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作为府里小私房最丰厚的陶家三方,拿出下人们的月例银子,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也因此,三房的院子是布置得最为华丽骄奢的一处。
初锦来找季氏,自然也是有事登门。
六十万两银子借给了朝廷之后,陶敏哲就迅速与三房又谈好了新的协议。
等日后他成年做生意时免费送三房二成干股。短期内,这当然及不上白花花的二十多万两银子,但这也是无奈中的妥协,更何况,陶保治知道陶敏哲与小郡王在合伙做生意,每年的利润极其丰厚。
如果他到时候也能借机插一脚,所获得的绝不是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能够比拟的。
也因此,季氏在当初才会那样容易将给初锦准备嫁妆一事接了过来,并尽心尽力。
这会儿听说初锦到了,就忙笑吟吟地让人迎了进来。
让她在一边黄花梨椅子上坐下,上了雨前龙井,季氏就亲手拿来一个乌木匣子,递给初锦,满面含笑:“看看这是什么!”
初锦已有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嫁妆单子。
厚厚一叠,写得一清二楚。
她浏览了一遍,发现都是家具,古董,首饰,布匹之类,而田产与房产都还空着。而置好的嫁妆都在后面用红墨划了勾,已经置好了一大半。
季氏便笑着说道:“咱家的姑娘出嫁,铺子田产那是必须的,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给你哪几处,等忙完这段时间,婶子就再去老祖宗那里给你争取争取,好的田产与低等的那可不一样,区别大了!”
初锦便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三婶想着,为我忙碌,实在让我心中不安!”
虽说像他们这种簪缨大家的女孩儿们,陪嫁都是有一定例数的,庶出的比嫡出的要降一等次,但就如季氏所说,不管再怎么低,陪嫁的田产铺子是不能少的。
只不过是看其中怎样操作了。
陪嫁的下等田照旧算作田产里的,但实际上最贫瘠的下等田都是不值钱的,百亩也不过二百银子就能拿下来,更甚者有的会直接拿几十两银子的沙地代替,只不过送嫁的时候好看一些。
铺子也是如此,将赔钱的或者地段最不好的也或者是远在老家多少年都没见过收益的铺子随便选上一处,也就是了,这与在京城盈利的铺子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初锦曾经听到过一个笑话,说是南边有一大户,嫡母面甜心苦,面上对底下的庶女一视同仁,送庶女出嫁的时候也豪言壮志说要拿出几千两银子置办嫁妆,但实际上,她置办的那些古董都是假的,金银器皿都是表面上砌了一层金漆,里面却是用最普通的铜铁或者锡制成的,布匹也是如此,面上一层是最时兴的华缎,但内里却破破败败,不堪入目。
在送陪嫁的那天因为意外而出了大丑,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置办陪嫁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
那嫡母让家族丢了脸面,后不再出现在大众面前,再后来听说暴病而亡。
如果初锦的嫁妆真让余氏或者李氏来置办,那么她还真是担忧,现在让利益相关的季氏接手,她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也放心不少。
季氏又拿出这些年陶府在京城置办的产业,一一指给初锦看,笑道:“我知道你们年轻小姑娘家对这些最没耐心了,不过这事关自己的终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只管看,做到心里有数,到时候别被人蒙过去就成!”
初锦眨巴了下眼睛,眉眼弯弯:“有三婶在,我不担心!”
季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小人精!”
初锦接过厚厚一叠账册看了起来,上面记录的果真是陶府的家业。
她以前一直没接触过,虽说心里有些估算,但当真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吃惊。
一个已经没落的伯爵府果然不是普通老百姓所能比的,先不说老家的祖产,单就京城的铺子就有二十家,不过一小半倒是都在不繁华的地段,还有五处宅子,有几百顷的良田,与皇田相连,在于京都相隔几百里的方圆几处,还有几处比较大的庄园。
初锦想起这些年她有时候在大日子的时候也会遇上地方上的庄园来送特产,而听陶敏哲说,陶府有一大半的收入都在这些特产上。
由此可见,那些真正能带来真金白银的铺子,经营得并不好。
初锦若有所思。
季氏望着初锦的表情,脸上就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故意将陶府的家底给初锦看,无非是另有目的。
她打听了陶敏哲的那家铺子,布置得极好,而前期投入也甚大,甚至还开了个酿酒作坊。
她是爱财的,也算是生财有道,自然就能看出来陶初锦在做生意方面有天然的精通。
她笑笑,问道:“怎么样?”
初锦感慨道:“府里果然实力雄厚。”
季氏就撇撇嘴,认为初锦是故意这么说的:“你亲生母亲韩氏当年带过来的铺子就有二十多间,虽说有一半都在归宁府,离得远,但归宁府自来繁华,赚的银子可比我们这强多了!”
