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支书出了村委会大院,顶着飞舞的雪花,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向李三家走去。大老远隔着院墙他便听到李三家发出吵闹声。
“这是又吵啥来?”老支书自言自语地嘟噜着。
“摁着他,别让他动,喝二两猴尿发什么疯。”这是李三的声音。老支书边走边想这又是在说谁?
“大贵,我说的话你没听到是咋的?咋不动?”
“三叔,让他喝点儿水,醒醒酒,睡一会就好了。”
“这是和谁在一起喝的?你看喝的跟死猪样。”李三气哼哼地接着说,“又是跟你在一起喝的。”
“他一喝到二八盅就不流量。”大贵笑着说,“谁说他也不听,劝他也没用。
李三心情似乎特别不好,他怒气冲冲地对大贵说,“劝他没用,今天你伺候他。”
大贵看三叔的脸色有些不大高兴,也没敢言语,径直来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端到扶住门框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玉虎面前,“来,漱漱嘴,喝那么多干啥,不让你喝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没人问你了。”大贵斜眼乜了三叔一眼没好气地接着说,“还得我伺候你。”
老支书刚踏入院门,就大着声音问,“这是搁哪儿喝的,醉成这个样子?”
“你问问他?”李三抬头看了看老支书又移目瞟了大贵一眼,用手指了指他没好气地说。
“大贵,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老支书贴着玉虎的身子走进了屋里,扭头望了望站在雪地里端着一瓢冷水的大贵,接着说,“你看,玉虎也不小了,二十好几的人了,正该找对象的时候,你整天上带着他喝的醉醺醺的,睡觉搂着个酒瓶子,人家谁还来给提亲?因这事耽误一辈子值当的吗?”
“我知道了,建军叔。”大贵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承认错误似的小声说,“以后再不让他喝那么多了。”
“你以后也得少喝点儿!”老支书大着声叮嘱他。
“嗯!”大贵缩着脖子,雪顺着他的衣领钻了进去,他感到冷冰冰的。
“哪啥”,老支书看着李玉虎对大贵说,“让他多喝点儿水,漱漱嘴,漱了吐,吐了再漱,你看恁俩整的酒气熏天。”说着老支书看了大贵一眼,“你往里站点儿,别在屋檐下,让雪淋着。”大贵往里挪了挪身子,避开了雪的侵袭,他紧挨着玉虎站在了门里边,两人像镶在了门框里一样。
“建军你坐。”李三看着老支书说,“别站着。”
“外边雪下那么大,三嫂干啥去啦?”老支书也不客气,自己拉了把凳子边做边问,“没看见她?”
“刚才跟我吵了两句嘴,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李三低着头小声说。
“雪下那么大,你也不出去找找?”老支书看着李三说,“三哥,你和我嫂子恁俩吵架又是因为啥?”
“还不是因为梨花和双喜。”
“有他俩的消息了?”老支书望着李三问。
“没有。”
“没有,那恁俩吵啥?”老支书低头吧嗒了一下嘴,唉了一声说,“唉!你的心真大,就这鬼龇牙子天梨花和双喜在外边不知道找没找到工作,也不为孩子担心,恁俩倒好还有心事吵架,你说你们都是啥人?”说完老支书不再言语,屋内静了下来,大约有一分钟的光景,老支书打破了这次沉默局面,他继续劝说,“两口子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谁家锅门口不冒烟,吵架吵过去完事,别不依不饶的,等会儿你出去找一下三嫂。”说着老支书扭头看着大贵,“大贵你把玉虎扶到床上,等他躺下后,你也出去帮你三叔去找一找你三婶,免得外人看咱老李家的笑话。”
“嗯!”大贵答应了一声,扶着玉虎进了卧室。
“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点儿?”老支书望着李三,“你咋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我说了大半天,你是不是这耳朵听那耳朵冒,合着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但等着三嫂出了啥事,你再抱着哭是吧?”
“没那么严重。”李三低着头说,“你放心,她可能到后沟走亲戚去了。”
“你打个电话问问了呗?”老支书望着李三问。
“没有。”
“那你打个电话问一问,知道在那儿也就放心了。”
“打啥,不打也知道。”李三低着头好像说话有些底气不足,他没有把握地小声说。
“那你咋知道他上玉虎姥姥家去走亲戚的?”老支书眼珠不转地盯着李三问。
“猜的。”
“算了,算了,你是诸葛亮是咋的,还猜的,告诉我她家的电话号码,我给她家打个电话问问。”说着老支书从腰里掏出手机。
“问啥,不用问了。”李三不好意思地说。
“别不用问了,你告诉我,我给她家打。”老支书眼睛盯着手里拿着的手机逼着问。
“8891,64,49。”李三断断续续地说。
“8891,64,49。”老支书嘴里小声重复着李三的话,手指却像弹钢琴似的不停地拨动着,他手下的键盘仿佛几只淘气的小鸡咕咕地盯着他的手指在叫。他输完电话号码后,把手机拿到李三面前问,“看,号码不错不!”
