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移回螣蛇村,匡原徽只身前去抗敌,可是村里的人也并没有趁这个时间逃离,因为他们都在憎恨自己的懦弱,憎恨堂堂螣豸一族竟然沦落到要让人类保护,自己却要落荒而逃的地步。他们体内流淌的骄傲的血不允许脚步向着村后的地洞哪怕是挪一步,但是不逃还能怎么样呢?有战斗力的男子几乎都走了,剩下的妇女老人和孩子能战斗吗?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本内特,作为螣蛇村的村长,他必须做出选择了。
“大家快走吧,不要辜负了匡原徽的心意了。”这句话他也是底气不足,说完了便低下了头。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一动不动。本内特着急了,他不确定匡原徽能抵挡多久,万一敌人攻进来一切就都完了。他把头转向旁边的一位老者,那老人头发全都掉光了,皱纹密布,驼着背,手里拄着一支木杖,别看年事已高,但双眼还是炯炯有神。
“凡尔纳长老,您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您劝劝大家吧,再不走就怕是来不及了!”
出人意料的是,凡尔纳长老听完这话愤愤的把木杖在地上一敲,用手指着本内特,“你这么胆小,还配做螣豸族的人吗?”一句话把本内特说愣了。他还没有停止的打算,走到人群中间,环视着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这么胆小如鼠,都配做螣豸族的人吗?咱们螣豸族什么时候害怕过,什么时候畏惧过!咱们曾经被从家乡赶走,前几天又放弃了自己的家,难道现在还要继续像老鼠一样地逃吗!螣豸族是普罗伽美什最强的战斗一族,你们难道都忘了吗,咱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祖宗的威名难道就要毁在我们的手中了吗?”
他越说越激动,木杖在地上猛敲,但毕竟年老力衰,说到动情之处抚着胸口咳嗽起来。本内特赶紧到身边为其拍打后背,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是老了,但我还没老到把民族的荣誉都忘了!现在一个人类在为我们浴血奋战,你们却只想着怎么逃命。要逃你们逃,我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和敌人同归于尽!”说着,老人就要推开人群往外走,劝阻的人都被他一个接一个地推开。
“凡尔纳长老说得对,螣豸族生于战场,死也要死于战场,决不能临阵脱逃!”一个年轻的女子响应道,虽然她怀中还抱着在襁褓中的孩子,但是气势不输于男性的战士。
“对,我们要战斗!”
“我们不能躲在一个人类背后!”
“螣豸族绝不退缩!”
“我们要让岩柱族重新回忆起我们的恐怖!”
有些事就需要有一个带头的人,而且情绪是可以被传染的。
人们开始陆续地振臂高呼,此前的怯懦一扫而光,不管是老人、女人还是孩子都群情激奋,他们身体里熄灭了多年的好战、好胜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就像是在笼中关了太久的猛虎,就算看起来是怏怏无力的样子,但只要把它放回丛林中,还是可以让其他动物闻风丧胆,牢笼可以束缚住它的野性,但却无法将它磨灭,此时村里的人就像这只脱笼而出的猛虎,就要撕碎送上门来的猎物。
“好,既然大家都决定了,那咱们就立刻去支援匡原徽。不过也不能这么鲁莽的就去。刚才给每个人都发了弓箭和长矛,六百岁以上的老人和年纪小的孩子留下,其余人都跟我到峡谷两边的半山腰上去,伏击他们!”本内特也抛下了恐惧,举起长矛,带着这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是最怪异也是最如狼似虎的队伍,兵分两路悄悄爬上了山,压低身子顺着山腰上的小道潜行到了岩柱族的军队上方,搭箭上弓,箭头直指每一个敌兵。
而在他们的下方,匡原徽正陷于苦战之中,他棕色的大衣已被染成了红色,一只眼睛上淌着血睁不开,使用的水也成了淡红色,但还是撕咬着敌人的身体吸允着他们的血液。
真的就像匡原徽说的一样,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跨过那道线一步,就算一层一层的人已经撞到了他的身上,隔着水墙想用蛮力把他推出去,匡原徽的脚也是死死钉在地上,倔强得不肯后退一步。
身体顶着匡原徽,他们抽出刀直刺过去,虽然刺在水墙上,暂时不能前进,但是他们也是个中好手,实力不容小觑,水墙在这几把刀的强力压迫下也是现出阵阵波纹,看样子是撑不了多久了,而匡原徽的身体是一步也不敢挪动,一旦水墙破裂的话,那几把刀必定全部刺入他的身体,就算他有很神秘的自愈能力怕也是九死一生。
但是匡原徽还不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在山腰上突然探出一个人来,抬手挥下,大喊一声:“放箭!”
