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樱桃是很少见的,尤其是现在也不算是樱桃的成熟季节,就更加显得樱桃珍贵了。
来人很客气地让守门的孙婆子代话:“这个点也不好直接登门,他刚从京外办了差事回来,才知道昨日夏国公府就登了门,委屈五姑娘了,改日他再登门致歉。这些樱桃是用冰块冰冻着从南边运过来的,还很鲜嫩,喜欢的话以后多送上一点!”
那孙婆子与周嬷嬷早就熟了,忙找了个小子把她叫去,说了一大通的话。
周嬷嬷顿时喜上眉梢。
宣季笙让婆子转告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他因公差在外,并不知夏国公府这么急忙就登门定了亲事,二层,他认为初锦受了委屈,他愿意专门登门致歉,这些樱桃与点心就是一点小小的歉意。
她高兴地将这些东西拿到东次间里,一五一十地把话告诉了初锦,然后又欣慰地笑道:“看将军对这门亲事是极其满意的,那夏国公府都是他长辈,就算是做了什么不合礼数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但至少愿意给姑娘服个软,那就是个好的,知道疼妻子的好男人!”
不过是送了点东西,说上两句软话,周嬷嬷就把宣季笙当成了完美女婿。
初锦很是无语。
她看了眼那还带着新鲜叶子的樱桃,神色淡淡的:“那倒是有劳他操心了!”
周嬷嬷见她这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她心底是生气的,只是一直以来性情温和,便不肯太表露出来。
她想了想,便劝道:“依老奴说,姑娘,这门亲事对姑娘来说可真是雪中送炭,老奴也知道姑娘您在这家里吃尽了苦,处处被人管教辖制,就想寻个自由,但是当了寡妇后要自由哪有那么轻巧,皇家的媳妇,规矩更重,更何况姑娘是这样的身份,嫁过去就是要受苦的!”
初锦皱皱眉,没有吭声。
周嬷嬷就继续说道;“姑娘不是都打算将我们贴身的几个给送走吗,那不还是心里明白,现在正好,姑娘嫁给骠骑将军,老奴几个也能跟过去继续伺候姑娘,也不用生离死别……”
说着,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一桩桩事,初锦亲事上的不幸,周嬷嬷那声音就哽咽了,脸上满是伤心与痛惜。
她是真的心疼没娘的初锦。
正因为没了亲娘,府中没有真心实意为她考虑的人,所以她才会被大房二房,还有老祖宗容氏当成往上跳垫脚石,利用一次不够,还要利用第二次,差点没把名声给折腾没了!
二爷那里,就是再疼惜再想出头,一个小辈,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就前几日,她还见了二爷,眼眶深陷,嘴上急得长了泡,那还不是为姑娘操心操的。
现在这样,正正好。
有一个显赫的将军妹夫,不光是初锦的日子好过了,就是二爷那里,陶府也不敢再随意拿捏。
听了周嬷嬷说的话,初锦苦笑一下:“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她是真的疑惑。
她不懂为什么宣季笙突然要请旨娶她!
她不认为只是简单的两次见面就能让二十五六岁,明显成熟起来的男人对她倾心相许,甚至还要用军功请旨赐婚……
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她暂时没有想到。
对于周嬷嬷对未来的乐观,她却没有想那么多,也不敢想那么多。
她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富足自由快乐,能与周嬷嬷,习夏这几个真心待她的人相伴一生,其实就足够了。
看了眼面前那鲜灵灵的红艳得几乎能滴出汁液的樱桃,初锦拿了一个,用帕子擦了擦,就直接送进了嘴里。
入口皮微酸,但嚼了两下,便有无边的甜从舌尖蔓延开来,还带着樱桃特有的果香。
初锦双眸含笑;“嬷嬷,这樱桃正好能做樱桃奶酪,再放上碎冰块,保准比水果沙拉还要好吃!”
樱桃奶酪,是初锦前世常吃的,将樱桃切成小丁子,再浇上奶白的奶酪,微微一冻,便能吃了,既酸甜可口,又消暑,实在是最美味的零食。
因为老祖宗胃口不好,时常吃玫瑰香露开胃,老祖宗又喜欢用去了膻腥味的羊乳兑上香露来吃,又开胃又有营养,所以陶府中总有两头正在产奶的母羊。
有了奶,那奶酪是很容易做成的。
以初锦现在在陶府的地位,想吃一点羊奶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周嬷嬷只要哄初锦高兴,干什么高兴,忙兴冲冲应了一声,便提着篮子转身出去,吩咐人挤羊奶去了,她要亲自下厨。
看着周嬷嬷兴奋远去的背影,初锦微微一笑,如果是刘嬷嬷在这里,也不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说她矫情?娇气?与老太太抢吃食?
……
因着宣季笙傍晚的这一做法,赢来了周嬷嬷与习夏几人的好感。
她们的态度,也由昨日的惊惶不定到现在的轻松喜悦。
不管夏国公府是什么态度,至少骠骑将军,也就是初锦未来的丈夫是满意初锦的,这就足够了!
