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狐疑又谨慎地看了对方一眼。
樊季笙淡淡一笑:“你若想看什么书,尽管让底下人来找我,我给你找来!”
初锦眨巴了大眼睛,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事后很久,她才清楚当初樊季笙的意图,为此咬牙切齿了许久。
樊季笙双眸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笑容,才谈起了正事:“你家大姐的日子定在了腊月的十八?”
初锦一怔,便点点头:“嗯。”
樊季笙俊美的容颜上,一抹笑徐徐绽开,显然心情颇为愉悦:“你说我们纳彩的日子要定在什么还是?”
他的嗓音低沉柔和,尤其是那两个“我们”,让初锦心口微微一颤,就好像被一只小猫轻轻挠了一下一般。
她的脸微微一红,垂下头去,默了半晌,才开口:“……挑个好日子就成……”
樊季笙眼眸含笑看着她有些害羞的模样,她果然如他想象的一样胆大。
“你有什么要求吗?”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
初锦愣了下,不解地望向对方。
要求?什么要求?对聘礼的要求?
她脑海中募得闪过陶妍锦的那一千两银子,马上就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不用……我没要求……”
她脸颊火辣辣的,怪不得像陶府的这种大家族都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明陶妍锦做的事情也算是为了她自己着想,明明那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但面对着对方那沉静的视线,初锦竟然感觉到一阵羞愧。
对方会不会把她看成是看重钱财之物的物质女人?
初锦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带着一股幽怨。
男人静默半晌,然后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已经让人看过了,这个月的二十一,是个好日子……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外室子,但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入了族谱,嫡母父亲皆在……我们之间关系并不算亲近,我在南边待了十几年……”
话未说完,初锦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时候男方向女方家送聘礼,通常都是男方的父母,姑母与媒人一起登门。
对方可能是怕她到时候会受委屈吧,所以才说得吞吞吐吐,什么关系不亲近……
她打断他的话,很温和地笑:“你放心,我们既然已经订了亲,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我会用最大的善意与敬意来对待!”
樊季笙目光沉静,淡淡地看着她。
初锦有些诧异,难道自己说的不对吗?
对方嘴角微翘,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会找夏阳郡主为我送聘礼,你看可好?”
初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晌忽然笑了,嗓音软软的:“当然可以,我不在乎这个!夏阳郡主身份高贵,倒是我的荣幸!”
这个时代,送聘礼到女方家的,最合乎礼仪的做法,就是父母亲自去送,这表明了对女方的尊重,樊季笙担心的是怕她多想吧。
初锦再一次深深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外表看起来冷漠沉静,但内心里,是个很体贴很细心的男人。
她双眸中就闪过一抹异彩。
“那就好!”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纳彩过后,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如果你有事,还按照我之前说的方式联系我,只要我在京城,我会第一时间收到你的信息!”
初锦再次愣住。
她抬眸,对上对方的视线,那样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似乎闪耀着,温柔的光芒?
“这两天有事,我会再出京一趟!”
樊季笙站起身,眉目俊挺威严,带着一种军人般雷厉风行的气质,嗓音却很柔和:“走吧,我送你回去!”
初锦呆呆地站起身,跟着他走在后面。
她望着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那宽阔的后背,目光突然就有些复杂。
一路无言,等到了陶府所在街道的拐弯处,樊季笙下了马车,掀开车帘,将一件东西塞进她手里,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他和冻顶都骑着马,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初锦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却是一只相当简单的木簪。
黄杨木,细腻光滑,表面上雕刻着行云流水般的花纹,簪头是一朵完全绽开的梅花,淡淡的黄色,散发出一种幽然清香。
这无疑是最珍贵的一种黄杨木。
而上面的雕刻,初锦毫不怀疑是对方的手笔。
她握着这只朴素不起眼却又优雅的簪子,心口轻轻一动。
回去了,她将自相识以来樊季笙送她的几样东西都拿出来,一个个拿在手中观赏了片刻,望着那串美丽晶莹的红珊瑚手串,顿了顿,便戴了上去。
她脑海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想法,等下次再见到对方,看到她戴上他送的礼物,他一定会很高兴。
她将剩余的东西都放在一只黑色的木匣子中,郑重地用铜锁锁上,将钥匙放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中。
因着担心考场中的陶敏哲,初锦这几日都没有出去,安静地待在家中,不是绣嫁妆,就是保养肌肤,周嬷嬷甚至买来了三头产奶的羊,每日里接了奶,兑上温水,让她在里面泡澡。
不得不说,是很有效果的,初锦原本的肌肤就如赛雪,泡过羊奶澡后,那种淡淡的苍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灵动,她的肌肤如同剥了壳的荔枝,细腻滑润,似乎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一白遮百丑,初锦比之前更添了三分的美貌。
陶敏哲出来后,已经是五日后了,就算是经过训练,但整个人犹如大病了一场一样,脸颊深陷,眼底发青,见了初锦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声音沙哑:“你来了!”
