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今天天气特别好，太阳刚出来，梨花娘站在院内冲着太阳说，“太阳这么高了，玉虎你咋还不起？”今天她似乎特别高兴，声音也相当的好听，“趁早上不化冻，到北地里把咱那几棵梨树剪剪。”
“大冬天，那么冷，又没多当紧的事，起那么早干啥？”屋里隐隐约约传出玉虎模糊的声音，“一大早，也不能睡会安生觉。”
“夜那么长，还睡不醒？”梨花娘继续说，“快起吧！等半晌午一化冻地里不能干活了再回家来睡。”
“地上还有雪来，咋干活？”
“地上有点儿雪，不化冻，它又不粘脚，咋不能干的，别磨蹭了，快起！”她想了想接着说，“过会儿我还想上集买点儿菜去。”
“知道了！你上集去吧！别再家嘟嘟噜噜的啦！”玉虎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说。
“你快起，你起来我再去。想把我糊弄走你好再睡是吧，快起，你不起来我还不上集了？” “你可是我亲妈！”
“不是你亲妈，你还是要的是咋的？你小兔崽子但跟你爹学，人家要向好的学，别跟他上不得席的狗肉学！”
“说谁那？”李三听到梨花娘在说他，于是隔着房门边走边插了句，“谁上不得席。”房门开着，李三提着裤子走了出来，他嘴皮像风吹麻叶似得翻动着说，“熊娘们，就好背地里说人坏话。”
“我说你啥坏话了？”
“你知道？”
“我知道啥？”
“你刚才说的啥，你不清楚？”
“我啥也没说，我清楚啥？”
“你再给我胡邹八扯，你以为我耳朵里塞驴毛了是吧，啥也听不见？”
“我没说你耳朵里塞驴毛，你听见我说你啥了，你说出来不就行了呗！”
“好了好了！你听你俩一大早跟树上的小鸟样唧唧咋咋的，让外人听见了不看笑话。”玉虎揉着眼睛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咧着坏，没扣扣子，头发子愣着，眼泡儿有些红肿，仿佛没睡醒一般，“你们俩就不能到一块儿，见面就掐，还说我姐出去来，谁能受了你们这样，天天吵，天天吵，一天不吵就好像咱家跟少了多少啥似的，你们不要面子，就这样天天吵，你们也给我留点儿脸了呗？还说我天天出去喝酒，我不出去就在家看你们俩吵架？”
玉虎一番话说得爹、妈都不再言语。
“妈。”玉虎说，“你上集去吧！我这就下地。”他扭脸又问，“爸！你干啥去？”
“我在家也没事，给你一块下地算了。”
“行！那你搬个梯子，我剪上面你剪下面这样一趟就剪好了。”
玉虎把脚蹬三轮车从棚子下面推了出来，李三把梯子放在了车上，玉虎看着李三说：“爸！你先推着车子头前走，我喊大贵一声。”
“喊他干啥？回来，以后别有事没事老叫人家！干一点儿活，都得挂几个人，你是干活，还是去地里拉呱？”
“不去就不去，啥事都问着，管得也太宽了吧？”
“不管你，让你喝点猫尿就上外面戳事去。”
“我戳啥事了？你听你说话难听的。”
“我说话难听，你也看看人家和你大小差不多的，该结婚的都结啦！没结的人家也都有了对象，你呢？二十好几的人了，也睡那个好好想想。”
“我想啥？”玉虎自知理亏，知道父亲也是为了自己好，说话声音明显见小，他推着车子边走边说，“想了也没用。”
“怨不得人家好说，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像你这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货，啥时间也过不好，还娶媳妇来，你娶八妇。”
“喝酒也不能全怪我，总不能老在家听你们吵架吧？无聊的时候出去喝点儿小酒，再说咱家也没多少钱。”玉虎小声嘟嚷着说，“娶不上俺不娶。”
“还敢犟嘴！谁家能有多少钱，娶媳妇也不是都得花钱。”李老三心里有气嘴上说话也有些不八门，“他奶奶的，人家娶媳妇都不花钱，你咋没那本事？”
“谁家娶媳妇不花钱了？”玉虎边推着车子走，边说，“净瞎说！”
李老三心里想着双喜娶媳妇就没花钱，可他嘴上没法说出口，现在他心里老拿玉虎和双喜比，越比他心里就越气，他现在看玉虎，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于是他气哼哼地说，“你也看看你那窝囊样，啥时你也撒泡尿照一照，看看你自己，你还不如人家来！”
玉虎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心里也窝着点儿气，但又不便发作，于是问，“我不如谁？你说说，是我偷懒不干活，还是我赌、我嫖，不就喝点儿小酒吗？哪也不能全怪我，还不是你和我妈天天吵架造成的。”李老三也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不该往儿子身上发，悟出自己话说的是有点儿重，他没在言语。就听玉虎接着说，“以后你啥也别给我说了，你想咋着就咋着，过几天我就出去打工去，免得让你见了我就跟见了苍蝇似的一样恶心。”
