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耶!车在家这人呢?”梨花娘回到家里看到三轮车停在院内,车上的合梯也没卸下来,她四下里看了看也没看见人影,她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边打开了堂屋门,将篮子里刚从集上买回来的菜提到了屋里。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九点多钟,还不该做中午饭。她想:‘双喜的奶奶瘫痪在床,双喜和梨花这亲事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趁现在是个空,再说梨花的爹也不在家,正好瞒着他去看看双喜的奶奶,这样将来俩孩子结了婚也显着自己通情达理、明白是非。’想到这些,她又匆匆忙忙锁好了堂屋门。折回上集的路上,她边走边想,给她买点儿啥呢?买一箱八宝粥、一箱奶,可她又想,双喜的奶奶是喜欢喝酸奶,还是喜欢喝甜奶,要不给她买箱火腿肠,双喜的奶奶年纪大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吃火腿肠对消化好不好?她思来想去不知是买啥好?也不知双喜的奶奶爱吃啥?可她转念又想:‘对!给她点儿钱她想吃啥就买点儿啥?不必买啥吃都好?再说,吃紧当忙了也能顾顾及。想了这些,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来数了数,整的还有二百块,零的还有几十块钱。她想,干脆给她二百块钱算了,零钱就不给她了,新亲礼道的,又不是还账,给人家零钱不好看。想了这些,她匆匆忙忙向狗剩家走去,边走还边四下里张望着。她知道村子里啥人都有,也有向东的,也有向西的,梨花和双喜这事暂时还没定下来,她怕人家背后戳脊梁骨,还怕有好多说话的人看见了学给李老三,回家再闹架。她像做贼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来到狗剩家,她见院内无人,便来到门前,两扇黑色而破旧的门板像一堵墙似的把她隔在了门外,她见门没上锁,就故意提醒似的轻咳了一声,“咳!屋里有人吗?”
“咳!咳!谁呀?”随着两声咳嗦屋里传出狗剩娘有气无力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床板抗议似的叽扭声。
梨花娘推门走了进来,屋子里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刚才一直在阳光下,这会儿突然一进屋,对比之下屋里屋外的光线,一下子还不能适应。待她发现狗剩娘住在隔壁时,便走了过去。
“大嫂!”人没到,声音就先到了。随着声音梨花娘来到了床前,“大嫂,你今天吃点儿东西了呗?”
狗剩娘似乎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她喉咙内像水壶里烧开了的水一样呼噜着,嘴里喘着粗气,一双眼睛仿佛电量不足的灯泡,也已失去了光泽,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还没看清楚你是谁来?”
“大嫂是我!”梨花娘低着头,脸离她很近,似乎怕她看不清楚似的。
“你是那个,那个,玉虎呀娘呗?”狗剩娘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
“是我,大嫂!”
“你看我,真是没有用了,天天在屋里躺着,啥也不能干,现在眼神又不好,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一天就糟蹋一天粮食。”
“大嫂,可别这样说。人家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凡事都想开点儿。”梨花娘看着她那张面黄肌瘦的脸,还有一双细瘦的胳膊,心疼地说,“大嫂,你现在饿不?”
“一天到晚睡在这儿也不知道啥是饥也不知道啥是饿,就跟过阴的样。”
“狗剩和秀英干啥去了?”
“他们干啥去也不跟我说,我啥事也不知道,我现在就是个活死人。”两人正说着话, 由远而近,传来三轮车车轮不大的得叽扭声,嘎然而止停在了院中。
“是狗剩和秀英回来了吗?”梨花娘问。
“可能是吧!”狗剩娘耳朵并不聋,她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响声。
“你把菜拿屋里去,还有那把剪子。”这是狗剩的声音。
“等一下。”秀英说,“我去趟厕所,啥事也没这事当紧。”
“就你事多。”狗剩说。
“人家憋不住了,总不能尿裤子里吧?”秀英说笑着奔向了厕所。狗剩一只手提这个菜篮子,一只手拿着刚从集上买回来的一把剪树的剪刀,向屋里走去。他似乎听见屋里有人在说话,于是问:
“娘,你在和谁说话?”梨花娘听到狗剩说话的声音,便从里间走了出来。
“回来了?”她看着狗剩招呼道。狗剩这猛然看到梨花娘感到有些惊奇,她万没想到屋里是她,他思索着她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来俺家能有什么事?他像大祸临头似的,心灵的窗户仿佛被关上一样,心里一片黑暗。可他脸上仍非常镇定:
“这不是三婶吗?”
