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锦自然不会反对。
周嬷嬷便招呼习夏拿了羊角灯,两人一手一边搀扶着初锦,又让一个婆子在后面也打着灯笼,许嬷嬷带来的人也都打了灯笼,将路面照得跟白昼一般,眼瞅着周嬷嬷与习夏那小心翼翼护着初锦的模样,像是老母鸡护着鸡崽子,她嘴角就撇了撇,率先朝前走了。
周嬷嬷心里嘀咕一句,真是不知规矩,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假山,来到了漓水园,里面灯火通明,似乎是在热烈期待初锦的到来。
但是初锦进了院子,许嬷嬷亲自进了陶保同养病的东厢房禀告,里面却鸦雀无声,等了好半晌,人却还没有出来。
初锦望着那站在走廊下排成一排,屏息凝神的丫头,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平静地站在院子正中,仿若没有察觉到四周悄悄打探过来的眼神。
周嬷嬷却已经掩饰不住满眼的怒气。
初锦足足站了半个时辰,觉得一双腿都快麻了,许嬷嬷才掀帘子出来,脸上带着歉意:“倒是累得五姑娘久等,大老爷身子倦,久等姑娘不来,已然先歇下了,老爷平时觉少,现在倒是不好直接叫醒,五姑娘看是先回去还是在这里等着?”未等初锦说话,她就已经先笑起来:“人都说咱们府中的五姑娘是个孝顺体贴的,咱们做下人的也知道姑娘心性儿!”
初锦暗暗冷笑一声,面上不露,含笑问道:“既然父亲歇下了,那我就先见见母亲吧,这院中灯火通明的,想必太太不会也歇了吧?”
许嬷嬷端庄地站在那里,脸上得体地笑着:“可是不巧了,夫人今日陪着见了一天的客,回来就乏得厉害,直接歇下了,也不知老爷叫姑娘来,要不然怎么也要强撑着起来的,那……姑娘吩咐一声,老奴这就去将夫人叫起来……”
说着作势就要转身进西边的厢房。
因为陶保同常年卧病在床,屋子里总是一股药味,两人便是分开睡的,只不过白天余氏到东厢房里伺候。
这会儿见许嬷嬷果真要去叫余氏,初锦便忙叫住了她,脸上含着一丝歉意:“母亲白日见客,累得歇下了,我这做女儿的怎好再去打扰,许嬷嬷还是让母亲安心睡吧!”
笑话,如果她刚当真让许嬷嬷去叫了余氏起来,想必明天关于“继女不体贴继母,大半夜的还生生把继母从床上拉起来,继而导致继母生病卧床”等传言就会传得满府乱飞。
她作为女儿,自然不能这么不孝。
大房夫妇两个要想着法子拿捏她,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许嬷嬷就停住脚步,笑眯眯地赞道:“五姑娘就是会体贴人,又孝顺又懂事,咱大老爷大夫人有您这个女儿,可真是有福气!”
初锦便似笑非笑:“福气可不敢当,只不过作为嫡长姐,总要比底下的弟弟妹妹多一些寻思才不枉长了几岁!”
她这话中暗含着讽刺。
许嬷嬷脸上的笑容就挂在了那里,顿了顿,才又勉强笑道:“五姑娘是要继续等还是回去?”她迟疑地说着:“大老爷兴许有急事,要不然也不会让老奴大晚上的急吼吼地去叫五姑娘了……”
这句明显暗示的话初锦要是听不懂那就是天大的傻瓜了。
陶保同和余氏是想让她在这里站上几个时辰好出气吗?
初锦觉得她最近一段时间没惹到大房,除了上次那三千五百两银子,与这次的亲事。
陶嘉锦的亲事还未定下,而她却有幸承蒙圣上赐婚,也怪不得他们会不舒服!
不过,他们休想她陶初锦会逆来顺受。
初锦就看了习夏一眼,却是温婉笑着:“既然老爷找我有要事,我怎好走开,别说是半个时辰了,就是一个晚上那也得等着,孝道如此嘛!这都是我做女儿的应该做的!”