初锦眼眶有些湿润,使劲点点头,也顾不上说话,就忙让人搀扶着他上了马车,送到了金府,金府也派了人来,跟在后面。
初锦望着那恢弘大气的金府大门时,有些恍惚,或许,真的该给二哥另找一处住处了。
在陶府,陶敏哲没有住的地方,那些人也不容许他回去,所以他只能回到这里。
但这个时候,她这个做妹妹的本该亲自在旁看着,但又在别人府上,实在是诸多不便。
陶敏哲只对初锦说了一句“你自便”,自己便躺在床上,呼呼睡过去,甚至连洗漱都没洗。
初锦忙让百喜与万福打了热水来,简单给陶敏哲擦拭一番,自己又留下了周嬷嬷,交代好一通,才转身离开。
她又去酒肆看了一眼,酒肆内外的装修已经完全结束了,同自己想象的一样精致新颖,酒的种类也很多,铺子中那么多架子,几乎摆满了一大半。
二楼的雅间也布置得贵气优雅,初锦狠狠心,将自己手中仅有的几件古董收藏拿了出来。比如说墙上挂着的唐伯虎《山路松声图》,那多宝格上摆着的磁州窑白釉褐彩刻龙纹瓶,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也是最好最体面的陪嫁。
初锦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这是最起码的资本投入,日后能给她赚来真金白银。反正她对古董也不感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它们背后所代表的银子。
樊季笙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她的酒肆需要古董充门面,特意送来两幅李思训的《蜀江图》、《秋江待渡图》,初锦因为近来心态的改变,倒是不好推辞,在心里想着该还什么回礼,却总觉得她手中现有的东西都很廉价,还礼更像是在打对方的脸。
算了,等日后有合适的东西再说吧。
初锦目光幽幽地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古画,心里却在想着那个人现在在哪里,这次出京又是去办什么差事,有没有危险,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的心思又转到了啤酒上面。
她实际上对酿酒不算精通,前世也只是在酿酒厂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遍,她会的是后代流行的果酒,做法简单快捷,比正儿八经的白酒黄酒的做法要简单数倍,可以说她唯一的优势在于新颖。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优势,就是古代的匠人一声都只专注于一件事情,受益非凡,比后代好上太多。
初锦请来的两个酿酒师也是如此,常常她有什么想法一提出来,哪怕她自己都迷迷糊糊的,但酿酒师自己却会真正落实到实处,让初锦又惊又喜。
酿造啤酒有四大要素:水、麦芽、酵母和啤酒花。
前三种都好办,关键是最后一种,啤酒花。啤酒花生长在东北,而且这个时候也被人看做是野花,根本就没人认得。
她早就托了樊季笙手下的行商去了东北代为打听一下,却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这也是她目前为止要酿造啤酒的最大困难,她能肯定啤酒一面世,一定会吸引来大部分的消费者,不管男女,如同前世一样。
但,这都是在她能够酿制出来的前提下。
找不到啤酒花,一切都是空谈。
或许,有机会自己得亲自去一趟东北。
她随即又想到按照自己现在的身份,别说没有嫁人,就是嫁人了,也不会允许能自由出去旅行,更不要说是在东北的森林中搜寻不知名字的啤酒花了。
她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向荣阁。
陶敏修的妻子朱氏却在。
这让人很意外。
朱氏是京城小官家的嫡女,长得只能说是端庄,却沉默寡言,甚少出现在人前,容氏也不怎么让小辈在跟前伺候,而余氏倒是想摆摆婆婆的威风,奈何朱氏总称自己身体不好,一个月中也就只有两三次出现在余氏面前伺候。
这还是她嫁过来后第一次主动来找初锦。
“妹妹回来了!”她笑得十分温柔,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因着肌肤白皙,倒不算难看,站在那里,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庄重沉稳。
初锦忙笑着迎上去,先看了一边的杜鹃一眼,后者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嫂子身子不好,快请坐!”她与朱氏按照主宾位坐下,便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大嫂找我有什么事?”
朱氏温婉笑着,似是没听出初锦话中的深意:“许久没见过妹妹了,所以趁着今日身子好,便亲自来看看!”
她秀白的手拿着帕子捂了嘴,轻轻咳嗽一声。
初锦看着她,觉得她有时候真心不像是小官中能培养出来的女儿。
她的气质,远比伯爵府的几位姑娘都要出众。
“二弟考得怎么样?”
初锦就笑着,眉眼温柔:“哪里来得及说话,从考场一出来,二哥就累得趴下去睡了,生生考了五天五夜,哪个人进去都得扒层皮出来!”
