定宣致和不可靠后,她甚至还沾沾自喜,说幸好她没有嫁他,没有将终身搭进去,她还要去找更优秀的男子,更值得她付出的男子!
但他是知道的,更多的时候,他能听到她在晚上偷偷地哭泣,或者是偶尔看到她那双红肿的眼眶……
就算是被那样狼狈地撵出京城,身无分文地流浪,他还是能看出她对那个男人的思念……
他有时候会想,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让她那样一个聪明的随心所欲的女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彻底燃烧了自己,失去所有,包括生命!
她在死之前叫的也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所以,他才会那样努力地在战场上厮杀,回到京城,他甚至愿意重新改回宣姓,为的就是让她的骨灰能够迁回宣府,以平妻的名义……
她不愿意做妾,那么就是正妻,与克氏不分上下。
他知道的,她一直都想伴在那个男人身边,即使他负了她,她也不曾变心,但她那么骄傲,从不愿低头,那么就让她这个唯一的儿子为她决定吧!
樊季笙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茶汤,转身走了出去。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高大的背影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也让那宽厚高大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神秘,或者是坚定!
樊季笙走到巷子口安静等待的马车边,说了一句:“去佛光寺!”就干净利索地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百喜忙应着甩起鞭子朝佛光寺的方向驶去。
高和那个爱装模作样的老头曾经问他为什么执意要娶陶初锦,他明明不过与她见了三次面……
他只告诉他明面上的理由:“她的身份敏感,又不显赫,陶府迟早是要倒下去的,娶了她,相当于娶了一个毫无益处的拖累,这样上面会更放心……”
从军八年,他从一个最低等的小兵爬到了如今的地位,手中握着军权,他又是当初助皇帝登基的功臣,虽说是暗地里的,所以知道很多密事,为了不让新帝猜忌,他要娶的妻子必须是权力中心之外的。
而陶初锦,就很符合这样一个身份。
可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从陶初锦身上,他总能看出母亲的影子。
那样一个肆意嚣张却又鲜艳的女子,陶初锦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他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她对礼教规矩的不屑,她身上的那种随遇而安,那种自我调侃似的解压方式,那种似乎遇到天大的事也能坚强站起来的豁达……
她和他的母亲,樊慕清,是十分相似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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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们没有看错,樊季笙的母亲,也是一个穿越者,嘿嘿,我在前面都隐晦地提示过,想必亲们都能看出来。只不过陶初锦是魂穿,而樊慕清则是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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