峡谷中的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在山上竟然还会有人。他们齐齐抬头看去,只见箭像密集的大雨一般倾盆而下。
反应不及时的直接中箭坠马身亡,其余的抖动兵器护住身体,但也有不同程度的中箭,岩柱族的整支队伍霎时间乱作一团。
放箭的正是螣豸族人,但由于箭矢的数量太少,只一阵便放完了。本内特举起长矛第一个大喊着纵身扑下,一矛贯穿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把他连人带马扑倒在地。其他埋伏的人也争先恐后地跳了下来,借着气势,也趁着敌人惊魂未定,劈刺着身边和自己有着不同外貌的人。男女老少像是厉鬼一样,眼中没有自己的生死,有的只是想把敌人吞噬殆尽的杀戮之气。
战场上的死神,这就是螣豸族人真正的面目。
军心已乱,就算将领再怎么呵斥也是无济于事,岩柱族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就连那将领身边都渐渐围过来了螣豸族的杀红了眼的女人们,她们的身姿、眼神、刀刃上挥洒的血液都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对手怎么可能打得过!
“撤退!全部撤退!”他终于撑不住了,下了撤军的命令。
岩柱族的士兵都像是抓到了一线生机,拥挤着推搡着冲向地道外,但是螣豸族还是不依不饶,就要乘胜追击。
“别追了,大家都回来!”匡原徽和本内特几乎在同时大喊着这句话,他们都明白这场胜利其实带有侥幸的性质,是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又加上地理的优势才获了胜,如果到了宽阔的平地上,对方镇定下来,那后果就可想而知。
“匡原徽他受了重伤,我们先把他带回村里治疗,等库拉辛他们带人马回来了,咱们再找岩柱族的算账。”本内特扶着脚步不稳的匡原徽,领着众人得胜而归。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听本内特说完,库拉辛他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离奇的战役他们是闻所未闻。
这时凡尔纳长老走了过来,说道:“库拉辛啊,你身为本族最高领袖怎么可以办事如此不冷静,中了对方的计,要不是匡原徽,恐怕我们这些人都得死在这里。唉,我们原先还那样对他,现在想想真是惭愧啊。”
“您说的是,我会反省的。”说到中计这件事,库拉辛他也是懊恼不已,这其中最严重的后果他到现在想想还觉得后怕。“匡原徽他人呢?”
“在孔德医生那里养伤,不过听医生说他基本没怎么治疗,匡原徽的伤口就自动愈合了,这孩子还真是个怪人啊。走,我带你去看看他,你可得好好谢谢他才行。不能让他觉得我们螣豸族不懂礼数。”凡尔纳说完,拄着拐颤巍巍地走在前面,库拉辛三人跟在后面,来到了村里唯一的小诊所。
诊所分里外两间屋子,匡原徽就躺在里屋的病床上,身上简单的有一些包扎,盖着一条白色的毛毯。
孔德医生好像在和他聊着什么,见库拉辛进来便停了口,说是去看一下其他的伤员就退了出去。
坐在孔德刚才的椅子上,库拉辛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你的本事完全可以一个人全身而退,为什么?”
