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眉想了想,缓声道:“派个人去把敏哲叫回来!”
大房的人品性如何,她心底当然清楚,尤其是余氏现在被关在小祠堂里,等闲不许出来,那里就更没有一个主事的人了。
现在明眼一看就是初锦与陶敏哲两人传出去的谣言,而出于某种不能明道的原因,容氏并不愿意面对初锦,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叫来自己这个得意孙子好好敲打敲打,横竖他们兄妹两个关系也近,做哥哥的也能端起架子教训妹妹。
在容氏心底,还是认为会出这种歹毒心思与主意的人,必定是陶初锦。
想到这里,容氏就一阵不痛快。
可她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光从表面上看,看不出一点不妥。
李氏觑眼瞧了她一眼,心里有些打鼓,想了想,她还是上前一步,小声将前个儿陶晴锦在初锦那里享受的待遇说了说。
容氏的神情越发不好了。
“平白无故的,晴锦去小五那里干什么?”她不悦地问道。
李氏就赔笑道:“姐妹两个日后还都不知道嫁到哪里呢,正好趁着闺阁能多相处相处,也好为以后结个善缘啊!”
她说得理由也很合理。
容氏看了她一眼,靠在大靠枕上,阖上双目,声音淡淡的:“晴锦是我们家正儿巴金的伯爵府千金,你们那房里的嫡长女,分量不必旭锦差,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光顾一些蝇头小利就把自个儿姑娘个卖了,眼光放长一些,眼睛放亮一些!”
李氏忙答应着。
不管怎样,婆婆看重自己的女儿是件让人身心愉快的事,李氏就忙不迭地点头。
容氏却话锋一转道:“晴锦分量重,所以她的教导才更要精心,礼仪那是丁点都不能差的,心胸气度也是如此,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晴锦似是与小五生分不少……”
李氏大惊,就急忙想要解释:“老祖宗,晴锦就是有些孩子气,却没有坏心……她对小五那可是打心眼里尊敬和爱护呢!私下里就常对媳妇说她五姐是个心善又聪明的,日后要好她好好相处!”
容氏睨着她,眉梢眼角处微微挑起一抹冷笑:“她能这样想,也不枉是我们陶家的子孙!”
李氏就干笑着。
容氏的声音带了几分的郑重与警告:“小五日后绝不止于此,你们夫妇两个凡事也不要做得太过,俗话说得好,留下一线日后好见面,小五那女婿是个拔尖的,也是个要强的,你们以后不光是对小五,就是对敏哲都要上心一点,不要只想着占便宜,或者是一点小私心,就作践他们两个!宁欺富家翁,不欺少年穷!因着老二任上亏空,会影响一大家子,所以老婆子我才厚着脸皮朝两个孩子要压箱银子,但这只能算是借来的,日后还是要还的,而且也必须经过两个孩子的同意!”
李氏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但是,当对上容氏那一双浑浊却不失犀利的眸子时,滞了滞,才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她心里却在想着,只要不写欠条,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料想那两个小崽子也没那么大胆子问长辈要!
这样一想,她就舒坦多了,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又有些忐忑地问道:“老祖宗,那外边的谣言?”
容氏冷冷看了她一眼:“只要你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利钱这件事可大可小,而且李氏也已经收手了,看在樊季笙的面子上,容氏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至于后面说是贪污小五嫁妆一事,也很容易解决。
容氏刚对李氏说的话就是解决之道。
现在长辈们出了事,急需钱,府中除了大房两孩子就没人能负担得起,也不是白要,是借的,这说出去就能站住了脚。
容氏已经盘算好能敲打过敏哲后就出去走一趟,将这件事的处理过程有意无意跟其他府中的老姐妹提提。
外面流传的谣言是制止不了的,但他们能从别的方面下手。
等到舆论都倾到他们这边的时候,那这件事就算是完美解决了。
陶敏哲正在与金老谈论前两天考试自己写的文章,就看到了派去找自己的人。
他不敢耽搁,忙忙赶了过来。
他刚进荣德堂,李氏就带着丫鬟婆子出来了,见到他就露出慈爱的笑容:“呦,敏哲回来了啊,这大热天的,瞧你走得满头都是汗!”
陶敏哲早就猜出容氏找他的目的,往外放谣言的事是他和初锦商量好的,这会儿见了李氏,便急忙见了礼,又问了一下容氏的情况,得知对方身体很好,只是找他聊聊天后,才微微松口气,目送着李氏远去了,他这才微微皱眉,掘了掘唇,抬脚进了屋子。
已经是十月份的天气,但秋老虎是很厉害的,尤其是午后这段时间,天气又燥又热,头顶的太阳几乎都将土地都给烤熟了。
可一到了晚上,这天就又立马凉了下来,秋风阵阵。
这是个很容易感染伤寒的季节。
陶敏哲进屋给容氏见了礼,后者就慈爱地拉着他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细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絮叨道:“瘦了,瘦了……晚饭就在这吃吧,让他们给你熬鱼汤喝,补脑子的,读书人,就费脑子!”
