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季笙便直接道:“以后私下里你还是称我的本来名字吧!”
初锦思忖,估计是说他的姓,他和亲生母亲与国公府当初闹得那样僵,后来更是连姓也改了,想必是极其讨厌宣这个姓氏的。
她忙点头,很温顺地叫了一声:“樊将军!”
宣季笙眉头微蹙,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克妻之名?”
初锦眨巴下眼睛,讨好地笑笑:“我们两个彼此彼此,我不会嫌弃你的……”
嫌弃两个字说出口,她就看见对方的脸色黑了一下。
她又忙忙闭嘴,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在这种人面前是最放松不得的。
她干脆垂着头,做乖巧状。
而男人似乎也看出来她是在装样子了,那次躲在她的马车下听着她说对未来的畅想,他就知道她和时下那些规规矩矩的世家女不同,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很像他的母亲樊氏……
宣季笙的眼前浮现出来一抹怀念,耳边就传来初锦小心的问声:“前几日来我这里的那位刘嬷嬷是贵府的……”
宣季笙看了她一眼,便淡淡道:“她是我祖母身边的人……我当时出城了,没有来得及与家人商量……我知道那次委屈了你!”
让一个奴仆上门相看,怎么说也是打脸的行为。
初锦忙摇头,脸颊微红:“没有,我不觉得委……我,”她咬咬唇,又小声说道:“你不是后来又让夏阳郡主登门了吗?”
从睫毛缝里偷看对方一眼,她迟疑下,还是道:“你稍等下!”
她进了寝房,将妥善放好的那件半月型的暖玉拿了出来,想了想,又将昨晚上陶敏修送上来的冬虫夏草,拿出一半来,多半选的是品相上等的放到一个精致的乌木盒子中,一起拿了出来。
“这是那刘嬷嬷送于我的……我也不知道该要不要,实在是很贵重……”她指着那暖玉道。
宣季笙的唇轻掘了下,将暖玉放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她,不知怎的,初锦觉得他的神情有些阴郁:“这原本是我母亲淘到的,后来送了一只给我父亲,自己带走了一只,如今,那一只在我这里……”
他将脖子上挂着的玉坠子取下来。
初锦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果然质地上面与自己的这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上面雕刻的字不同,是“好合”。
宣季笙将两枚玉坠子合在一起,正好凑成一个整圆。
他那只玉坠子大概是常年带在脖子上,上面的络子已然很旧了,而初锦的这个却很新。
宣季笙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嘴角就浮起一抹微微的冷笑。
初锦转了转眼珠子,忙道:“你那只络子也旧了些,不如我重新打一个时兴样式吧?你什么时候走?”
宣季笙瞅了她一下,略一迟疑,便将两枚坠子都交给她;“随你!”他顿了顿,才道:“明日早就要出发!”
初锦点头:“那等你回来吧!”
“你今天打了,我晚上再来一趟!”宣季笙很干脆地说道。
初锦愣了愣,然后掘掘唇,没有反对。
宣季笙的目光转到了一边的乌木盒子:“这是什么?”
初锦忙道:“这是别人送我的虫草,你既然要出去七八天,想必也是极辛苦的,这些你拿去不管是熬药还是熬粥,都极好的!”对上对方那微皱着眉,颇有些深邃的眼神,她不想让对方觉得她是在巴结他,就又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也算是你人参的回礼!”
宣季笙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屋内一片压抑。
初锦正等得不耐烦,还好男人淡淡说了一声:“搁着吧!”
她就忙放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又转身回去坐到了炕上。
天可怜见,她自从穿越来,还从没有坐的这样端庄过呢!
宣季笙的眉头轻轻簇簇,将目光从门口处收回来,移到了一边的炕桌上,见到上面那两样糕点,便问道:“那是什么吃食?”
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又去南方闯了八九年,自觉这天下的美食他也见尽了,却还有不知道的。
初锦忙道:“对不住!客人上门该招待你的!”将两样点心放到了男人面前,又倒了杯红枣人参茶来,茶已经微凉了,却只好将就。
她心里却在腹诽,从窗口爬进来的人应该不算是客人吧!
宣季笙拈起一枚水晶莲子糕吃了,觉得味道还不错,便又吃了一个,尝了口边上的铁板豆腐,也有些凉,但难得的是外焦里嫩,鲜香异常。
他拿起红枣人参茶喝了两口,微微蹙眉,却是一饮而尽。
初锦这才注意到男人的面容有些疲惫,眉宇间有着微微的憔悴。
对方几口就将碟子里的点心都吃完了,本身碟子就很小巧,不多。
初锦这下断定对方应该是没吃饭过来的,不由问了一句:“要不要再给你添上一点?”
宣季笙愣了愣,看看空着的茶杯与碟子,耳根有些红,瞟了一眼外面,强自镇定地站起身:“不用,我这就过去,晚上再过来!”