把枕头垫在背后,匡原徽坐起来,笑着说道:“你们怎么都纠结这个问题?我是你们的监察官,这么做理所应当。而且,与其说是我救了大家,倒不如说是大家救了我,没有他们我可能就死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库拉辛把眼睛看向一边,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词。匡原徽也是没想到,先是一愣,后又带着点成就感地笑了。
“没什么,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不,我不只是谢你救了大家,更是谢你又帮他们找回了斗志,这点是我一直想但是却做不到的。”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飘远似是又看到了什么曾经的回忆。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定居在那个偏僻的角落里吗?”他尽然主动提到了匡原徽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对啊,为什么?”
“那就和我们的族长有关,他是为了全族而死的。他叫乌切维斯,那时还只是副族长,我是他的助理,族长就是我曾经提到的住在山中的法罗约长老,那时我们还是拥有一块很大的领土,比一般的人类国家都要大。过去的螣豸族一直很张扬,在法罗约当族长的时候更甚,因为实力很强所以目空一切,瞧不起任何兽人族和任何人类国家。
太骄傲了,所以代价就来了。西边和南边的五大兽人族结成了同盟,一起向我们发动了攻击。
他们实在太多了,而且在我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有一只人类部队竟然从后方偷袭了我们!
卑鄙,我们是输给了卑鄙!
在那场战役中,法罗约族长受了重伤加上年纪本来就大了,所以她再也无法使用意力了,而我们也不得不从自己的土地上撤出。
土地被夺走了,我们以为他们该满足了,但是没有,他们想赶尽杀绝!我们跑,他们追,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们跑到了白泽国的边界,嬴戚知道了这件事出面为我们做调解,那时白泽国还十分强大,在他的调解下,五大族同意和解,但是有条件,第一是我们全族都得居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永远不得进入中原大地一步;第二就是,要我们的族长,死,并且要把尸体在五大族的旗杆之上高挂十日!以庆祝他们的胜利。
这样耻辱的条件我们怎么能答应!但是受辱和亡族之间我们只能选一个,于是乌切维斯站了出来,他本不必牺牲自己,但是他认为法罗约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她绝不能死!所以乌切维斯就以法罗约战力尽失已把族长之位传给他为由,代替法罗约牺牲了。
之后法罗约为了纪念他,便真的在他死后封他做了族长,而我们螣豸族也算是接受了白泽国的施舍,住在了他们管辖的一个小地方里,真的再也没出来过。
那一战和乌切维斯的死,杀死了我们所有人好胜的心,埋葬了螣豸族真正的灵魂。”
库拉辛抬头看着天花板,眼角似有晶莹的光亮。在和族人有关的问题面前他总是显得如此敏感而脆弱。
“成为乌切维斯那样的人一直是我的梦想,只可惜现在看来我比从前没有一点进步,我真是不称职啊。”最爱的民族没落,最敬重的人死去,这两支钢钉千百年来就一直插在库拉辛的心头,每一想到就痛彻心扉。
“你不需要自责,你这么做是因为你爱自己的民族,没有人会怪你。”看着自己的民族衰落是种什么滋味匡原徽不知道,但是重视的人死去所带来的痛,他却比谁都了解。
“你们还想回到从前的那种受人敬仰的生活吗?”匡原徽问道。
“就是那样的生活给我们带来了这几千年的苦难,谁还会想要呢?我现在只想让族人能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是同时也别忘了作为螣豸族人的灵魂,就够了。所谓荣华富贵、受人敬仰,其实也会招人嫉恨,都是无用的。”
“这样的话,我想我能帮你们。不过,”匡原徽尴尬地笑了一下,“你们会愿意让我这个人类来帮你们吗?”
“现在如果还有人不接纳你的话,恐怕全村人都不会饶了他,你还用顾虑什么呢?”库拉辛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是极浅淡,但也足够了。
“那就太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匡原徽很是兴奋,虽然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但是他终于成功得到了螣豸族的认可,之前付出的代价也都值得了。
“好好养伤吧,等你好了,咱们一起把村子夺回来!”
这是库拉辛在这间小医院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便离开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和匡原徽的合作才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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