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锦淡淡点了点头,看着芍药与杜鹃消失在门帘外。
她这才扶了下额头,脸色有些难堪。
周嬷嬷注意到了,马上问道:“姑娘,是不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墨菊也担忧地看着她。
初锦摇头,问道:“习夏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周嬷嬷便道:“姑娘放心,青青一直贴身照顾着,没有再出现发高烧的情况。”
说着她就又气愤起来,语气中带着恨铁不成钢:“习夏这个笨丫头,怎么这么热容易就中了圈套,差点连自己的小命也给弄没了!”
墨菊咬着唇,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她和习夏是最早就待在初锦身边的,就连那段最艰难的时间里也不曾分开,因此,她们的感情是最好的。
初锦用手指轻敲了下桌面,淡淡道:“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从曹嬷嬷走到我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会这样快。
周嬷嬷就露出一个又畅快又轻蔑的笑容:“曹嬷嬷那样的人,到底是在老祖宗跟前被宠坏了,连带着元香也不知天高地厚,姑娘,虽说发生了这种事情,但曹嬷嬷两个人是不会再待在您身边了……”她又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道:“但是你让绑了曹嬷嬷去荣德堂,老夫人会不会……”
用这样强硬的态度惹怒容氏,会不会得不偿失!
初锦却很肯定地说道:“不会,祖母是个相当睿智聪明的老人,曹嬷嬷与元香的举动同样也触犯了她的逆鳞,就算是我不标明任何姿态,她也会惩罚她们!”
周嬷嬷的脸色就有些难堪:“那姑娘为什么还要强出头?”
初锦勾唇一笑,看向周嬷嬷,一双潋滟的眸子仿若会发光一样,灿芒闪耀:“我只是让她看清楚我的态度!”
好让她第一时间做出最好的判断。
容氏明知曹嬷嬷的性情,却仍毫不犹豫将人送了过来,无非也是想让后者在初锦这里荣养一生的意思,也或许是她自己厌恶了曹嬷嬷为人,但到底是一辈子走过来的,下不了决心舍弃罢了,所以就把这个麻烦丢给了初锦。
她知道,只要有她这个辈分在,初锦就不会对曹嬷嬷做什么,不管后者为了权利地位读前者做了什么。
但她仍然下意识地忽略了,现在的初锦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更何况是伤了她最信任的也是最亲近的人!
“姑娘,那真正的罪魁祸首呢?”墨菊语气沉沉地问道。
初锦眼睛一闪,陶敏礼!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初锦咬着唇,轻声:“我需要好好想想!”
果然,如初锦想象的一样,容氏此刻正在荣德堂大发脾气。
她甚至朝跪着哭泣的曹嬷嬷头上砸了个茶杯,也幸好她年老了,力气不够,曹嬷嬷的额头只是青肿了一块。
她先是怔了怔,接着就哭得更大声了:“老夫人,老夫人,老奴真心无辜啊,求老夫人做主,老夫人,求您救救我那可怜的孙女儿吧!”
芍药已经在容氏耳边将刚刚向荣阁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偏不倚。
容氏气得肺都要炸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她一方面气愤曹嬷嬷为老不尊,明明有体面的身份让她折腾得一文不值,也连累自己脸上无光;另一方面,她也深恼初锦不给自己留脸子,就这样赤果果地将巴掌打在她脸上!
她恨恨拍了下炕桌,脸色阴霾:“……嚣张狂妄的东西……”
曹嬷嬷仍在哀求着。
但容氏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抬手随意一挥:“送她出府吧,日后也不许她再上门,通知下去,但凡郝家人一律不许上门!至于元香,就让小五处置吧!”
她声音很是疲惫。
芍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曹嬷嬷却仿佛晴天霹雳一样,愕然看向容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直到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拖她,她才像是疯了一般疯狂地爬向容氏:“老夫人,老祖宗,您不能就这样遗弃我呀,老夫人,我辛辛苦苦伺候了您一辈子,您不能看我年老了没用了就把我一脚踹出去啊……”
她的动作被粗使婆子们制止住了。
而容氏也被她的话给气得脸色发黑。
她似乎头一次意识到因为自己没有限制的宠爱,使得年轻时还算是有分寸的曹嬷嬷变成了这本模样。
“且不说你的野心,单凭你对小五说的那些话,我这府里就不敢再留你了,奴大欺主,果然如此!你在我面前都敢这样说话,更不要说去小五他们面前了!”容氏的眉头紧皱着,到底声音中带了两分的纵容:“念在你伺候我一辈子的份上,我会给你个体面,对外宣称是放你回家荣老了,再赏给你五十两银子,算作你的养老钱,你这就去吧,不要再回来看我!”