陶敏哲犹豫下,最终还是道:“祖母,不了,我刚刚是请假回来的,等晚上还要尽早回去还要让先生将功课给补回来呢!”
既然打定主意这次下场一定要中,他自然是用上十二分的用功。
事关读书,容氏便不好再劝,就又吩咐芍药去雨前的龙井来,让陶敏哲解解渴。
牡丹很有眼色地去打了盆清水来,蘸湿帕子,递给陶敏哲擦脸。
容氏很满意,点头道:“快洗把脸,外面天热!”
陶敏哲没办法,只好告了罪,快速洗了脸,才坐下来慢慢喝茶。
他心里已经猜到容氏找他干什么了。
果然,聊了两句家常,容氏就把话题往外面的谣言上转:“敏哲啊,你常在外头,可曾听说过什么谣言?”
陶敏哲皱眉,目露询问,这就是不知道的意思了。
容氏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欣慰还是难过,就缓缓道:“我听着婆子们嚼舌根,说是外面都传咱们府中长辈们为老不尊,肖想侄女儿的嫁妆,还放利钱……”
陶敏哲的眉心跳了跳,立马明白这是初锦的手笔。
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祖母,谣言止于智者,毕竟只是谣言,您不必太放在心上!”
容氏就抓住他的手,低叹一口气,白发苍苍的面容上,竟带着一丝的哀叹与无奈:“敏哲啊,你到底年轻,没经过事,不知道传言的厉害!祖母也就是那天跟你提过一次,也不知道是哪个最快的把事情都传了出去,你母亲的压箱银子还好说,但放利钱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外面的人但凡捕虫捉影,岂不是要连累了咱们整个一大家子!”
她看了陶敏哲一眼,见后者只是微微低头,并不搭腔,就继续说道:“你二婶是放过利钱,现在也已经收回来了,本该悄无声息就解决的事,现在闹个人尽皆知,咱们陶府好容易才喘息过来,一个不慎便又是满门抄斩……”
陶敏哲的喉结就上下滚动一下。
容氏低低叹息道:“我已经教训过你二婶了,想必她也知道错了,只看着以后吧!祖母找你呢,是想说说你母亲压箱银的事情!”
陶敏哲恭敬地倾听着。
容氏道:“上次你拂袖而去,祖母回头又想了想,也觉得不对,毕竟这都是当初说好的,该给小五多少就多少,万没有为了你二叔二婶就委屈小五的理儿!”
陶敏哲皱眉,打断了她的话:“祖母,这不是说好不说好的问题,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本来就该是她的子女得,小五又是个姑娘家,眼看着要嫁人了,手头上没有银子日后会很艰难!她又没有母亲,父亲……”他说道这个词眼的时候,嘲讽一笑:“这本是二叔闯下的祸,前两年就已经拿了公中一大半的钱出来去填补亏空,现在又要几十万,祖母,二叔他们是长辈,小五是晚辈,还是闺阁女子,恕孙子口不择言,我不认为侄女儿对隔房的叔叔犯下的大错有承担的责任!”
容氏的神情不太好。
陶敏哲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如果真要承担,也不该是她这个出嫁女承担,而是我们留在家中支撑门户来承担,祖母,小五的嫁妆不要动,我们四房各承担一部分,二房出大头……我还有三十万,我也出大头,老爷夫人那里就不必惊动了,祖母,您看这个法子可好?”
少年一双幽黑坚定的眸子定定看向容氏。
后者一时之间不该说什么好。
陶敏哲提出来的法子自然是最好的,但,出嫁的孙女与留在家中的儿子孙子相比,孰轻孰重,自然不言而喻。
容氏希望初锦能出这笔钱,但绝对不愿意陶敏哲出这笔钱。
那三十万,是他日后成家立业的根本,用一点就少一点。
顿了顿,她才轻声:“敏哲,你日后花销大,你的钱不能动!”
陶敏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那就二房大头,其余的三家均摊吧!”他干脆说道,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反正小五的嫁妆不能动!”