他走到靠西的窗户边,那里靠近着东厢,外面只有两颗歪脖子树,人一向很少。
眼见着他没了身影,初锦才微微舒口气。有人却突然掀帘子进来:“姑娘……”吓了她一跳,慌忙转身看向来人。
却是习夏。
后者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初锦:“姑娘,刚那个是……”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稳重的人,早在发现姑娘的闺房内多了一个男人时,两人似乎很熟悉,面对面坐着,小声说着话。
她便自觉地在门外面守着。
也幸好石榴拿了食盒直接去了小厨房,不然依着她那咋咋呼呼的性格,保准得当场嚷出来,到时候蒙羞的就是姑娘了。
她刚偷偷观察了一下对方,直觉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姑爷了。
长得很是英挺俊美,虽然皮肤微黑,那全身的气势却是压人的,是个有本事的!
她心里为初锦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外面就你一个人?”初锦脸颊红了红,却还是很镇定地问道。
她毕竟是后现代来的,就算是尴尬也只是一点点。
“就刚刚!”习夏小声应道:“姑娘放心,就奴婢一个在外守着,石榴早拿了适合去小厨房了!”
初锦就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轻声:“那就是宣将军……”她迟疑着道:“日后,你们都称他母亲的姓氏吧,我瞧着他对宣这个姓很不乐意呢!”
习夏也知道夏国公府的情况,便点点头,很善解人意地说道:“奴婢回头就跟墨菊石榴她们说,怎么也不能冲撞了樊姑爷!”
初锦便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个促狭鬼,亏我还觉得你是几个丫头中最老实的一个!”
习夏只掘唇笑,走过去将桌上的碟子收了,又笑道:“我看樊姑爷很喜欢姑娘的点心!”
初锦便道:“可能没吃早饭就来了吧,也怪不得他饿了……”
“当兵的人,整日里要操练,用的是力气,饭量自然要大……”习夏问道:“姑娘,樊姑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莫不是看看姑娘的病情好点了没有?”
初锦就掘掘唇:“他肯定知道我是装病的,他来是想告诉我他需要出门七八天,让我有事去找他的人……”
她有所察觉,不由扭头去看,就发现习夏忍笑忍得很辛苦。
初锦一下子就红了脸,啐了她一声:“小蹄子,越发会拿我取笑,还不快去给你家姑娘我挑上一些彩线来打络子!”
习夏这才看到她手边的那两个玉坠子,惊讶道:“这是樊姑爷的?竟是一整对,这暖玉可是个稀缺货,这样凑成一对的,就更少见了,寓意也好,百年好合,姑娘,樊姑爷对您可真是上了心的!”
她掘唇笑道,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这羊脂颜色的玉该配什么络子好看。
初锦想到樊季笙说的话,便苦笑了一下。
据对方所说,这一对玉坠子,本是他母亲与夏国公的定亲信物,只是后者变了心,两人的感情也变了,这信物就变得尴尬起来。
也不知道夏国公府那边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拿出这样一件东西送她做见面礼呢?
再想想樊季笙一直把这玉坠子贴身戴着,想必心里对父亲还是有些感情的。
“姑娘,这络子该打成什么颜色好,又该用什么样式?”习夏兴致勃勃地问道。
瞧见了她眼中的兴奋,初锦不由好笑。
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略微带点香艳的事情就如此兴奋。
她想了一想,把那羊脂色的暖玉拿在手中看了看,便道:“把咱们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估计会很好看!既然是‘百年好合’,下面便打个百合花样式的吧!”
习夏就点头笑道:“这样就好,很合上面的寓意!黑配玉,也不嫌热闹喜庆!姑爷是个将军,想必不会喜欢太华丽的眼色。”
她转身就去里间,过一会儿,果然用手脱了一个金线涂漆的桃木托盘,上摞着两束镶了金丝银丝的线,与几束镶了黑珠儿的细绳子,边上摆着一些已经打好的络子,有梅花样式的,一炷香的,朝天凳的,象眼块的,尤以牡丹与玫瑰样式的最为艳丽精致。
两人正忙活着,外面就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二爷……二爷……”
有人猛地掀开湘妃竹帘子走进来,一张俊秀的脸又惊讶又隐忍,唇却紧紧掘着,额头上青筋跳动。
初锦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上来笑道:“二哥回来了,我也猜着你该考完了!”
陶敏哲定定望着她,一双眸子中复杂难辨,似是酝酿了无数的情绪,好半晌才轻声:“事情都定了?”
初锦舔了下一下发干的唇,点点头,正色道:“哥,事到如今,是一点法子也没的,圣上已经下了圣旨,让我三月后完婚,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已经成了定局!”
听着她斩钉截铁的语气,陶敏哲呆了呆,然后苦笑道:“我一直说要护着你,护着你,却让你的亲事三番出现定数……二哥真没有用!”