这几句话她说的平平淡淡,而对于曹嬷嬷来说却仿若是晴天霹雳一样,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
她身子晃了晃,便昏了过去。
至于于婆子,容氏让人打了三十板子,也撵了出去。
等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容氏就满脸疲惫地靠在引枕上,一双浑浊的双目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芍药忙温柔地送上去一杯人参茶。
容氏看了一眼蹲在脚下为她捶腿的杜鹃,脸上有一抹莫名的神色闪过,声音却很慈祥:“杜鹃啊,你去了五姑娘那里,一定要尽心尽力地伺候,小五到底年纪小,身边总得有个稳重地提点着她!”
杜鹃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地施了大礼:“老祖宗过誉了,奴婢只是个丫头,哪里能称得上指导,只是尽奴婢所能,为五姑娘出力罢了!”
容氏就“嗯”了一声,缓缓笑了:“到底是小五会调理人,杜鹃如今出落得比以前愈发好了!”
这话说得让杜鹃和芍药两个同时心惊。
站在后面的茉莉就清脆笑了笑:“老祖宗说的是,杜鹃姐姐几日不见,刚刚进来的时候,奴婢也很惊讶呢,差点没认出来!”
芍药就暗暗皱眉,茉莉自从杜鹃了五姑娘身边后,就一直羡慕对方,此举分明是落井下石。
她送上一颗蜜饯:“老祖宗尝尝这个,是太谷壶瓶枣一颗颗选出来,加上最上等最新鲜的蜂蜜制作的,脆响清甜,却又不腻。”
容氏尝了一个,便点点头,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原本倒不觉得好吃,听你这一解说倒是觉得多了几分的滋味。”
芍药就温婉一笑:“老祖宗喜欢就多吃,五姑娘说了吃蜜枣对人身体有好处呢,而且还不腻,老祖宗喜欢吃甜食,倒是可以多吃点这个,不怕牙齿松动,也容易克化!”
容氏听到“五姑娘”这个称呼,眉头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杜鹃仍悄无声息地在地上跪着。
芍药又端上人参茶让容氏浅押了一口,就又笑意吟吟:“以前这茶都是杜鹃泡的呢,老祖宗也常说论泡茶的艺术,奴婢几个都比不上杜鹃,不光是泡茶,就连捶腿,按摩,梳头这些,都是杜鹃拔尖,老祖宗那个时候还常叫杜鹃是锯嘴的葫芦呢,不言不语,却偏偏做事最拔尖!奴婢虽说在老祖宗面前也是个得脸的,但哪里有杜鹃心灵手巧!”
容氏不由想起以往杜鹃在自己这里也是非常优秀的,又忠心耿耿,不然她不会把她送给初锦使唤。
她原本对杜鹃只是迁怒,现在想起了后者的好处,这怒气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只神色仍然淡淡的:“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好处,不会说话的有不会说话的好处,会说话的也有会说话的好处!”她看了一眼地上无声跪着的女子:“好了,你也起来吧,如今你家姑娘脾气越来越大了,你好歹也是从我身边出来的,最基本的规矩礼仪也懂,不要一味地奉承,五姑娘做了什么冲动的事,也要提醒着点,当然也不要像曹嬷嬷那样的蠢货,把自己的孙女也给搭了进去!”
作为陪嫁过去的通房,那简直能称为一步登天,结果就被这愚蠢自大的祖孙两个给浪费掉了。
杜鹃忙磕了个头道谢,才缓缓站起来。
容氏挥挥手,就想要对方离开。
芍药却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老祖宗,三爷那里……”
她是在提醒容氏,陶初锦完全不提陶敏礼,就是想看看容氏的态度。
容氏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顿了顿,才语气威严地说道:“敏礼做出这种有违门风的事,芍药,你亲自去告诉他老子,让他老子教训他!”
这算是不想插手管陶敏礼的事情了。
看来老祖宗心里还是对五姑娘产生了芥蒂。
芍药低头应了是,同杜鹃一起退了出去。
等走到偏僻角落后,芍药就低叹一口气,对杜鹃说道:“往日看五姑娘还好,怎么这两次处理事情这么急躁,惹恼了老夫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杜鹃无奈笑笑:“你是个心思通透的,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五姑娘早就不是当初的小姑娘了,她如今这样做,其实也是……”
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芍药也沉默下来,顿了好半晌,才低声道:“老祖宗做事不如以前……”她又忙忙闭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
“接连发生这几件事,也怪不得五姑娘心寒!”杜鹃左右望望,见没有人经过,便在芍药耳边悄声道:“我跟了五姑娘几日,有些事情比你们看得要清,这不是个简单的主儿,曹嬷嬷当初刚来的时候,何等嚣张放肆,在五姑娘年前也是高高在上,丝毫不曾将她放在眼里,但五姑娘一举一动都非常恭敬温顺,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值钱的古董与白花花的银子也一直赏着,却不过几天,你瞧瞧今天曹嬷嬷的下场……”
芍药的神情怔了下。
杜鹃又小声道:“这是我们关系亲密,我才跟你说这些,宣将军比咱们想象的还要看重五姑娘……二爷这次考试虽说成绩没出来,但看那样子,肯定能过的,到时候一个举人老爷就不是如今的分量了,还有那二十万两银子的陪嫁……”她迟疑一下,有些古怪地问道:“我听说五姑娘的嫁妆不是早就开始置办了吗,那笔银子老祖宗怎么还不给姑娘送来?莫不是想等到上花轿前给?”