见他冥顽不灵,容氏心里也很气恼,眉宇间带着一股烦躁:“我只借她十万,她也不肯吗?都说女生外向,果然如此,孙子孙女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能帮上家里忙的时候,都要主动帮忙,而不是推脱……”
言外之意,是陶初锦自己不想承担这个责任了。
陶敏哲压抑住心中的怒气,静静地说道:“祖母,十万不是小数目,那也是当初我外祖家给我娘的嫁妆,为的就是让她能过好一点,我想,娘把银子交给您的时候,也肯定是这样的期望,我也相信,如果我娘还在,她一定会给小五大头,她死的时候,我很小,但也记得,她让我和大姐跪在她床头,向她保证以后会好好护着刚刚出生的妹妹……大姐不在了,我就得把这个责任担起来,所以我不会同意……”
容氏想起当年韩氏的去世,与陶旭锦那冰冷的尸体,身子也颤动了一下,肩膀往下耷拉,似是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
陶敏哲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关切。
容氏苦笑道:“敏哲啊,祖母知道你在埋怨祖母心里偏心,但祖母也是为这个家着想,你二叔亏空的事一旦传出去了,那可能就是革除爵位的大罪,你祖父去的早,祖母怎么也不能让祖宗的基业葬送在我手里……你前程未定,将来走仕途,娶亲,哪一项不要银子,但是小五不一样,她的前程已经定了,嫁到国公府,丈夫又是名将,将来的日子差不了……再说了,这些银子祖母也不是白要,算是借的,等日后府里周转开了,便又还了,就这也不行吗?”
最后一句话,老人的语气中已经隐隐带了哀求的意味。
陶敏哲却觉得心里越发的凉。
借的,都是至亲,难道以后小五还能开口让还吗?
“前程定了?”陶敏哲觉得容氏说的话中这一点是最不能让他接受的:“祖母,樊季笙虽说是个将军,颇受圣上信任,但他不是良配,夏国公府的那一摊烂事祖母您比我更清楚,樊季笙本人也克死了三个人,与我们小五不一样,他先前定亲事的时候,女方都是健康之人,而且,他比小五大了快十岁……”
陶敏哲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背出来的一样,不带一丝情感,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能让人察觉到他心底的痛与无奈。
容氏张张嘴,安慰道:“你是年轻男娃子,这些事你不懂,这丈夫啊,年纪大些才知道疼人,而且从圣旨颁下来到现在,小五的身子也好好的……夏国公府的那摊事与小辈们无关,小将军也有圣上赐下的将军府,等小五嫁过去后小两口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也碍不着谁!祖母是过来人,能看得清,小五是个有福气的,日后会过得越来越好!”
陶敏哲掘唇,保持了沉默。
容氏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初锦把那十万两银子拿出来。
他看向容氏:“二叔做下的事,他们准备拿多少?”
后者便道:“听你二叔说亏空还有不到二十万,这十万小五拿出来,五万祖母想办法,其余的你二叔他们想办法……”
陶敏哲便点头:“祖母,您也说了,这事关一大家族,不是个人的事,那么,也绝不能让祖母与小五两个人承担,这十五万分到三房,每家就拿出五万好了,我不动用我的那部分,小五拿五万,日后也不用还,祖母您也不用动用您的私房,您是长辈,我们做小辈的不说孝敬您,还要麻烦您,实在太不孝了,您看,我这个法子行不行?”
容氏原本是皱着眉头的,但陶敏哲后面说的两句话让人心里很舒服。
她感慨着自己的二儿子胡子一大把了,却还没有小辈懂事,面上却有些犹豫。
初锦拿五万出来,三房四房各拿五万……
三房倒是能拿得出来,但四房就不一定了……
但容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也有自己的心思,四房陶保修是庶子,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感情也有限,现在既然初锦已经答应要拿出五万两现银,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了……
她便点点头:“等晚上我就宣布一下,看看各房的反应!”
陶敏哲便恭敬地向容氏施了一礼:“孙子去看看小五,待会儿再来陪您!”
说着便转身离去。
容氏自然能察觉到陶敏哲对自己的疏离,以往他对自己算是很孝顺的,但现在,态度到底冷漠了些……
容氏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陶敏哲来到向荣阁,初锦正坐在炕上专心地写着什么。
他走进去,收敛脸上的神色,含笑道:“还在忙铺子的事?”
初锦抬头见是他,便点头笑道:“听说你被老祖宗叫去了,谈了什么?”
陶敏哲笑着也走到炕边坐下:“如今你的耳目倒是灵通!”又探头看了一眼那雪白的宣纸,是酿酒方子:“葡萄酒?小五你还会从吐蕃来的金贵玩意儿?”
要说在古代什么酒最贵,除了金华酒等名酒,自然就是吐蕃流传过来的葡萄酒贵了,而且数量稀少,极大部分都上贡给朝廷,只有很少一部分才在市面上流传!
初锦便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是试一试,不一定能成!”
她将毛笔放下,靠在秋香色引枕上,瞅着陶敏哲。
后者无奈,只好一五一十将自己与容氏的对话说了,末了就道:“与你猜想的差不多!”
声音中到底带了一丝的落寞。
就好像是突然发现自己一直珍藏,也一直以为亲人也会同自己一样珍藏的宝贝,其实被所有人都冷落的感觉一样。
容氏嘴里总说她有多疼爱小五,可,她的做法,却让陶敏哲感到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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