他猛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发出嗵得一声响,吓了几人一跳。
身后的墨菊这才追上来,掀了帘子见是这样大的动静,便迟疑着不敢吭声了。
初锦知道他又钻牛角尖了,他对她这个还存在世上的唯一的妹妹,有着太多的愧疚,再加上陶旭锦的死,让他将所有的补偿心思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但,十七岁的少年,还未娶妻生子,身上也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终究能力有限,他在府中尚且不得做主,就连余氏都无法反抗,更不要说是她的亲事了。
“二哥,你说说你为何不同意这门亲事?”初锦很认真地问道。
习夏很有眼色地带着墨菊出去了,亲自守在门外面。
陶敏哲辛酸地看着她,低声:“小五,那宣季笙的名声很不好……他不光有克妻的名声,而且在南边军队里刻薄寡恩,很多军官对他有意见,不过后台强硬,后来又投了圣上的缘,这才起来了……”
初锦皱了下眉头,说樊季笙刻薄寡恩她是不信的,顶多对方治下甚严,挡了某些人的财路,或者是升迁的机会,所以才有这样的传闻出来。
“二哥,外边都传我克夫,你相信吗?”她认真地看着对反。
陶敏哲应该是刚从考场中出来,虽说衣服是干净的,但是脸上却有一层胡茬,可见是没好好梳洗。
大概是一听到外面的消息就赶紧赶过来了吧。
初锦心中涌上一层暖意,拉了对方的袖子道炕边:“二哥,先坐下说话,习夏,泡上一杯人参茶来,让二哥喝了提提精神!”
陶敏哲叹口气:“小五,你那克夫的名头是怎么来的,难道我会不清楚吗,这根本与你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樊将军就不能是被人陷害,或者是正好女方有病误了他?”
陶敏哲眉头皱着,显然很不满她这样说。
初锦就扯着他的袖子,低声:“二哥,你说,与成硕王相比,我守寡好啊,还是嫁给一名显赫的正当红的将军好?”
陶敏哲的眉头皱的愈发厉害了,最后却还是答道:“自然是后面的好!”
初锦就又眉眼弯弯,笑道:“哥,莫不成你忘了,我还是圣旨赐婚呢,将来到了府上,可是很有体面的,谅他们也不敢小瞧我!”
“夏国公府……”陶敏哲苦笑道:“最近两年听说里面闹得很不像样子,宁西郡王府与他们比较熟,过节送礼总是要走一趟的,听说夏国公此人有些拎不清,竟有宠妾灭妻的架势,底下的嫡庶子女也彼此不和,在客人面前也是相互讽刺,竟是连脸面也顾不得的&……小五,你若真去了那府上,可就是受苦去的,你又没个正经母亲教导,与那些内宅之事上怎会敌得上对方精通……”
宠妾灭妻?
初锦瞪大了眼睛,猛地想起一个念头。
糟糕,刚她忘了问樊季笙家里是否有小老婆了!
若是她这正妻还没进门,他就给她弄了一大堆小老婆……
初锦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咬牙。
见她神情不对,陶敏哲便叫了一声;“小五?”疑惑地看着她。
初锦回过神来,便道:“那夏国公不是因为正妻进门才对樊将军母子两个薄待吗?怎么现在又要宠妾灭妻?男人,哼,还不是那么一回事,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没一个好的……”
陶敏哲听她越说越不像样,看向她的目光便充满了奇特。
初锦吐了吐舌头,有些脸红,暗暗责怪自己放肆了,在二哥这样的古人面前大言不惭地批判男子的劣根性,她忙干笑着转移了话题:“二哥,你对樊季笙很熟悉?”
陶敏哲就道:“他明明姓宣,你为何一直叫樊氏?”
初锦眼珠子转了转,觉得这样老师保守的人面前,还是不要说对方已经两次闯入她的闺房了,便道:“上次在宫中,他特意嘱咐我的,他似是对夏国公府那边很有心结,以前在南边都是用樊这个姓氏的……”
陶敏哲沉思了一下,眉头却松了一下,点头道:“既然他与夏国公府不和,那对你来说倒还是一件好事!”
初锦奇怪地望着他。
大概是觉得与未出阁的妹妹说这些很不好意思,他的脸颊微红,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我听说圣上已经赐了他将军府,想必日后就算是成了家也不会回到夏国公府上去住,那又不是正经的婆婆,你到时候可以少受点苦!”
初锦倒没有想到这点,仔细想了想,果然如此。
樊季笙既然这么厌烦夏国公府的人,想必也不喜欢她凑到他的家人那边去,那她正好落个清闲自在。
这个时候的女子出嫁后,得天天在婆婆面前伺候着,人家坐着你站着,人家吃饭你看着,还要做各种各样的规矩,直到被婆婆打压得抬不起腰杆来,那才算是恭敬孝顺了。
不是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吗,可见上面有个婆婆压着,日子过得是多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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