“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梨花娘笑着说。
“不是不认得”,狗剩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你从屋里猛一出来,没看清,也没想到是你在这儿?”
“你俩上集了?”梨花娘热情地问。
“上集买了把剪树的剪子,顺便又买了把青菜,昨天下地剪树,把剪子剪坏了,不买把剪子,这树也没法子剪了,总不能老借人家的剪子剪树,这不今天我去买了把。”
“秀英呢?没见她回来?”梨花娘看着狗剩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马上就过来,她上厕所了。”狗剩把东西随手就放在了靠墙的地板上,他扭脸把目光盯着梨花娘问,“三婶,你来有什么事呗?”
“一冬天没得闲出来,前一段时间又叫这个死老头子因梨花和双喜的事闹腾的心里烦,这不今儿个得闲就抽空来看看你老娘。”
“谢谢你还惦记着我娘。”
“看你这话说的,多霉,新亲礼道的又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我哪能不想着她?”狗剩听了他的话,笑着点了点头,没言语。
“昨个村长告诉我说,梨花和双喜他俩在上海来,他说梨花打来电话说,不要让家里人担心,他们在那里一切都好。”说着梨花娘压低声音像似什么私房话一样悄悄地说,“电话里梨花还一再嘱咐我说,这事千万别让梨花爹知道。”
狗剩听了梨花娘这番话,心里非常高兴,他用一双笑眼,看着梨花娘问,“是村长让你告诉我的?”
“没有,他说他见了你他给你说,我这不是来你家看看你娘,随便给你先提一下,让你先高兴高兴,也提前免去你一些担忧和后怕。这样也能让你为孩子少操一些时间的心。”说完这些话后,梨花娘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她事先准备好的二百块钱,递给了狗剩,“我也不知道你娘现在爱吃啥?也没买什么东西,给你这二百块钱,你看她想吃啥你就给他买点儿啥吃?”
“三婶,这钱我不能要?”狗剩看着梨花娘手中的二百块钱,“这钱你拿回去吧,家里有,再说,玉虎也该说亲戚,给他攒着点儿吧!”
“看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给你的,这是让你给你妈买点儿营养品补补身体的。”梨花娘看着狗剩,“快装起来吧!”她看着狗剩仍是一动不动,就硬把钱塞在他手里,说,“人家好说,亲顾亲顾,啥叫亲顾,这就是亲顾,谁家没有点事,亲顾亲,你帮我我帮你,就给鱼帮水水帮鱼一样。”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脚步声,秀英迈步走了进来,她在院子里就看见了梨花娘。
“三婶,你来了?”秀英笑脸如花,她细声细语地招呼梨花娘。
“嗯!”梨花娘答应了一声,笑着反问道,“你上集了?”
“嗯!”
“我在集上咋没看见你?”梨花娘接着问。
“我俩去的晚,这不刚到集上,买了把青菜、买了把剪子,在集上没大停,就回来了,来回也不管就有半个钟头。”
“我咋说在集上没看见你们,你们去的时候我可能都回来了。”
“哦!就是,这样在集上怎么也碰不见。”秀英笑着说。
“那你们忙吧,我得回去了。”说着梨花娘向门外走去。
“三婶,你不再玩会?”秀英也跟着送出了门外,她边说边侧脸看着梨花娘,“现在又不忙你再坐会呗?”