李三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喂!”电话通了,老支书冲着话筒客气地自我介绍说,“后沟呗?我是玉虎的本家叔——建军。”
“噢!你有事?”听筒里传来一女孩银铃般的回音。
“那啥”,老支书说,“今天早上,我三嫂,就是玉虎的娘,和我三哥吵了几句嘴,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就是想问问她是不是在你们那儿?你看外边雪下那么大,家里人不知她到哪里去了,心里总是个搁应,知道她在哪里也就放心了。”
“俺姑没来俺家来。”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俺、俺姑家是不是出啥事了?”
“没有、没有,就是因梨花出去打工你姑和你姑父吵了几句嘴……”话没说完老支书就匆匆把电话给挂了。他扭过脸来用一双冷冰冰地眼睛看着李三问,“你不说不打电话你都知道她在那里吗?人家电话里说根本就没见到三嫂的影子,这下我看你咋办?整天跟不觉死的鬼样。快想办法找找三嫂去吧,她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看玉虎恁爷俩以后咋办?玉虎也不小了,正该托人提亲的时候,你就出这一张。”
“那你帮我想想办法呗?”李三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这又没有啥目标,上哪找去?”
“我又不是变戏法的。”老支书埋怨说,“能有啥办法?”
李三沉默不语,他脑子像鞭子抽动地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动着。
“都啥时间了,还在家里磨蹭。”老支书催促着说。
“我这不正琢磨着上哪儿去找来吗?”
“想好上哪儿去找了呗?”老支书看着李三问。
“唉!我要是想好了还在这里推磨。”李三唉了一声愁眉不展地回答说。
“想啥想。”老支书有几分把握地说,“快到狗剩家去问问,她是不是打听打听梨花和双喜的下落去寻他俩去了?”
“我不去问狗剩。”李三像煮熟的烧鸡似的耷拉着脑袋小声说,“抹不开面子。”
“那你就不去。”老支书埋怨说,“你的面子比命还重要。”
“要不你替我去一趟?”李三用一双乞求地目光望着老支书问。
这时,老支书听到腰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没顾得上搭理李三的问话,边掏出手机边自言自语地嘟噜着,“这又有啥事?”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只听话筒里传来他老婆的声音,
“你在哪儿?”
“三哥家。”
“抓紧时间回来,家里有人找你。”
“谁?”
“回来不就知道了吗!”
“好,我马上回去。”挂了电话后,老支书看着李三说,“你自己惹的事,你自己圆吧!我回家还有事,家里有人等着我来。”说完,老支书迈步走出了屋子,钻入了飞舞的雪花中。李三心事重重地望着他的背影被洁白的世界吞没。
老支书踏着被雪花覆盖了的小路向家走去,雪花像柔软的棉花似的落在他的脸上肩上,使他感到一丝丝地凉意,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飘舞的雪花,看到远处天连着地,地连着天,整个世界变成了个银白色的,周围的房子树木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雪花像蜘蛛缠住的个小虫子似的发出簌簌得轻微声。
“谁找我!”老支书立在门前跺了跺粘在鞋上的雪,眼睛盯着老婆素兰就像阎王派来的勾魂使者似的大声问。
“锅屋帮忙做饭来。”素兰看着老支书笑着回答。
“到底是谁?”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去、去、去”,老支书边往屋里走,边说,“卖啥关子,都啥时候了还开玩笑。”
“没开玩笑,真在咱锅屋里帮忙做饭来。”
“哪是谁?”
“三嫂。”
听了素兰的话,老支书愣了一下,他眼珠转了转,思索了一会说,“三哥正愁着上哪儿找她去来。”
“叫他找去呗,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他好没事找事,闲着不舒服,就叫他找去。等他啥时候找累了,找够了,不想再找了,再叫三嫂出来。”
“你的意思是……”老支书看着素兰,他觉得老婆这话里有话,于是问,“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别说一半留一半,嘴上半截,肚里半截,让人琢磨不透。”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素兰看着老支书追问,“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说具体一点。”老支书吧嗒了一下嘴,看着素兰问。
“就是想整治整治这个老顽固,看样子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把女人当软柿子捏。三嫂来到咱家哭得鼻子一把泪两行的,你说哪个当娘的不疼自己的孩子,哪个孩子不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行!听你的。”老支书看着老婆点了点头问,“想好咋整治他了呗?”
“叫你来家来干啥来?”素兰眼睛盯着老支书,“凭啥让俺拿主意,你是村长,俺是村长?”
“这跟村长不村长没啥关系,咱两个谁的主意好就听谁的,谁的对就听谁的。”
“亏你还有脸说。”素兰看着老支书,抿了抿嘴,她生怕脸上的笑意流进了说话的声音里,“八级风下小雨,白瞎了俺这点儿盼头,实指望你来家来帮俺出出主意来,谁料你今天也是煤油灯抽了芯——失去了主心骨。”
“那三嫂啥意思?”老支书看着素兰说,“你得问问人家有啥想法?”