周嬷嬷早就打听好了,宣季笙与夏国公府并不对付,虽然也会上门请安,但自己却是择府另局的,初锦一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没有了长辈与婆婆压在上头,那日子过得岂止是逍遥自在!
这点,是让周嬷嬷最满意的地方。
有了宣季笙的主动赔礼,周嬷嬷便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主动去荣德堂,以奶嬷嬷的身份给姑娘争取更多的利益。
她正踌躇着,到了晚间,老太太那边便特意请她过去了。
初锦倒是不吃惊,笑着说道:“应该是请嬷嬷过去说我的亲事的,嫁妆,丫鬟什么的,嬷嬷也不用紧张,就照咱们说好的说!”
既然是要嫁去夏国公府,那么,身边伺候的人就不能另作打算了,他们刚刚商量好这屋里的几个人都陪着她去,至于粗使婆子与陪房,初锦心中倒是有合适的人选,只是,她不清楚容氏的心思,正在慢慢打算。
估计今晚,就能知道了。
周嬷嬷郑重点点头,理了理一丝不苟的头发,便端庄地跟着木兰出去了,木兰,是容氏身边四个大丫鬟中的一个,沉默寡言,为人却很温柔敦厚,在人前基本就是不言不语的性子。
初锦倒是很放松,自己坐在棋盘前,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自己跟自己下。
她一般上嫌下棋累,也浪费时间,而她的时间则是趟赶趟的,恨不得多挤出一点来让她有功夫绣体己,但现在心情乱,她也不想动针线,不想看书,只能下棋消磨时间。
下棋,本身就很锻炼人的意志。
有时候陶敏哲来了,就喜欢与她下一盘,据说,本尊的亲生姐姐陶旭锦,下棋也非常厉害,传承了他们的母亲。
这两天,她先是被赐婚,又是被人相看,陶敏哲却都没空登门,那是因为这两日他有个小考试,一直被关在金老那里。
别小看了古代的考试,不要说考取进士时的规范程度,九天九夜不得出考场,单就这日常的小考,也是一考就四五天的,一则题目多,二则也是为了提前适应真正考场上的那种紧张密度。
金老那里收了五六名学生,加上周八芳,谁都不能请假。
而这种小考,对于明年开春就要考进士的人来说,那是很平常的事,因此陶敏哲也就打发百喜上门说了一声。
自然,也就错过了这种大事。
初锦也不准备去打扰他,这种赐婚的事,他就是再急也没用。
想着陶敏哲这会儿不知是在看书温习还是睡觉,不过一会儿,初锦就进入了棋局里面,那股烦躁的情绪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习夏与墨菊两个自然不敢打扰,只在外间轻手轻脚地做针线。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周嬷嬷就回来了,一脸喜色。
初锦便知,她与容氏相谈甚欢。
刚坐到炕沿上,周嬷嬷眉梢眼角都是喜色,急急开口:“姑娘,老太太给您准备的嫁妆甚是丰厚,直超过府中的七姑娘了!”
陶晴锦,是伯爵府正宗的嫡女,身份最为尊贵,前几年,李氏就开始为她准备嫁妆了,周嬷嬷也听过一耳朵,总是羡慕得不行。
初锦却微微蹙眉:“很离谱吗?”
“老奴去的时候,老太太与二夫人正在商议着,因看得老奴,便也让老奴再旁边听听,什么紫檀座、青玉瓶,摆黑漆笔砚桌用、汉玉笔架,蟒缎、大卷闪缎、小卷闪缎、洋绒、妆缎等,应有尽有,这些都是咱们府库里就有的,像是家具什么的就得现买,而且还得等到两家合了八字,下了聘礼后,才好跟人量尺寸,重新打制家具,不过,听老祖宗的意思,是想要买上好的黄花梨打制,决不让姑娘受委屈!”
旨意一下,这嫁妆自然就得准备起来。
而虽说初锦的嫁妆一直都说是在准备,但因为她的亲事一波三折,反而仍没有着落,容氏与李氏也就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但,有了韩氏的那二十万两银子,想必不是大难事。
那些紫檀座,青玉瓶,还有蟒缎,洋绒等都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不是特别贵重就是从海外来的,价格昂贵,就算是陶府这样的公侯之家,也只是有上几件衬衬脸面,倒是没想到这次容氏会这样舍得!
转眼一想,她连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也舍得,更不要说这些东西了。
初锦便又淡然,笑道:“大夫人在不在?”
其实不用周嬷嬷回答,她就知道了答案。
老祖宗之所以让周嬷嬷过去,其实也是给初锦脸面的意思。
初锦生母不在,与继母关系又势若水火,但嫁妆一事,又不能当真让她一个女孩家去验看,所以便折中一下,让稍微有些体面的奶嬷嬷去听听看看,回来对她说上一说,她若是有什么不满,自然可以提出来。
这也是看重初锦的意思。
周嬷嬷便摇头,悄声:“听说大夫人还去闹了,被老祖宗给训斥了一番,便偃旗息鼓回去了,一路上骂骂咧咧的。”
初锦便挑了眉头,想必这也就刚发生没多久。
老祖宗与李氏商量嫁妆,余氏又是怎么知道的?谁给她通风报信?
