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乳,猪脂?”周嬷嬷有些迟疑,不过这两样单独用都是极滋补的东西,便点点头,又笑道:“老奴可是一脚踏进坟墓里的人了,哪能和你们小姑娘比,这头发早就变成白霜了!”
初锦抬头看了一下,虽然没有她说得那样夸张,但后者的两鬓间早就斑白,后面的头发也有几点银丝显露。周嬷嬷不过是四十岁的年纪,却因为这十多年的操劳艰辛,而过多衰老了,甚至已经五十多岁的曹嬷嬷,看着都比她年轻一些。
初锦的神情便有些伤感,又在心里下定决心,这之后要有意识地给周嬷嬷调养身子,多买些血燕红枣之类的滋补。
次日到了与樊季笙约好的日子,初锦一大早起来装扮好,正要去容氏那里说一声。
芍药就走了进来,含笑道:“五姑娘,老夫人让奴婢过来跟姑娘说一声,宣将军派的人已经到了,两位妈妈都在荣德堂等候,请姑娘这就过去呢!”
初锦挑了挑眉,樊季笙竟然派了两个妈妈过来。
如此,也好!
省得她再费口舌求容氏了。
她笑着点点头;“劳烦花姐姐了!”站起身,带了周嬷嬷,杜鹃与墨菊三个人就要往外走去。
芍药主动帮忙掀帘子。
刚出东次间,曹嬷嬷就带着元香迎了上来,一脸的笑意:“芍药过来了,可是稀客!”她又将目光转到初锦身上,笑得更加殷勤:“姑娘,老奴也想去沾沾姑娘的光,带着我孙女儿去佛光寺给老祖宗祈福,不如一起走吧,老奴也能帮着伺候姑娘!年轻小姑娘身边,到底有个年长的跟着比较好。”
周嬷嬷的眉头皱得死紧。
这个曹嬷嬷觉得她是个死人吗?
昨天晚上,她就和初锦说好了,今日她必须得跟去。
本来,未婚男女在成亲前几个月见面,就不太不妥当,但一则初锦与樊季笙之间有救命恩情,又占用了人家佛光寺的地方,二则佛光寺的主持与樊季笙有交情,上次李家的事多亏了高和主持周旋,初锦才能全身而退,三则,今日原本是高和主持与樊季笙越好座谈的,是后者征得前者同意后,才邀请的初锦。时下不管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都为能被高和主持相邀见面为荣,初锦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因此,容氏与周嬷嬷等人才会同意。
但,初锦身边至少也要跟着年长的奶嬷嬷,才算是全了面子。
初锦又主动将杜鹃带上,以此表明自己坦荡荡。
可现在,曹嬷嬷非要带着自己的孙女儿往前凑……
初锦瞧了一眼元香的穿戴,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襦子,下身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子,腰上系着的玫瑰红宫绦镶嵌了几枚金色宝石,煞是耀眼,乌压压的发上金的玉的插了满头,耳朵上是一对红宝石坠子,脸上也涂了细细一层胭脂,唇上艳丽妩媚,端的比初锦这个做主子的还要华丽几分。
她收回目光,只淡淡笑着,却看着芍药不语。
后者心里也有些着恼,暗恨曹嬷嬷祖孙两个不争气。
元香已经是内定的通房人选,等陪嫁过去,想献殷勤什么时候不能献,偏得现在这个时候与自家主子争宠,一点规矩也不懂。况且那佛光寺是什么地方,容得下元香这样穿红戴绿的艳俗打扮。
芍药同时也在感慨,曹嬷嬷真是让老祖宗给宠坏了,才会这般狂妄自大,不把现在的主子放在眼里。
五姑娘,那岂是一个好相与的。
芍药只出了一下神,就立马反应过来,笑道:“曹嬷嬷要去祈福,正好过两日,老祖宗也要派人去佛光寺添香油钱,嬷嬷倒不如到时候一起跟去,也省了好大的麻烦!今日姑娘还有事,怕是照应不来嬷嬷!”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曹嬷嬷心下不满,急忙道:“哪就到麻烦老祖宗的地步了,反正五姑娘也是要去的,正好顺路,一起走,省了好大的事儿呢!”说着又挥挥手,语气微有些不耐烦:“芍药你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快别替五姑娘拿主意了!”
芍药噎了一下,干瞪着对方,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倒是一边的杜鹃开口了,柔声细语:“曹嬷嬷,花姐姐这话也是为您着想的意思,到了佛光寺,姑娘自己还照顾不来自己呢,如何能照应您,您身边还跟着元香,但您瞧瞧元香身上的穿戴,恐怕还未到佛光寺大门,就让人家小和尚给撵回来了呢,这丢人事小,给老祖宗祈福事大,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菩萨怪罪下来,那岂不是你我做奴仆的罪过!依我说,嬷嬷就暂且耐心等上两日,等老祖宗那边也去派香油钱的时候,您亲自跟去,自然受到的是上等款待,福泽也能深厚一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一席话娓娓道来,不慌不忙,柔声慢语,让人好感顿生。
偏偏她说得又在理,还隐隐含着更深一层的蕴意,曹嬷嬷与元香的脸都气得通红,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怒视着杜鹃不语。
后者微微一笑,向初锦施了一礼:“姑娘,那边还在等着呢,倒不好多耽搁下去!”
