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正与几个孙女儿说话取乐，闻言脸色便冷了下来。
李氏冷静下来后，便悔得肠子都轻了。
这种事，她怎么当着这么多晚辈的面就说了出来，那他们二房与容氏打的什么主意，整个陶府不就全部知道了吗？
容氏冷瞥了她一眼，淡声：“什么话你也好意思拿到我这里来说，小五是什么性子我这做祖母的最清楚，最是省心不过的，和你聊聊天天讲讲故事，你反倒恼了起来！还不快离了我这里！”
容氏这是当众第一次给李氏没脸。
一干小辈们都站起来，想走又不能走的，一个个尴尬得不行。
李氏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唇蠕动了下，才勉强笑了笑，屈身行了一礼，又狼狈地退了出来。
只是一来到外间，她脸上的尴尬立马转换成了滔天的恨意。
“老爷现在在哪儿？”她问身后的翠兰。
后者马上道：“老爷昨日说要去拜访亲家老爷，应该会吃过晚饭才归！”
李氏的父亲过两日便是五十大寿了，特意邀请了全京城交好显赫的人家，为了的就是能增强彼此间的感情，巩固联系，而她也和嫡母，嫂子都商量好了，到时候一定带上全府未出嫁的姑娘，包括定了亲事的陶旭锦与陶初锦，到时候再借机行事……
李府，那是她的大本营，几乎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不为过。
她就不相信初锦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就能逃过去。
现在，似乎一切计划都泡汤了！
李氏的眼神便随即变得阴冷无比，她为此计划了许久，才终于得到了老祖宗的支撑，陶初锦不过一个简单的故事就想吓退她，也未免太小看她了。
她在心里细细思量了许久，等回到夏喜堂的时候，已然将一切事情都想清楚了。
翠兰偷偷看了一眼她的神情，那样平静无波中似是蕴含了几缕的阴沉与冷血，她就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
容氏将孙女们遣散，迟疑了下，便亲自来看望初锦了。
初锦现在对外的名义还是重病在床，她作为长辈，自然要表现出十二分的慈爱姿态。
初锦自然还是躺在床上，见到容氏亲自来临，脸上便露出一抹诧异，继而马上扶着周嬷嬷艰难地下了床，朝容氏施了一礼：“祖母……”
她唇色微微苍白。
这样看着她，实在想象不出来用那种手段对付李氏的法子是她做出来的。
容氏不动声色，只是一双浑浊的眸子中却闪过一抹精光，声音却愈发慈祥了：“小五快起来，你还病着呢，你们两个，还不快把五姑娘搀扶起来……”
她板着脸对一边的芍药与牡丹说道。
两人便急忙上前，将初锦给搀扶了起来，又扶到了床上，盖上锦被，后面又拿了一个牡丹红色的大靠枕，好让初锦更舒服一些。
初锦半倚在床上，微微虚弱地对容氏说道：“老祖宗，这大下午的，外面的太阳还晒着呢，您怎么就来了！如果想念孙女了，你吩咐一声，孙女马上就能去您那里，哪里能劳烦祖母亲自来看望我，实在是太折煞我这做素孙女的了！”
她的话恭敬温顺中，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客气。
容氏笑了笑，嗔怪道：“傻孩子，我从前儿就说你是个多心的，如今看来果然是，祖母亲自来看望你难道不是疼你的缘故！”
“就是，说句逾矩的话，咱们府中上至伯爵爷下到小爷们姑娘，老祖宗如果能去谁那里坐上一坐，那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牡丹在旁凑趣道。
初锦就笑道：“祖母已经是三番五次来亲自探望我了，小五的确是受宠若惊！”
下人搬了梨花木的太师椅到初锦的窗前，容氏坐了下来，便拉着初锦的手轻轻拍了拍，叹口气：“你也是个从小儿就多灾多难的，亲生母亲去得早，一个父亲竟还不如没有呢，你又比不得你哥哥能在外面跑，祖母的心也是偏的，多疼疼你也是应该的！”
初锦垂下长长的睫毛，脸颊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小五不敢生受……”
容氏就看了一眼边上的芍药。
后者会意，忙亲自捧上来一个沉香木的匣子来，笑道：“五姑娘，瞧瞧，老祖宗听说二夫人来您这里，也不知怎的，竟像是有些争纷，知道您受委屈了，便特意让奴婢带上一些东西，让姑娘解解闷儿！”
牡丹也跟着递上来一个匣子。
一旁的周嬷嬷，眉毛便挑了挑。
怎么，都当她家姑娘是个贪财的，一个个的都赶着送礼。
初锦却忙忙推辞：“花姐姐这样说可就让我无地自容了，二婶好意来看我，是我管教下人不力，竟然把二婶给生生气走了，我正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怎样去赔礼呢，现在老祖宗就亲自来安慰我，这怎么能行！祖母，您……都是小五的错，我这就去给二婶赔罪去……”
说着，她便作势要挣扎起来，脸上已然是热泪滚滚。
容氏又岂会不知她真正是什么意思。
边上的周嬷嬷又岂会让初锦当真站起来，忙扶住了她，也是满脸是泪：“姑娘，您现在的身子还不能下床啊，二夫人那里多少时候不能去请，又何必非要现在去……”
习夏也跟着劝道：“是啊，姑娘，如果您这一吹风，万一让病情加重了，又怎么能让老祖宗过意得去！快听嬷嬷的话，上床好好歇着吧！”