周嬷嬷想了想,便又凑到初锦耳边悄声道:“老奴听老祖宗那话头,似是想请个擅长妇科的女大夫来给姑娘瞧一瞧……”
初锦的眉宇间便闪过一道厉芒。
容氏亲自下了红花籽在血燕窝里,又派人盯梢,不满她私下里去看大夫,现在,一听说她要嫁的是军功赫赫,在朝中甚有威望的新贵,便又开始担忧起她的肚子能不能怀孕了!
她轻握了下双拳,将所有的不满与苦涩深深压下去,淡淡笑着:“嬷嬷怎么说?”
周嬷嬷觑了眼初锦的神色,眉宇间也带着愤然之色:“老奴还能怎样,自然说姑娘身体健康得很,劳老太太挂念!老太太那模样,倒像是不太相信……”
她没有明说那燕窝都被她吃了,牡丹拿回去的血燕窝明显少了三分之一,那红花籽的药量自然也不能忽视。
初锦便摆摆手,微微冷笑:“随她去,以后那边送来的吃食都注意点!”
周嬷嬷忙应了一声。
她知道这是姑娘生气了,也心寒了,一直以来都压在心底的委屈与不满,因为今日容氏的行为,便爆发了出来。
不过,她倒是觉得能爆发出来就好,姑娘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些事情总压在心底没得憋坏了身子,这发泄一通,人倒比之前要清爽许多!
次日是十月初二,是个极好的日子。
而让陶府惊讶的是,宣季笙竟然陪同夏阳郡主登了门。
这夏阳郡主今年已然五十有三,身为皇室之女,是老恭亲王的女儿,在皇室中是辈分最长的,就连年近三十的皇帝也得叫上一声老姑姑,老铁帽子王叫上一声姑姑。她辈分高,本人性格也很爽利端庄,威望很高,平日里宗室中出了点什么喜事纠纷都喜欢请她上门说话。
就连皇帝也毕恭毕敬的人亲自登门陶府,那哪能不让人吃惊。
容氏知道了,忙带着儿子儿媳亲自出来迎接。
还要行参拜大礼,夏阳郡主很和蔼地亲手搀扶起她来,没让当真跪下去。
陶保赫等人却是没有这特殊待遇的,结结实实跪下磕了头,夏阳郡主才让站起来。
容氏便赔笑道:“郡主这大热天的来鄙舍有何贵干?有什么事情何不打发了人来吩咐一声就可,哪能劳动您亲自上门,太折煞我这老婆子了!”
夏阳郡主无奈一笑:“还不是为了小辈们的亲事,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只能勉强着动动,等再过个两年,想管闲事也管不了喽!”
陶保赫几人就忙奉承着吉祥话,说夏阳郡主一点也不显老。
容氏却是心中一动,瞅了眼在一旁搀扶着夏阳郡主的年轻男子,高大英俊,眉眼却十分肃穆,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刚门房上只说是夏阳郡主坐着仪仗来了,却没说还跟有旁人。
再听说夏阳郡主是为了亲事而来,容氏就明白过来,这人定是传闻纷纷的宣季笙!
果然,下一刻,夏阳郡主就拍拍宣季笙的手背:“阿笙啊,你还吧赶快给长辈们见礼,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宣季笙毫不含糊地就给容氏弯腰作了一揖:“季笙拜见老夫人,祝老夫人岁岁安康!”
容氏那脸上的笑容就褶长一朵花来,忙搀扶着对方:“快起来,这就是宣大将军吧?老身虽不出门,但这阵子可是总听到将军的大名啊,大将乃是咱们大周朝的名将啊,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她的话中,略微带着一丝的巴结之意。
宣季笙却很恭敬地拱手:“老夫人过誉了,季笙只是做臣子本分,当不得如此称赞!”
他的态度恭恭敬敬,不梳理也不过分谄媚,就像是一普通晚辈面对家中长辈时的态度一样。
容氏这心里就很受用,又忙着介绍身后的陶保赫等人。
忙了一大团,才行礼完毕。
宣季笙不管对谁都不卑不亢,毕恭毕敬的,加上军人出身,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铿锵有力,倒是比那些油嘴滑舌的更让人产生信任。
等进了专门招待客人的正房,陶保赫等人已经对宣季笙是从外到里都满意极了。
只是还略有些不满,比如说李氏就在心里感叹着这如果是自家的女婿就更好了,余氏更是面露阴郁嫉恨,在心里骂着初锦的好命!
宣季笙这次请了夏阳郡主上门,自然是弥补前日夏国公上门来时的不恭。
不管怎样,既然相看女方你只让一个下人来救失了体面,是给对方打脸的行为。
容氏面上不说,心里却总有些嘀咕。
现在,见宣季笙弄了这一出,便有些明白了。
她也听说对方似乎出城了两日,办差事去了,而今日又是一个极好的日子,说不定宣季笙本身就是想请夏阳郡主上门的,却被夏国公府的人抢先了。
他这是忙着补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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