初锦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在曹嬷嬷与元香两人身上扫了一遍,笑着点头:“如此,那我们这就去吧!”
一行人便朝外走去。
习夏也看不惯曹嬷嬷的作风,撇了撇嘴,将初锦送出了院子,就扭头搬了小凳子坐在正屋门前做着针线。
曹嬷嬷气得脸色发青,怔了好一会儿,才站在原地冷笑道:“真是人善被人欺,我好歹也是老祖宗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今个儿竟被一个小丫头骂到了头上,真是几十年的体面都没了!”
元香也恨恨骂道:“杜鹃是个什么东西,被贬到了五姑娘这里,也真当自己是根葱了,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谁又比谁高贵些!”
她越想越气,一把扯下发髻上最辉煌闪耀的那支足金钗子:“奶奶,咱们就任凭他们这样欺负不成!”
习夏听了,见这祖孙两个说人坏话也不知避着她,便知实在是狂妄得可以了,冷笑一声:“依我说,嬷嬷还是尽快带着元香离了这里吧,这到底是姑娘的正屋子,不知情的人上门了,见了元香还以为是正主儿呢!”
她嘲讽地扫了一下元香的穿戴。
后者气得浑身颤抖,这是她今日特意穿的最好最华丽的衣裳首饰,却先后被两个人讽刺,实在是丢了大脸。
她上前一步,就要破口大骂。
满院子的人都悄悄往这边看来,曹嬷嬷到底有些心机,瞪了习夏一眼,扯着元香灰溜溜地去了。
习夏朝着地上吐了一声,小声:“什么东西……”
青青被提了三等,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生恐自己做错点什么,异常勤快,这会儿就也搬了小凳子,主动坐到习夏跟前,笑嘻嘻地小声道:“姐姐,我前个儿见你打的那几个络子很好看,也教一教我呗,万一哪天姑娘要我打,我打不出来可就要挨骂了!”
她今年十三岁,比石榴小上一岁,一张脸很清秀,黑黑的杏核眼睛,看着很机灵,人又勤快,习夏还是蛮喜欢她的。
点了下她的额头,她笑骂道:“就你那针线,也就比石榴稍强一点,姑娘才不敢让你给她做针线活呢,不然怕是让人给笑掉了大牙,怎么着也得练上几个月,不过你到底有基础,教你一些小技巧,绣得肯定会比以前强些!”
说着,她想起了偷懒的石榴,忙扬声喊着:“石榴,快搬凳子过来,你和青青一起做针线,姑娘的鞋子,荷包,手帕,江绸绫袜,各色针黹,绣花鞋这些都得一二百分,总贪玩怎么行,多少负担点!”
石榴从后面院子里跑进来,嘻嘻地笑。
初锦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跟人家青青学学,就你那懒样子,小心嬷嬷回来骂你!”
石榴刚和周嬷嬷搬到一间房子,不过住了一个晚上,满院子的人就听到几回骂了。
石榴苦了脸,撅着嘴:“嬷嬷那是鸡蛋里挑骨头,习夏姐姐,我晚上没睡好,你还只让我干活!”
她还想趁此机会好好睡一觉呢。
习夏点了下她的额头,递给她几尺长的月白色茧绸:“你把这个裁成帕子,再锁了边,就去睡罢,午饭也不用你操心!”
石榴见不过是几尺大小的绸子,裁帕子也是最简单的活,便马上点头,搬了小凳子来开始剪。
只锁边的时候,她到底针线不密,看着不规整,让习夏又是一通好骂。
***
初锦这边去了荣德堂,见过容氏,便看向半坐在一边圆墩子上的两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妈妈。
穿戴十分体面,面容庄重,举止规矩,一看就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
见到初锦,她们就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对方施礼,态度恭敬。
初锦侧过身,只受了半礼,又还了一礼,笑着喊了声:“林妈妈,苏妈妈!”
那林妈妈是个个子稍微高一点比较壮实的,闻言笑道:“五姑娘,老奴是随将军府一起赐下来的下人,今个儿得将军吩咐,特来接姑娘!”
那么,这人是从宫里出来的?
初锦不动声色,又打量了一下对方,觉得也不太像。
她到底是伯爵府的姑娘,对皇宫里的一些行为举止也是见识过的,这林妈妈虽说规矩甚严,但不像是在宫中受过训练的。
她笑道:“那就劳烦两位妈妈了!”
林妈妈又介绍苏妈妈:“这是将军府的管事,将军府现下只有一位爷,主子少,下人也少,将军还让老奴两个向老夫人与五姑娘致歉呢,老奴们到底是奴婢下人,来接姑娘到底不恭些!”
一个圣上赐下来的,一个是府中的管事,足够给初锦体面了。
樊季笙又让两位致歉……
这姿态,放得还真是低啊……
再想想以前两人的接触,私下里不说,单着表面上,面的长辈时,樊季笙是个很会做表面文章的人。
看容氏那脸红光满面的,笑容十分满意。
又简单说了两句闲话,初锦就和两位妈妈一起向容氏请辞了。
容氏慈祥地嘱咐道:“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切不可任意妄行,且慎且端!”