芍药皱了下眉:“怎么了?你听到什么闲话了?”
杜鹃摇头:“这倒是没有,只是五姑娘现在不是忙着做生意吗,那本钱投入很大,现在都两三千银子进去了,姑娘还拿出那些笨重的金银器米去外面当,才勉强周转过来……做生意这事,是经过老夫人同意的,但没有本钱,当东西的名声到底不好听……”
她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芍药却立即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冷汗涔涔而下,她点点头,一脸郑重:“我会提醒老夫人!”
杜鹃就点着头告辞离去。
芍药站在那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乱如麻。
她作为容氏的心腹,当然很清楚对方为何迟迟不肯将银子交给五姑娘,两个只靠月钱过活的公子姑娘,没有本钱,做生意简直是痴心妄想,容氏接连受到对方的挑衅,自然要紧捏着这最后一处对对方施展控制。
如今五姑娘已经等得不耐烦,要亲自反击了吗?
想到大街上传出陶府五姑娘去当铺当银子的事情传出去后而产生的后果,芍药的心就猛烈跳了几下。
杜鹃回到向荣阁,初锦正在小书房里绣嫁衣,她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剩余的也不过几天就能全部绣完。
那火红的眼色,精美的刺绣,精致的衣服样式,衬着年轻女孩子皎洁白皙的脸颊,美不胜收。
见到她进来,初锦抬眸微微一笑:“回来了?”
杜鹃恭敬地屈身,应了声是:“姑娘交代的,奴婢都办妥了!”
初锦就微微侧头,笑道:“你是如何办妥的?”
杜鹃就将自己与芍药的对话说了一遍,初锦听了,点点头,嘴角翘起一抹笑:“你办得很好,这是赏你的,拿着玩吧!”
她随手扔过来一个东西。
杜鹃一看,却是一枚“状元及第”的金锞子,估摸着能值个七八两银子。
七八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关键是这状元及第的样式,异常精巧。
她迟疑一下,推辞道:“姑娘,等先度过了眼下这场难关,您再赏不迟!”
她一脸的诚恳。
初锦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傻丫头,赏你们的银子我还有呢,若是连这个也开销不起,那我这个主子也就混得太惨了点!”
杜鹃想想初锦往日的大方,顿觉自己说错话了,一时脸色涨红,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去吧!让石榴给我做碗水果沙拉,天气有些浮躁!”
杜鹃就忙忙退了下去。
初锦说的没错,她前几日将小库房里那剩下的五只足有足球大的金碗让人拿出去当了,拿回来有四百三十两银子,昨日给了韩大夫五十两,如今还剩下三百七八十两,若是只支应她的日常开销,那是足够的,但关键是她不能总拿库房里的东西去当,也没有那么多笨重又值钱的东西让她去当,而天上人间还没开张呢,一旦开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资金周转。
她一直耐心等待容氏主动将钱给她。
但,如今她等不及了。
习夏是在晚上的时候,才终于醒过来的。
周边围了一大堆的人,个个眼眶微湿,激动又有些担忧地望着那个刚刚睁开眼睛的憔悴女子。
习夏迷茫了好半天,才恍然记起一切。
她对上初锦温柔又关怀的视线,大颗的泪水一下子就滚落下来:“姑娘,姑娘……”
“傻丫头,别哭,这不是好好的嘛,你放心,你在很安全的地方,所以欺负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初锦轻拭着她脸上的汗。
习夏从中听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睁大了眼睛,急忙说:“姑娘,你千万别做傻事,奴婢,奴婢没吃亏……”
她脸颊上染上一抹晕红,却是极度羞愧与愤怒下的晕红。
初锦笑着安慰她:“别担心,我有分寸,你额头上的伤势极重,别想有的没的,好好养伤才是关键,我还等着你好起来重新伺候我呢,知道吗?”
习夏用力点了点头,含泪道:“姑娘放心……”
初锦又说了两句,嘱咐青青按时让她吃药,好好照顾着,自己便走出去,让几个丫头能和习夏说一会儿话。
有她在,气氛到底不一样。
习夏知道了自己住在东次间里,吓了一跳,说什么也要搬出去,初锦想了想,危险期已经度过了,日后不管在哪里休养都是一样的,只要人好好照顾就成。
她知道墨菊也很担忧习夏,便干脆让她和青青轮流伺候习夏。
等习夏身体好了一些后,她又问了下当初的细节,确实与她猜测的一样,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徐大夫次日就过来查看了一番,点点头:“就这样好好将养着,没有生命危险了!”
只是习夏额头上到底留了个拇指大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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