她就看向许嬷嬷,眼睛明亮得如同天边那轮明月。
许嬷嬷笑得脸上跟开了花一般,一连赞了初锦好几声,才又为难地说着:“五姑娘,按理说你这大晚上的来,该让你进上房里歇上一歇,只是,这几日老爷病情不是又加重了吗,今天下午夫人就找了道婆来看了一看,却原来说是被属羊的冲了,也不答碍,只是最好不要进屋子,在院子里倒还好些,若是当真进了屋子,说不得就又冲了老爷……”
她说得吞吞吐吐,却又异常清晰。
初锦已然明白了。
她父亲的不好了,是她这个做女儿的冲了……
陶初锦就是属羊的!而且是全府中唯一属羊的。
周嬷嬷的脸色铁青,搀扶着初锦胳膊的手也加上了几分力道。
初锦颔首,表示很能理解:“说来真不巧,我正好是属羊的,倒是犯了父亲的忌讳,那我就在这院子中等吧……”
话音未落,许嬷嬷脸上就现出一抹得逞的狂喜。
习夏却皱着眉头,轻声:“姑娘,这在外面等着也是应该的,只是至少也得搬个凳子椅子来坐着,难不成竟硬生生在黑夜瞎风中站一晚上吗?身子哪里吃得消,姑娘那次去看大夫,大夫还说了不要仗着年纪轻就不当回事,得好好保养着,平日里也是汤婆子不离手的……”
说到这里,她便笑着对许嬷嬷道:“来时不知道这种情况,许嬷嬷,劳烦您为我家姑娘再拿来一热乎乎的汤婆子来,我家姑娘这两天正不自在呢,坐在炕上还难受,更不要说是在这风口吹风了……”
许嬷嬷眉头一皱就要说话,周嬷嬷却抢先骂道:“不懂事的丫头,在大老爷大夫人院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张嘴要这要那的,真是不懂规矩,知道的说你心疼姑娘,舍不得姑娘受委屈,不知道的还不知怎样嚼舌根呢,编排你也就算了,可别再牵扯出姑娘来说姑娘娇气,只不过是站了快一个时辰就受不住了,这院里的都是丫头婆子,我也说句粗话,谁家姑娘不来天葵,偏偏咱们姑娘就受不住,要热水热茶的,人家庄家户里的这两日可都还伸进冷水里洗着衣裳呢,也没见怎么有什么,只多忍耐一下就是了!赶明儿去老祖宗那里说一说,老祖宗还要夸咱们姑娘孝顺又强健呢,老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一顿抢白,明里暗里地嘲讽,甚至还暗示说要去容氏那里告状……
等明个儿五姑娘当真装病起不来床,那最后挨罚的还是自己。
许嬷嬷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挤不出来了。
她沉着脸站在那里,寻思着该怎样回话。
前边的习夏就一声低呼:“哎呦,姑娘,这可是受不住了……手都沁凉沁凉的……”
初锦脸色果然有些苍白,声音也有气无力的:“你别瞎嚷嚷,嬷嬷说得对,在父母面前,我这做儿女的哪里有娇气的份儿,只不过是等上一等罢了,又不是当真要等上一夜,不大碍!”
她口里说的“哪里有娇气的份儿”,听在周嬷嬷耳里却是“到底不是亲生的,哪里有我撒娇的份儿”,所以哪怕知道初锦时装的,她的眼眶也不由红了,又在心里暗暗骂大房夫妇心狠,这样作践五姑娘。
许嬷嬷眼瞅着初锦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跌倒了,心里又气又急,知道她若是再迟疑对方很可能就会直接摔下去,大半夜的又是找大夫又是煎药的,必定会闹个阖府皆知,不光大房没脸,就连她也讨不了好去!
这样想着,她便不敢再耽搁下去,忙忙道:“哎呦,原来今天竟是五姑娘的小日子,这可真是不巧,五姑娘,虽然这屋子您不能进,但道婆也没说您不能做椅子,您等着,老奴这就去给您搬椅子来!”
不等初锦说话,她就急急进了上房。
习夏冷笑一声,询问地看向初锦。
初锦便点头,压低声音:“再等等……”
她这幅神定气闲的模样,一看便知是有主意了,习夏就放了下一半的心。
周嬷嬷就低头在初锦耳边道:“不如让习夏先回去?”
初锦知道周嬷嬷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便摇头:“还是嬷嬷回去,我更放心一点!”
周嬷嬷本想着习夏一个人在这里陪初锦她不放心,但听了初锦的话,便也不再反对。
她到底比习夏多吃了两年的饭,做事情要比她更万全一些。
许嬷嬷亲自指挥了两个粗壮婆子搬了一个沉香木的椅子来,特意往背风处的走廊那里搬了搬,陪着笑对初锦说道:“五姑娘,快来这里坐会儿吧,背着风,不冷!”
她手中拿着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那椅子上也铺了厚厚一层锦袱,看着就很暖和。
还好现在的天晚上还是很凉的,不然若是大暑天的她坐上去,必定要热出一屁股的痱子来。
初锦颇有些无良的想,也不客气,道了谢就坐了上去。
她扭头对周嬷嬷说道:“嬷嬷,您站在这里也吃不消,还是回去吧,就习夏在这里陪我就好!”
这是刚才商量好的,周嬷嬷也不推辞,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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