初锦挑挑眉:“归宁府?”
她记得当初说余氏的嫁妆时,似乎产业都在京城范围内,所以才方便余氏变卖。
季氏无意中说漏了嘴,忙急急换了话题:“那都是当年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来,你说说,这么多的产业你想要哪处?”
初锦暗暗沉思,余氏将韩氏的嫁妆变卖后,也才得了几万银子,其中一部分应该是给了娘家,另外一部分在她手中拽着,但如果包括归宁府的十多间赚钱铺子的话,那就不仅仅是几万了,但她也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归宁府,难道那部分的归属已经不在韩氏手里了?
也或者是被陶府给霸占了?
对上季氏略有些兴奋的神色,初锦就似笑非笑:“三婶,我只一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嫁妆一事上实在不敢自专!”
笑话,季氏也不知道是存的什么心思,竟然直接就说“随便挑”。
她当是挑大白菜的吗?
如果她这头刚刚选定一处,明天就会捅得全府都知道了,对于她可没有丝毫益处。
再说了,有了韩氏的二十万两银子,对这价值几千银子的东西,初锦还真没有看上眼。
她垂下眼帘,淡淡一笑:“一切任凭三婶做主!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好。”
季氏愣了下,随即将那抹不悦掩去,笑得慈祥:“既然小五这么信任我,那三婶一定要给你办好才行!”
她列的嫁妆单子,中规中矩,如果全都置办好,估摸着能满满当当地凑足六十四抬,因为还有当初圣旨下达时赐给初锦的赐品,她屋里的那对珊瑚树也能算作一抬。
初锦很感激地答道:“那就多谢三婶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季氏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问道:“小五,你的陪嫁选好没有?”
初锦就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陪嫁丫头也就是平常伺候我的几个,至于陪房,那我就不知道了,还得让祖母与三婶辛劳才是!”
季氏打量了一下初锦的神情,似是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心里有没有人选?”
还有通房,原本定下的元香已经没了资格,现在被关在向荣阁,生死不知。
季氏手里倒是有几房闲置又忠心的,还有调教的几个出落得比较不错的丫头,都是好人选。
但她深知初锦精明,因而不敢表现得太过急切。
这么一问,初锦果然犹豫了一下,才小心道:“陪房如果我不熟的话倒也不好,本身就不是朝夕在一块的,等到了……那府……他们就都是我的眼睛耳朵,倒是比丫头更重要一些,还要搭理我的嫁妆!”
她没有说得很明显,但季氏仍精明地问道:“你房里的那几个丫头不都是家生子,不如一起陪过去,一家子在一个地方也能尽心尽力!”
初锦的目的达到,就微微一笑:“只是太麻烦习夏她们了,一家子都要伺候我!”
“怎么算是麻烦呢,那是天大的福气,以后不管是国公府将军府,混个管事当当,比外面的小京官还要吃香呢!”
季氏略显夸张地说道。
初锦羞怯笑笑,掘唇不吭。
季氏知道了她的心思,就心里算了算,道:“墨菊家人口旺盛,一大半的都正值壮年,正是出力的时候,倒是习夏,老子是个病秧子,常年病在床上,她娘虽说有一手好针线,眼睛却坏了,以后也不能顶用了,这……”
初锦就意味深长地笑道:“能不能办事不要紧,习夏是我的大丫头,她才是关键!”
季氏恍然,可不是吗,陪房能不能干是其次,关键是要把身边的心腹给笼络好了,习夏是初锦身边的大丫头,日后嫁了宣府里的管事,成了管家娘子,对初锦的帮助可比几个陪房要重要得多。
把她的老子娘一并要过去,也是施恩的意思。
这两个人已经算作废人了,府里也不会再用,季氏乐得给她人情,很豁达得同意了。
还差两房。
季氏略带疑问地看了初锦一眼,后者笑眯眯地说道:“我冷眼旁观了一段时间,觉得我院子里的朱嫂子与赵婆子也都是能干人,不知三婶什么建议?”顿了顿,她又道:“只是还差一两个人选,还得三婶费心了!”
季氏眼前一亮。
一个好的通房比所有的陪房都要有用。
她正愁怎样和国公府打好关系呢,初锦就送上来枕头来。
她对初锦满意得紧,佯装沉吟了一下,就道:“也罢,陪房的事你本身也就有自主权,自然是先选你用惯的人才好,我到时候和老祖宗提,至于通房人选,也得让老祖宗同意才行……”她笑着说道:“我这里确实有两个极好的孩子,不爱争抢,乖巧老实的,你要不要先见见人?”
这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往初锦身边塞人了。
初锦来之前就已经考虑到这样的处境了,羞怯一笑,垂下小脑袋:“这自由长辈们做主,小五不管这些!”