初锦便斜倚在靠枕上，拿着帕子拭泪。
刚周嬷嬷与习夏的话，都在暗示容氏来是为了逼迫初锦给二夫人赔礼去，丝毫不顾面她还在生病中。
容氏到底是活了半百辈子了，面上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只是怜惜地叹道：“小五，你这个孩子，就是心太细了点，你二婶难道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吗，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依你说，是你的丫头得罪了她，怎么得罪的？”
初锦便黯然垂泪，似乎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周嬷嬷与墨菊两人同时跪在地上，前者一脸的悲愤：“回老祖宗的话，老奴只是给二夫人讲了一个故事……然后二夫人就生气地离去了……”
墨菊也忙跟着点头，在地上磕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多嘴，害得二夫人更加生气……”
容氏从李氏那里自然早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却最终是缓缓地说道：“既然你二人已经知错了，等晚上清闲下来了，你们就亲自去夏喜堂给二夫人道个歉吧，二夫人作为府中当家主母，气量还是有的！”
这就是暗示初锦要向李氏道歉了。
初锦暗暗冷笑，却从容地抬起头，十分坚定地说道：“祖母，她们两个一个是我的奶嬷嬷，一个是我的丫头，不管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二婶，我这个做主子的便错三分，所以还是让我一起带着她们去请罪……也好问一问，二婶到底为何生气？难道就是单纯地为嬷嬷的一个故事吗，还是说她其实在生我的气……”
说着，她便又滴下滚烫的泪来。
周嬷嬷与墨菊也都含了泪，连声让初锦保重身子。
习夏也跟着抹起了泪，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这屋中出现什么生死离别的事情呢。
饶是容氏心理够强大，此时也气得心口疼。
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正在抹眼泪的初锦，眼睛眯了眯，便又恢复了一片云淡风轻：“那就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
声音中有一些冷漠。
初锦顿时笑得感激：“多谢祖母体恤！”
周嬷嬷与墨菊也喜得当即给容氏磕了个响头，似乎容氏的一句话就救了她们的性命一样。
这比先前初锦等人的那番做作还让容氏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笑着：“芍药，还愣着干什么，快让五姑娘看看匣子里的东西！”
芍药刚被初锦晾在那里，正有些尴尬，闻言便忙笑着将匣子打开，递到初锦面前。
后者往里面看了一眼，却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那宝石颜色亮丽，十分上等，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那簪子却是一只九尾鸾凤，展翅高飞。
在大周朝，这是只有三品诰命以上的夫人才能佩戴的。
初锦嫁给樊季笙后，如无意外，等圣上封赏后，她就是三品夫人了，正能衬得起。
牡丹也将手中的匣子打开，笑眯眯地给初锦看。
却是另一套的珍珠头面，珍珠项链上的珍珠个个有龙眼大小，浑圆丰润，一看就是南海珍珠，更难得是不管是项链，还是耳坠子，头上的簪子，那镶嵌的珍珠大小相等，层次也是极其上等的。
这个时代珍珠没有人工养殖，而天生的珍珠又参差不齐，南海珍珠更是少而精，要凑齐这匣子中的头面，不知道要捕捞多少的珍珠蚌！
其价值又不是普通的金银首饰可以比拟的。
在古代，海上的东西要比别的要珍贵一些，珍珠，珊瑚，鲍鱼，鱼翅等都十分昂贵。
单这匣子里的珍珠拿一颗珍珠去当，都能值得不少银钱。
初锦愣了下，容氏如果是想要用此收买她的话，那也真是下了大血本了。
她当即就忙忙推辞：“祖母，这些小五不能收！太贵重了，小五如果收了会折寿的…”
她直接连会折寿的话也说了出来，可见其态度坚决。
容氏心里对初锦的反应越来越不喜了，却是强行忍耐住，只慈祥地笑道：“这就当老祖宗给你做添妆之用，以后你也是三品夫人了，这身上穿的戴的，都不能寒酸了，免得丢了小将军的脸面！”
初锦仍是推辞：“老祖宗，孙女那里还有一些母亲留下来的首饰，足够用了……”
“胡说，女人的首饰哪里是够用的，你家老祖宗我收集了一辈子，还是嫌少呢！”容氏说着便笑了起来：“好孩子，快收下吧，你看老祖宗都亲自给你送来了，你若是执意不肯收，不就是不把我这做奶奶的放在眼里吗，老祖宗可是生气了……”
她呵呵笑着，但实际上，眼中并没有笑意。
初锦掘了下唇，沉默了一下，便又展颜笑道：“小五多谢祖母赏赐！”说着便在床上欠身行了礼。