朱氏微微笑着:“二弟与五妹妹的关系真好,让人羡慕,我倒是有一个弟弟,却并不算亲密,年纪隔得有些大,我出阁时他才七八岁,也不知道能不能记住我这个姐姐!”
朱氏很少回娘家。
嫁过来三年了,似乎除了逢年过节,不得不回去以外,其余时候她从不回去。
这在陶府,也是个公开的秘密。
按照初锦分析,朱氏是家中嫡女,但生母早逝,家中是妾当家,她父亲也是个是非不清的,极其宠爱小妾,小妾儿女双全,在朱府甚有权威。朱氏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就只那轻飘飘几抬,很不像样子,让那日来观看的宾客们议论纷纷,陶府也因此丢尽了脸面,对朱府这门亲事都不愿意相认。
余氏虽说现在是嫡母,但事实上,这门亲事并不是她定下来的,而是很小的时候,就由容氏定下来的。
大概也是因为自小相识,陶敏修与朱氏的感情很不错,至少在初锦的认知里,成亲三年,陶敏修身边除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通房丫头,便没有其他妾室。
“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会不记事呢,不管怎样,血缘关系还在,是疏远不了的!”初锦安慰着。
朱氏无奈笑笑,便又问道:“我见敏君那孩子这两日总爱往妹妹这里跑,听说是因为妹妹这里的吃食新鲜,倒不知我有没有这个口福!”
陶敏君来初锦这里,算是个秘密。
但在这人多繁杂,到处都有眼睛的陶府,又岂会是真正的秘密。
初锦也不指望能瞒过别人,因此听了朱氏前边的话,不动声色,倒是有些惊讶于她最后的一句话。
她竟是想要留下来在她这里吃饭。
她当然不能拒绝了,忙笑着说道:“那是我的荣幸,大嫂喜欢吃什么,说给我的丫头,让她去做!”她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又解释道:“虽然说每次有客一定是周嬷嬷下厨,但今天我让她留在二哥那里了,也好照顾一下二哥,石榴年纪小,却很有下厨的天分,做出来的饭食与周嬷嬷相差不了多少!”
朱氏眼眸含笑,心里却思忖着,这个五妹妹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是个心细也会说话的。
“那就有劳五妹妹的丫头了!”她只说了自己的禁忌。
初锦让杜鹃传达后,便与朱氏闲闲地聊了起来。
两个并不相熟的人聊天,最忌讳交浅言深,因此,她们的谈话一直是在京城最时兴的衣服,首饰,胭脂上打转。
说到胭脂,初锦就想起来樊季笙送给自己的四盒水粉,不由抱怨地说道:“那镜花堂是漫天要价,不过是一合巴掌大小的瓷盒子,就要价五六两银子,那说是最新出来的玫瑰花露粉,就要八两银子,比打劫还要厉害。”
朱氏忍不住笑了:“妹妹家底这般丰厚,难道这在乎这区区几两银子吗!”
她虽说是家中不受宠的嫡女,但手中怎么也有两家铺子,光每年的出息就有两千两多银子,足够养活一个小家庭了,更不要说陶敏修还管着庶务。
初锦有些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虽然她表面上有二十万两银子的陪嫁,但全府的人都知道现在是容氏代为保管。
她一个女孩儿家,手中有的也只是区区几两月银,朱氏特意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她认真打量了对方一眼,后者神色平静,不像是另有深意的模样。
初锦将这个疑惑抛之脑后,笑着回答:“不管多寡,到底是我吃亏了,还不能像外面小门小户的女子一样与掌柜讨价还价,这才是让我最郁闷的地方!再说了,那些掌柜都是千年的人精,哪里肯吃半点亏,咱们去了,他一见这阵仗,立马坐地提价,就是看准了咱们不好讲价,但若是其他人去了,瞧着吧,保准便宜两倍不止!”
初锦很内行地说着。
朱氏却很认真地点头:“五妹妹说得不错。”她含着笑:“我未出阁时去买东西,与现在出去买,那价钱保准翻了两番,这些掌柜的都最会做生意,看重的就是我们这等人家重面子,不肯轻易计较!不瞒妹妹说,我名下的两家铺子有时候也会这样行事,倒是让我说了好几次!”
初锦笑眯眯地点头:“这是行业规则,不能免俗!”
朱氏就又问道:“你大哥前几日从外头回来,说无意中瞅见了妹妹与二弟的酒肆,倒是好体面!”
“大嫂千万别这么说,那店铺是祖母送给二哥的生辰礼物,只是二哥近来要下场考试,没有空,我才暂时管管罢了,也都是二哥疼我,把一个铺子扔给我让我任意折腾,这要是别家,早就骂我能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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