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锦对上他望过来的探究的神情,心底轻颤了,但还是佯装镇定,掘唇一笑:“我也是无意中瞎琢磨出来的,我的奶嬷嬷也会做吃食,才改进到现在的模样!”
樊季笙没有再说什么,只端着杯茶慢慢喝着。
初锦也觉得这大红袍甚是清香甘爽,是她迄今为止喝过的最好喝的茶,便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小口小口喝着。
屋内出现了暂时的寂静。
她喝茶的样子近乎贪婪,就像是在喝白开水。
樊季笙看她一眼,忍住笑,颔首道:“既然喜欢,等回去我让冻顶往你那里送上一些!”
初锦瞪大眼睛望他,刚想要拒绝,对上对方那微微有些揶揄的神情,脸上就羞红了,心知自己刚才的动作不雅,便忙放下茶杯,端端庄庄地坐着,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心里却开始盘算着自己该送一些什么回礼。
外边的习夏与冻顶就已经回来了,后者提了一捧雕金漆的盒子进来,里面上下两层,共六样点心,都用莲花荷叶底纹白瓷装着,趁着那花红柳绿的糕点颜色,倒是赏心悦目得很。
山药糕、松黄糕、沙米糕、脂油糕、红枣糕并豌豆黄。
都是甜腻腻的,初锦只浅尝了两块就不吃了。
樊季笙却是从头吃到尾,直到吃得干干净净。
还好知味斋的点心只在精不在多,每一碟子里也就装了四五块糕点,精致小巧,六碟子并不算多。
饶是如此,初锦就已经很惊讶了,一边的习夏也很吃惊,瞪大眼睛看着樊季笙,就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一般上,都是女孩家喜欢吃零嘴甜点,这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却如此喜欢,还真是让人觉得惊诧又好笑。
初锦忍住笑,亲自为对方倒了一杯茶:“喝点茶润润喉!”
后者看她一眼,将茶慢腾腾喝了,又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才又开口道:“大后日你出去不出去?”
初锦轻蹙了下眉:“我一般是在家里,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出来查看一下铺子,与韩叔说说话!”
樊季笙就不再说下去了,淡淡“嗯”了一声。
初锦有些疑惑,试探性地问了句:“那日将军有事?”
樊季笙挑了下眉,就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如若我约你,你就肯出来?”
这话说得——有些轻佻。
初锦咬着唇,怔怔看着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就连她的表情也是微微的尴尬,既想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就觉得羞涩,五官便揪成一团。
“大后日是李大人的五十大寿,你该不会连这点也不知道吧?”樊季笙就道。
初锦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还真是自作多情了,垂下眼帘,一张脸更加红通通的,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少女如玉一般的面容上染上晚霞般的红晕,仿若是上好的羊脂玉沁染了血丝,美艳不可方物。
樊季笙的心口轻轻一动,仿若是一根琴弦轻轻拨动一下,让人从脚底心都觉得痒痒的。
“推了吧,就说那日我约你去上香!”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的街道,声音淡淡的。
一边的习夏眼珠子瞪得更大了,愕然地看看樊季笙又看向初锦。
后者的头几乎都埋在衣襟里了,闻言也惊讶抬头,张张嘴,最后才泄气一般地说道:“我们两个在这时候最该避嫌,你还让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挨骂啊!”
她瞪大眼睛,清澈如水的眸子中,微波荡漾,光星璀璨。
樊季笙抬眸瞅着她,忽然一笑,仰面靠在后面的榻上,嘴角勾起:“又不是没私下见过,你不用这么紧张,再说了,你府里的长辈再不会为这个骂你,相反倒是会把你当成是祖宗供起来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五成的轻佻与散漫,就连那俊挺坚毅的眉宇间,似乎也带着一抹嘲讽。
初锦皱了眉头,有些微恼,陶府的人再怎么样,那也是她这个身子的长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樊季笙这个古人养出来的将军当着她的面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故意奚落她的吗?
她干脆冷笑一声:“将军身份高贵,盛眷正隆,我这等人家的女子高攀上你当然是祖坟里冒了青烟了,所以要供也是要供你,我算什么,有什么资格能上供桌!”
她突然变了脸色,与先前那唯唯诺诺的态度大为不同。
习夏大为吃惊,忙给她使眼色,初锦却只当没看见,一双眼睛气鼓鼓地光明正大地瞪着樊季笙。
冻顶却如他的主子一样,静静站在一旁,仿若是透明人。
樊季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种厮杀沙场,从死亡中淬炼的气势,刹那间就迎面扑来,如同龙卷风,犀利威严。
初锦就像是置身在强压下,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这是他生气的表现。
习夏急了,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将军大人大量原谅我家姑娘,姑娘她一时口不择言,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能与将军您……”她想多说一些好话,但说到后来才猛然意识到初锦的身份,闺阁女子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就忙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静默。
初锦咬着唇,垂眼望着桌面,双拳在袖子里轻轻握紧。
樊季笙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对习夏与冻顶说道:“你们先出去!”