见她收下了礼物，容氏脸上的神情就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似乎今天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一样，才又笑道：“今天来得匆忙，也没顾得上给你寻，我那里还有几匹好料子，等闲了也找出来给你做衣裳……你还是年轻女孩子，平日穿得也太素淡了些，这以后就是要待嫁的姑娘了，也该穿得喜庆些，不然也忌讳！”
初锦一一应是。
容氏又问了问饮食，与喝的药量，周嬷嬷对这些都是最清楚的，一一答了，容氏的脸上便现出了一抹疲倦。
牡丹便笑着说道：“老祖宗出来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歇歇了，往日这时候已经午觉起来了，今个儿可因为担忧五姑娘，连觉也没好生睡！”
初锦当即露出了惭愧之色，讷讷道歉：“都是孙女不好，倒劳累了祖母……”
容氏摆摆手，又语重心长地对初锦道：“小五啊，作为女子，可不能犯了拧，该知道在什么时候要退让一步，又在什么时候要坚守心中的原则，什么时候要宽容大度，什么时候又要尺寸必争，这是大家主母都应该懂得一个道理，知道吗？”
这是在敲打她骂？
初锦点头微笑：“祖母说的是，小五一定铭记在心！”
对于朝她嫁妆伸手之人，她绝度不会起宽容之心，更不会退让。
她退让得已经够久了。
更何况当初那个孤苦的小弱女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她，早就有了自己的力量。
樊季笙，还有那份赐婚的圣旨，哪怕她不想承认，他就是她现在最大的依靠。
容氏这些人，是绝对不敢再对她不利的。
容氏带着一大堆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而去，一点也没提到她对陶敏哲说的话。
看样子是想让压箱银一事先冷一冷。
等关上院门，又让院子里的下人各自忙各自的，周嬷嬷与墨菊先后进了屋子，前者就直接冷哼一声，显然对容氏刚刚的表现很是不满。
而初锦却是对刚才周嬷嬷几个人的表现满意极了，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今天的小试牛刀，预示着她的初步胜利，至于能不能笑到最后，还要看她的安排。
习夏捧起那两个匣子，探寻地看向初锦：“姑娘，这些头面……”
初锦还未说话，周嬷嬷就已经高兴地说道：“当然要收起来，一起锁到柜子里，给姑娘当嫁妆，老祖宗这是为了安慰姑娘才特意送来的首饰，怎么能任他们白白放着！”
墨菊也跟着笑道：“姑娘，等你回门那天，便将那红宝石的一套给戴上去，老祖宗看了一定很欢喜。”
一席话说得初锦脸颊微红，笑着啐了她一口：“小蹄子，你编排我越发上瘾了！”
墨菊就捂嘴笑。
习夏与周嬷嬷也不厚道地笑起来。
初锦便撅着嘴，扯了下周嬷嬷的袖子晃了晃，撒娇似的喊道：“嬷嬷……”
周嬷嬷最看不得她这样软软撒娇的模样，当即就笑得眉眼弯弯，眉目慈祥：“姑娘，这都是人之常情，放心，等姑娘回门了，老奴一定要拿出看家的本事把姑娘给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初锦当即就羞成了大红脸。
初锦屋中伺候的，周嬷嬷与习夏最擅长刺绣，墨菊却喜读书，又嘴舌伶俐，石榴平日就专管小厨房，而给初锦梳洗打扮的，一向都是习夏再做。
做姑娘时还好说，但以后做了人家媳妇，可就不能再简简单单对付了。
周嬷嬷便与初锦商量，让习夏趁这几个月专门学一下妇人发饰，及品级大妆的装扮方法，不求精通，只求到时候不要一头抓瞎。
也或者要调个人进来，专管初锦的梳洗装扮。
说到这里，周嬷嬷便担忧地说了一句：“姑娘，您这屋里的，离定制的份例还差得远呢！二等丫鬟两个，这是够的，但三等丫鬟原该四个的，现在就一个石榴，还有但凡出嫁，长辈那里都要预备两个通房，姑娘这里也没有，到时候那都是从老祖宗，大夫人或者是二夫人那里调过来的……那些人，必定与姑娘不是一个心的！”
她一想到这里就很发愁，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出府去给初锦买上四五个丫头补齐缺儿，哪怕是一窍不通的丫头也比被人别有用心塞来的强啊！
但是，她也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容氏那里肯定不会同意。
初锦的眉轻轻蹙起，嘴上却说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们慢慢筹划……”
周嬷嬷在心里思忖着这件事要和二爷提一提，让他想想法子，面上却是很随和地点点头：“好，慢慢筹划着……”
“啧啧，这两套头面，怎么着也得值上七八百两银子，姑娘，若是您最后还是不同意，老祖宗恼怒了您该怎么办？”
习夏一向很细心，便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
周嬷嬷却是道：“岂止是七八百两银子，刚老奴看了，那南海珍珠都不是普通货色，龙眼大小，一般匀称的，在市面上少了八百两根本就拿不下来，这两套，至少得值上上千两银子！”说着便又叹道：“老祖宗这次是下了血本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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