她站起来:“来了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多谢三婶为我操劳了,今天来得匆忙,没能准备谢礼,等明日让丫头送药酒过来,我听说三婶总肩膀酸痛,不能久坐,那药酒就是治这个的,三婶先尝尝!”
季氏倒是听说过初锦从医书上学来几个方子,治老寒腿的,治创伤药的,却不以为然,一个小姑娘家,没经过正经办师,哪里有宫里的太医神奇。因此只淡淡笑着道了谢。
初锦也没在意,带着墨菊告辞而去。
墨菊是个聪慧的,站在旁边云里雾里听了一大通,等到后来就完全明白了自家姑娘的目的,而季氏的用意也很明显。
她跟在初锦身后,嘟着嘴道:“实在是太过分了,都一个个地想占姑娘便宜……”
是啊,不过是区区陪嫁人选而已,就先后有容氏,季氏感兴趣。
而她们的注意力显然都放在了通房上面。
容氏是想通过通房为初锦争宠,而达到兴盛陶府的目的。
但季氏就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了,不管是国公府还是宣季笙,还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心腹最得信任,陶初锦不易掌控。
府里其他人想必也都是这样想的。
最该塞人的大房却因为主母被关,陶保同又不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所以才显得特别安静。
“无非是为了权和利!”初锦淡淡地说道,神色没有一丝波动。
她的目的达到了,所以就算是多了两个完全陌生的通房人选,她也不在乎。
卖身契在自己手里,就不怕她们翻出什么风浪来。
而樊季笙那个人……
初锦想起上次见面他那温和的目光与犀利的眼神,笑笑,他那个人又怎么会被儿女情长所轻易绊住呢!
不过,她也能肯定樊季笙是个遵守原则的人罢了,对于她这个正妻,不管他喜欢不喜欢,都会给予最全面的尊重!
有这个,就足够了!就足够让她积蓄自己的力量,以后再也不用受制于任何人!
初锦轻握住拳,望向面前静谧的湖泊,潋滟的眸中闪过一抹坚定。
因为不想与陶嘉锦碰面,从季氏那里离开后,她就带着墨菊来到了穹月湖,欣赏风景。
因为是深秋季节,湖面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湿气,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层薄纱,轻盈乳白。不远处的荷叶枯黄了大半,只剩下零星一片残荷,天空中明月高高挂起,流淌着精致的月光。
初锦的心情莫名变得很好,忽然出声:“……快回来了……”
墨菊眨眨眼睛:“谁?”她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道:“可不是,姑爷快回来了!”
她这促狭的模样让初锦忍不住笑了,到底是后世传来的灵魂,这点小小的玩笑她还是能承受得起的,只掘掘唇:“我在考虑他送来的聘礼有多少!”
容氏既然将所有聘礼都给了陶妍锦做嫁妆,对于她自然也要一视同仁。
墨菊笑得更欢了,直接上前羞她的脸:“姑娘越发大胆了,这种话也敢说出口!”
“那不是只有你在听吗!”初锦不以为意,走到那边的亭子里,悠然而坐。
墨菊犹豫了下,问道:“姑娘,这湖边湿气重,我们不如慢慢走回去,想必六姑娘很快就会回去的!”
“那可不一定!”初锦摇摇头,眯着眼睛看向湖面。
陶嘉锦有点神经质,又有点小聪明,现在肯定在向荣阁守株待兔呢。
按照计划,她其实应该在三房待得更久一些,只是不喜欢季氏为人,也不想吃那里的东西,便提前出来了。
这湖边,确实有点凉。
她瞅了下自己和墨菊身上的衣着,有点后悔没披个披风。
眼下没人,她便让墨菊也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个人靠着也能取暖。
墨菊道了谢,倒是没有犹豫就挨着初锦坐了。
私下里,她们在初锦这个主子面前都很随意的。
说了一会儿闲话,初锦拿了荷包里的槟榔给了墨菊一块,自己也含在嘴里享受着。
一片寂静中,忽然就听到亭子左方的鹅卵石小道上有一个迟疑的声音:“是谁在那里?”
初锦吃了一惊,差点把嘴里的槟榔直接咽下去。墨菊早就站起来,挡在了初锦面前。
那个声音很耳熟,初锦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大哥哥?”
一个人影便从树木丛中走了出来,在月光的照耀下长身玉立,面容平和:“果真是五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他扫了一下四周,只有主仆两个,眉头便微微蹙起来。
他身后也只跟着一个打着灯笼的婆子。
初锦就笑笑:“无聊,出来散散心!”
陶敏修“哦”了一声,语气中很有些意味深长。
初锦挑了下眉,问道:“大哥哥从哪里来?”
陶敏修上了亭子,对着初锦微微一笑:“五妹妹猜猜?”
因着他上次的警告,初锦对这个并没怎么接触过的大兄长印象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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