冻顶施了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习夏却很担心初锦,小声喊了一声:“姑娘……”
初锦看她眼泪急得都快流出来了,心里很感动,微笑点了点头,尽量温和地说道:“你先出去吧!”
习夏又瞅了一眼左上方的樊季笙,不甘地应了声是,起身走到门外,等候在那里的冻顶就伸手将门给关上了。
屋内又只剩下二人。
樊季笙双手抱胸,目光沉沉看了初锦一眼,才道:“你对这门亲事似乎很不满?”
虽然初锦伪装得很好,但有时候偶然的表现就能表明她心底的不甘愿。
如果是以往,初锦一定会秉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主动向对方道歉。但现在她却不想了,她和对方成亲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了,一味地唯唯诺诺,只会让对方更加看不起自己!
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初锦坐直身子,腰背挺得很直,一双眸子沉静地望着他:“我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执意要娶我?”
上次樊季笙的回答很笼统,避重就轻。
初锦总觉得还有另外的原因。
樊季笙嘴角浮起一抹极浅的笑,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淡淡地看着她。
初锦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宛若一只不服输的小兽,在拼尽全力维护自己的利益!
樊季笙心底莫名变得有些软,他收回了视线,轻叹一口气:“这样倔强的性子……”
他说得很轻,初锦并未听清楚,只眼睛睁得更大了,仔细看着他,似是要将他脸上所有的神情都研究透。
樊季笙唇角勾了勾,声音很温和:“你那晚将我看光了,所以你必须要对我负责……”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初锦,薄唇轻掘,竟隐隐有一种撒娇的味道。
初锦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回答,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一身,她张大嘴巴,啊啊两声,想要解释却徒然发现这种事情根本就解决不了!
“虽说事权从急,但你先是扒了我的衣裳……我又背了你,看了你的脚……我觉得这足以构成你嫁给我的理由!”男人却像是没意识到初锦的尴尬一样,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放你娘的屁,老娘那是给你治病,什么扒了你的衣裳,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
初锦瞪大眼睛,双目中先是喷着怒火,想要破口大骂。
对方食指却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外面。
初锦压下怒气,放低声音,仍然很恼怒地说道:“你都说事权从急,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难不成就让我看着你发高烧烧死在那里,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一点也没想到让你负责什么的……”
她说得又急又快,男人却迅速打断了她,认认真真地说道:“是你对我负责!”
初锦呆呆地看着他,那坚毅的富有男人味的脸庞上,神情郑重,一丝不苟,对上她的视线,男人就露出浅浅一笑,竟有那么一股微微羞涩的意味。
初锦的大脑就轰得响了一声,震得她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着。
她真的很想扒开眼前这男人的脑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长的!
他一个男人,不就是被她看光了吗,啊呸,哪个把他看光了,最重要的部位还有块遮羞布盖着呢,她当初只是瞄了一眼……
初锦脑海中莫名想到那晚的场景,她的脸就陡然红了,红晕迅速爬上了脸颊,脖颈与耳后,甚至就连那一双小小的嫩嫩的耳垂也红得似是要滴血。
男人有些奇怪地注视着她。
初锦急促呼吸了两下,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男人没有吭声,看着她叫了自己的丫鬟,火烧眉毛一样离开了这里。
远远的,还能听到那慌乱的脚步声。
樊季笙挑挑眉,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最后实在忍不住竟是哈哈大笑出声。
冻顶走进来,见状低眉顺眼地垂首站立,心里却在猜测,陶五姑娘一定是自己无良的主子给吓跑了……
樊季笙一边笑着一边摇头:“……真是个小姑娘……孩子气得很……”
他坐在窗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初锦带着习夏慌里慌张爬上马车又催促车夫急速行驶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深。
原本从宴会上回来,他的心情很不好,无意中看到了初锦的马车,便招来说会儿话,没想到自己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夏公子呢?”他注视着马车渐渐走远,才扭头问冻顶。
后者垂首答道:“夏小将去了丽春院!”
樊季笙皱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施施然起身:“那咱们就随便逛逛回去!”
他说的回去是回自己的将军府,而不是夏国公府。
他的小厮自然清楚,迟疑了一下,才小声劝道:“宴会上夏小将说的那些话,还望爷能够多想一想……”
打了胜仗,升了官职,却不踏入宣府一步,这两日已经有清流们将樊季笙告到了皇帝那里,说他不忠不孝,睚眦必报!