李老三怕儿子真的出去，也不敢再说啥，边低头走路边轻轻地哼唧了两句，“行了、行了，不说了、不说了，下地干活。”
路上爷儿两个都不在言语，一直走到地里，李老三把合梯从车上搬下来，放在树杈间，往里走了几步，他看见了几个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可能会渐渐的被风雨消灭的土堆堆，他围着这几个像死人一样懒懒地躺在那儿的坟头，转了一圈，他看着干枯的衰草在坟头上爬爬着，土落下了很多。这是他家的坟地，几百年来，他的先人就像收割的庄稼一样，一茬茬地堆在了这儿。他想着脚下埋着的父母，心里一阵难过。母亲他记不起，两岁时母亲就死了，父亲他也只记得个影，父亲是饿死的。父亲死时他的家境非常惨淡，可现在家境比之之前真是天壤之别，他想着现在父母要活着该有多好，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的掉下了眼泪，“子欲养而母不在”，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轻声说。
“爸！来帮我扶一下梯子！”儿子的喊声把李老三从思绪中招了回来，他抬起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慌慌张张像一只卖艺的猴子似得走了过去。他双手扶着梯子心里还在思索着，‘儿女们都是孽债，一辈子都要为他操心。’
“快让开，我下去。你看你，驴啃脊背闲着没事，净瞎琢磨，站这儿想啥来？在上边站半天了都不知道让开，我咋下去？快滚，快滚！”玉虎剪完了树头，沿着梯子往下走，他看着父亲一动没动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事，于是大声说。
“这孩子你这是在给谁说话，没大没小。看你爱搭不理阴阳怪气的个样子，做事毛毛楞楞，说话也颠三倒四，就好像石头缝子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一样，没人管没人问。”
“行了。”玉虎站在地上，像麻雀一样缩着头，身子仿佛吃了烟油子的壁虎不住的扭动，他把对搓着的双手放在嘴边，用嘴里吹出来的一点儿热气，暖着手，“站在梯子上面都能冻死，你别嘟噜啦，不信你上去试试。”
“试啥试？”李老三有些生气，脸上皱纹凝成一把，眼睛几乎瞪了出来，“我说一句你就给我顶一句吧，前几年你小的时候不都是我剪，还试试，试啥试？”
“净说陈事！”玉虎小声说。说着玉虎把梯子搬到了一边，像猴子一样顺着梯子上去剪树头去了。
李老三踩在前几天下的一场尚未融化完的零星雪地上，在下边的树杈之间修剪者，剪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今天的天气似乎特别好，一冬天也没遇见几个这样的天气，刚到九点多钟，好像特别暖和，地上的残雪开始融化了，雪化成水和地上的土混在一起，就好像上面涂了一层粘胶似的，脚踏上去就会黏住，粘的连鞋也粘在了一起，李老三不断地在地上跺着脚，嘴里还嘟嘟嚷嚷，“日 他奶 奶的，地里是又黏又滑，走也没法走。”
“没法走，你住这个。”玉虎撅着屁股使劲推着三轮车，他脚下像有磁石吸住一般，仿佛腿上装有铅块，每走一步脚下都有一个深深的脚窝。他有些累感觉推车太吃力，他乜了一眼在一边跟着走的父亲，本来就想自己累得要死，推都推不动，他还不帮忙推一把。又听父亲说出这个样的话，他有些气不顺，于是他顺着他爸的话说出了这么一句。
“放你娘的屁。”李老三回头看了一眼他家的祖坟继续说，“你奶奶、你爷爷，还没说要我来，我不走在这儿干啥？”
玉虎听出父亲误解了他的意思，心里感觉好笑，他尽量不把心中的笑从声音里流露出来，“走、走、走，没说不让你走，是你说的不好走，我说的意思是让你歇歇再走，你想哪去了？”
李老三听着儿子说的话也有道理，他看着儿子推着三轮车已拐上了大路，他抬起一只手挠了挠头皮，说，“到水泥路了，你骑上去头前走吧！”
玉虎骑上了三轮车，头也不回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慌慌张张往家奔去。落下李老三自己孤零零地像个失了群的小鸡，东撒西望，慢慢悠悠地往前走。明媚的阳光铺满大地，使那些尚未融化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李老三不住的抬起一只手遮住眼帘，打着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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