“不拉!不拉!你回去吧!你看你忙的,别出来了!”出了院子,梨花娘匆匆忙忙向家走去。现在她心里非常高兴,一路上她觉得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阳光又是那么的明媚,连光秃秃白杨树上得个破老鸹窝看起来都有些诗情画意。
走进院子,她看见自己从小喂大的一群鸡在院子里寻食,又见院子里零零星星被鸡拉得到处是屎,她望着这些鸡,有些生气地说,“哪天一高兴,把你们全杀吃了,你看你们多肮脏人。”说着她来到墙边,随手拿起靠在墙上的一把大扫帚,打扫起庭院来。她发现院子里的三轮车不见了,她知道家里来过人。
“你干啥去了?”大概是她说话的声音或者是扫地的声音惊动了躺在床上的李老三,只听隔着关闭着的房门,李老三模糊的声音说,“回到家里也不见个人,这买的菜放在了屋子里,你干啥去了?”
“出去有点儿事!”
“你净事!出去干啥去了?”李老三不轻不重的问。
“干啥还都得回来向你汇报是咋的?”梨花娘今天似乎特别高兴,她停止了手中的活,用一只手往后拢了拢鬓角前遮住眼帘的头发,笑着说。
“不说拉倒!我还不想知道来!”屋内传出李老三的声音。
“你不想知道,正好,我还不想给你说来。”说着梨花娘继续扫地。
“妈,我爸哪?”这时,玉虎像阎王爷派来的勾魂使者似得慌慌张张进门就问,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李花娘往屋里方向努了努嘴:
“在屋里来!咋的,有事?”
“那啥?刚才听大贵哥说,他的粮食补贴下来了,我这不回来叫我爸拿这咱的粮补薄去查查看咱的能领多少?”
“他得领了多少?”
“他的少”,玉虎望着妈说,“他才几个人的地?咱家四口人,他才两口人的,他家小孩有没有?咱得比他多领一半才对?”
“你让他去查查。”梨花娘用手指了指屋子里的方向,“喊起来他。”
“爸!爸!”玉虎冲着屋子高着嗓门喊了两声。
“知道了!”李老三边开门边说,“别喊了!”
“我爸一提钱就来精神”,玉虎看着妈笑着说,“你要是让他干别的事去,保证没那么快就起来!”
“还不都是为了你,生个孩子就是个债主,一辈子都还不清你的债,年轻的时候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到老了还得给你看孩子,一辈子也没好时候。”
“你只要不怕人家说,你就别盖房子?”玉虎嬉皮笑脸地说,“我又没叫你盖?”
李老三干气没办法,他冲着梨花娘说,“都是你惯的!我说他一句他有两句在那儿等着。” “我惯的,他咋不给我犟嘴!”梨花娘边扫地边笑着说,“你做爸的长不起来足,你怪谁?整天上和小孩子头上一句,脚下一句的瞎碰。”
“我碰啥了?”
“你碰啥了你知道,说话也不知道检点一些,在小孩面前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也不想想,好像说话不通过大脑似的。”没等李老三答话,玉虎催着说:
“爸你别再瞎聊了,还磨蹭什么?还不快点儿去?”李老三走后,玉虎问,“妈,咱做啥饭?你买的啥菜?”
“和的发面,蒸馒头,买的芹菜,还割了点肉。”
“芹菜炒肉丝!”玉虎自言自语地说,“行!”略听他看着妈说,“妈你身上还有钱呗?” “要钱干啥?”梨花娘看着儿子问。
“买瓶酒去。”
“不喝!”梨花娘语重心长地教育儿子说,“儿子不能这样喝酒,顿顿都离不了酒那还行?长了不成了酒晕子了,现在你还没找到对象,这样传出去名声不好,妈就你这一个儿子,要找不到对象咋办?妈整个心都跟着你,你能让妈省点儿心呗!”
“妈,别说了,只要我爸不整天和你吵架,我以后会慢慢戒酒,”玉虎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的酒瘾还在作崇,他想一下是戒不掉,得慢慢来。可身上又没一分钱咋办?他想了想,干脆还上大贵家喝口酒过过瘾,想到这些他对着母亲说,“妈,我到大贵哥家有点儿事,一会就回来。”
“快点回来,别吃饭时在等你?”梨花娘看着儿子嘱咐说。
“你还没做饭来,我一会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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