樊季笙脸上的笑容就淡了淡,看了冻顶一眼,漫步走了出去。
只是短短一眼,冻顶额头上的冷汗就涔涔而下。
他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忙跟在身后。
初锦坐在马车上,只催促着车夫快回府,脸上的红晕依旧,却是一副又羞又恼的神态。
习夏坐在一边,想问也不敢问,只拿了团扇轻轻给初锦扇着,小心劝道:“姑娘不要心急,这秋老虎厉害着呢,小心上火了!”
初锦哼了一声,自己拿过扇子使劲扇了两下,才又恨恨道:“竖子可恶!”
她捶着榻上的褥子,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姑娘,到底怎么了?”
习夏试探地问了一句。
初锦看了她一眼,嘟嘟嘴,没好气地说道:“没事,只不过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罢了!”
樊季笙也真的没做什么,是她自己先心虚了,应该说是恼羞成怒!
不过是看了一眼而已,怕什么!
初锦骨子里到底是现代灵魂,只羞恼了一会儿就渐渐气平了,想想刚自己的行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再一想樊季笙说的话,与她结婚的三个理由!
她就又觉得荒谬。
一个大男人,仅仅因为看了她的脚,所以执意要娶她!
还是一只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的脚。
没有一点从戏文上看到的旖旎风流……
初锦皱眉,这到底是他的真心话还是推托之词?
回到了府里,前脚刚进院子,后脚樊季笙就让人送来了两小罐子的大红袍。
现在初锦在陶府的位置是超然的,不光是出门自由,不用再特意请示,就连送进来的东西,也是第一时间就送到她手里,不会有丝毫怠慢,也不会先送到荣德堂或者是夏喜堂,漓水园,最后才送到她这里。
周嬷嬷与墨菊几个不知道刚发生的事,只高兴地说道:“姑娘,姑爷还真是疼你,一有点稀罕东西就先送进来!”
初锦哼了一声,甩着帕子进了里间,看都没看那罐子一眼。
倒是让周嬷嬷与墨菊几个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石榴问道,眨巴这黑乌乌的眼睛,小声问道:“姑娘似是生气了?”
习夏点了下她的鼻头,悄声道:“去做上两碟子水晶莲子糕,还有桂花糕,也做上一碟子,用了心的做!”
石榴嘟着嘴:“一回来就指使我干活!”
她还想听听习夏逛街的趣闻呢。
墨菊就挽着袖子揪着她耳朵出去了,还一边小声地骂道:“光吃的时候见你跑得快了,小懒猪!”
撵着石榴去了厨房,墨菊又嘱咐一声:“你多做一些啊,我等着吃呢!”
石榴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又飞快地将脑袋缩进小厨房。
周嬷嬷也挽着袖子出来帮忙。
这里习夏跟着进了屋子,先是与墨菊帮着服侍初锦换上了家常衣裳,又洗了手漱了口。
初锦往炕上一坐,习夏就又殷勤地送上一杯茶:“姑娘今个儿吃点心了,多喝点茶,免得甜腻!”
初锦斜睨她一眼,有些奇怪,却没说什么,随手翻出一本书,边喝茶边看着。
墨菊就瞪大眼睛看看习夏又看看初锦。
习夏上前两步,笑道:“姑娘,姑爷送来的大红袍,可是要给老祖宗那里送上一些?”
可不是!
初锦刚只顾生气了,倒是没想到这个。
她放下书,没好气地说道:“那等晚饭后送去一罐子吧!”
她顿了下,樊季笙特意送来两罐,可能就是为着这个缘故。
“姑爷都是体贴,知道把这孝敬的机会让给姑娘!”习夏继续含笑说道。
初锦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在你们心里,他樊季笙就是个完美的,做什么都是对的!”
“那自然是他做的事情符合了姑娘的心思,奴婢们才会觉得姑爷亲切是不是?光这几次给姑娘送东西,姑爷就做的很好,既不瞒着府里,也让姑娘有孝敬的机会!也是个极其大方的!奴婢可是听嬷嬷说了,大方的男子性情宽厚,不拘小节,也会让着姑娘……以后的日子过得就顺心舒畅……”习夏的好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冒,就连墨菊也有些惊疑地瞪大眼睛,不知道习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初锦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习夏就笑眯眯地说道:“姑娘,礼尚往来!”
初锦这才明白过来,没好气地说道:“你家姑娘我就是这么一个小气的人嘛!人家给我送东西,我当然会还礼了,哪有白白要人家东西的道理!”
习夏只是笑眯眯的不说话。
初锦难免心虚,她确实因为有些羞恼樊季笙,而不愿意赔笑脸,更不愿意还礼。
现在见到习夏这仿若了然一切的神情,便挥挥手,故作大方地说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他,就两样点心,与我酿的一坛子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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