初锦恭敬地应了声是。
那两位妈妈是个知趣的,主动让初锦与周嬷嬷等人坐自己的马车,她们还带着几个粗使婆子一车,就朝佛光寺出发。
刚初锦已经问过了,樊季笙先行一步,并不同路。
周嬷嬷很是满意,在车上压低声音:“这两人是个知趣的,可见是姑爷特意吩咐的结果,姑娘可以放心了!”
初锦暗暗翻了个白眼,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周嬷嬷就属于这种情况,对樊季笙,从最开始的绝望排斥,到现在的激动欣喜,中间的转变过程异常顺利,不带一丝打嗝的。
她自己喜欢也就算了,还总在初锦耳边说对方的好话,后者的耳朵都快长出茧来了。
墨菊也笑道:“姑娘,那个林妈妈是从宫里出来的?”
不等初锦摇头,周嬷嬷就率先摇头:“不像,那个林妈妈行为举止,虽说是从大户里出来的,但与宫中的老嬷嬷们还差得远!”
初锦也点头:“她应该是原先就待在将军府里的人吧,要么是樊季……呃,是将军母亲以前的老人儿,特意求了圣恩赐下来,更加体面!”
周嬷嬷就满意地看着初锦:“姑娘考虑得很对,的确有这种可能!”
“今日看这两位妈妈的表现,对姑娘那是相当尊重的,日后……姑娘的日子也好过些!”
初锦就皱了下鼻子;“嬷嬷,那么久远的事情现在先不要考虑!”
周嬷嬷瞪她一眼:“现在都不到三个月了,还久远个屁!”
见一句话就激得周嬷嬷说了脏话,初锦与墨菊相视,忍不住笑。
杜鹃安静地坐在一边,嘴角上也带着一抹笑意。
走了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出了城,到了佛光寺脚下。
那里樊季笙早就安排了轿夫,初锦即使不愿承认,也心里叹了一声,这人安排得果然是处处周到,色色体贴。
上了山顶,前面有少许人排队上香求佛,见了初锦的轿子来,那守在外面的小和尚就先将人驱至一旁,让初锦先进正殿拜了佛,给了十两银子的香火钱,便又往后面的休息室处领。
樊季笙一身锦衣,悠闲地坐在那里,窗外,是漫天遍野的木槿花,白色,粉红色,紫色,衬着那碧油油的绿色,十分美丽。
空气中也隐隐有木槿花的芳香。
周嬷嬷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前段时间在这住着,这木槿还没开花呢!”
初锦从鼻子里轻轻应了一声,脸上却没多少笑意。
樊季笙含笑看她一眼,微微颔首:“坐!”
初锦迟疑了下,还是走过去坐下,目光也不与对方的接触,只看向窗外的木槿。
樊季笙便知她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也不以为意,亲自为对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尝尝这是什么!”
初锦原不想吭声的,但低头看到白瓷茶杯中,竟是飘了两朵去了蒂的木槿花,一浅粉,一深紫,趁着亮黄的茶汤,甚是好看。
这,是花茶?
初锦抬头瞥了对方一眼。
樊季笙就笑道:“木槿花可食用,也能治病,这寺里木槿花繁盛,所以便常用来泡茶煮食吃!”
初锦顿时忘了先前的别扭,“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时候就开始有花茶了啊……”
樊季笙笑笑:“木槿花泡的茶自然是花茶!”
初锦尝了一小口,觉得花香满口,微甜,似是里面加了冰糖。
樊季笙解释道:“这里面加了洁粉梅片雪花糖,比平日吃的糖要纯很多,杂质少!”
初锦点头,赞了一声:“味道不错,喝着倒是可口!”
樊季笙却是个爱茶的,对于花茶这类的泡法认为是旁门左道,只不过是想讨初锦欢心,让她吃个野趣罢了,闻言只淡淡一笑,也不做声,伸手将边上一乌木匣子拿过来递给初锦,含笑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温柔。
初锦心里莫名跳了一跳,就赶忙移开视线,望向那大约只有巴掌大小二指宽的细长匣子,问道:“这是什么?”
“上次无故惹恼了姑娘,今日特此赔罪,望姑娘莫怪!”樊季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语气温和,倒是带了几分道歉的意思。
初锦瞥了他一眼,在心里盘算着对方的阴谋。
她可不相信对方会单纯地向她致歉,毕竟上次,也有一部分是她无理取闹的缘故。
樊季笙笑了笑,神情坦荡荡:“看看喜欢不喜欢,这是海外来的,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手的!”
初锦狐疑地又望了对方一眼,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里面竟是一串珊瑚链子。
黄豆般大小,细长,艳红得如同滴血的颜色,足足能在手上缠上八圈,倒是个吉利数字。
“珊瑚养人,这珊瑚珠是越戴颜色越红,若不戴就会变得黯淡无光!”樊季笙在旁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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