“她能有啥想法?”素兰眨了眨眼皮,用目盯着老支书温和地说,“表面上看她维持着镇定,心里可像有一群野蜂用毒刺蜇着她。”
“这我能理解。”老支书低着头,满腹心思地叹了口气说,“唉!可是……”
“可是什么?”素兰斜眼乜了老支书一眼,轻蔑地说,“你别说了,那大道理俺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啥也不知道!”老支书加大了语气,有些生气地喷着唾沫星子对老婆说,“我问你,她是个大活人,你能藏住吗?”
“大人才好藏来。”素兰胸有成竹地看着老支书说,“你以为他是三生两岁的小孩,噢!让她在屋里她跑外边来,让她在外边她跑屋里去。”
“行、行、行。”老支书邹着眉头,抬起一只手像拍皮球似的往下压了压,“就算能藏住,那你晚上让她住哪儿?”
“俺俩打通腿,睡一炕。”
“那我呢?”老支书看着素兰问,“你不会把我扫地出门吧?”
“唉!”素兰扭头望着外边纷飞的雪花,叹了口气说,“三嫂刚进咱家门的时候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多让人揪心不。”说着素兰转过头来眼睛盯着老支书,“你看外边雪下那么大,你让她上哪去?回去不还是闹架,干脆等那个该死的李老三,回心转意了再回去。”
“不是这!现在关键的是我住哪儿?”老支书眼珠不转地看着老婆问。
“要不,你就先住咱儿子房间里将就两天,自从满意到上海去上学他那房间就一直空着,等会儿我帮你收拾一下。”素兰看着老支书用商量地口气问,“怎么样大村长,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意见我倒没有。”老支书仿佛脖子上有啥似的,他伸手在脖子上挠了挠眼睛盯着素兰说,“就是天冷,一个人住太寂寞。” “把电视抱那屋里去。”素兰望着老支书说,“寂寞的时候就打开电视看看,反正就两天将就将就。”
“算了,别麻烦了!”老支书望着外边银装素裹的世界,鹅毛般的雪花仍在飘飘洒洒,似有黄河之水做坚强后盾似的接连不断,仿佛天上有永远也下不完的雪似的,他看了一会儿,感觉肚里有点儿饿,“饭做好了呗?”他扭脸看着老婆问。
“差不多了,三嫂在锅屋做饭来。”
“你咋让她做起饭来了?”老支书看着素兰问。
“我不让她做,她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她能闲住吗?”
“说的也是,三嫂是个闲不住的人。”
“搁锅屋的吃吧,天冷,别往堂屋里端了。”素兰看着老支书说,“端过来就凉了。”
“嗯!”老支书答应了一声,“走,到锅屋里去吃吧!”
“三嫂,你看这素兰咋让你做起饭来了?”老支书走到锅屋门前,边跺鞋上粘连的雪,边低着头说。
“没事。”梨花娘扭头看着老支书,“回来了。”
“嗯!”老支书边点头边走进了屋里,“哪啥,做的啥好吃的?”
“能有啥好吃的。”素兰跟在老支书屁股后面说,“你又没买多少菜回来,人家好说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咱家不就是土豆、萝卜、大白菜吗?你还想啥好吃的?就这我看比五八年、六零年吃四两八钱强多来。”
“那是、那是!”老支书抬起一只手挠着头转过脸来看着老婆说,“土豆、萝卜、大白菜,里边你也放点儿肉了呗?放点儿肉烂烂菜,吃着菜香。”
“就你嘴馋!”素兰从他身边走过,来到锅前,看着被灶膛射出的火光映红了脸颊的三嫂问,“三嫂,锅里差不多能熟了吧?”
三嫂看着她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素兰顺手掀开了锅盖,一股烟雾从锅内迅速升腾而起,无形的气体把她的眼熏得离离光光像走迷了路一样,她探着头晃动着脑袋心急地对着面前喷香的气体左右吹了吹。
“做的啥菜?”伴着锅内烟雾的升起,老支书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他往锅前凑了凑望着锅里咂了咂嘴说,“那么香!”
“就你鼻子尖。”素兰边低头用铲子翻动着锅里的菜,边说,“你就跟个馋猫样,一顿没荤都吃不下,今天给你买只白条鸡犒劳犒劳你。”
“真的!”老支书笑着说,“我还有这待遇。”
“别贫了。”素兰扭脸斜了他一眼,“快到菜厨里拿两个盘子来,盛菜该吃饭了。”
“哎!”老支书答应了一声,慌忙来到菜厨前,打开门子拿出两个盘子,递给了老婆。
桌子摆好,四个菜,两盘大盘鸡,一盘花生米,一盘自家酿制的咸菜,三人围坐在桌前,老支书打开酒瓶,倒了满满的一杯递到三嫂面前,“三嫂今儿天冷,喝点儿烧酒驱驱寒。”
“别给我、别给我。”三嫂手摆的像荷叶一样,“我从来没喝过酒,也不会喝酒,恁俩喝就行了,别招呼我。”
“真不喝?”老支书看着她笑着问。
“我不会喝酒。”梨花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素兰也很少喝酒。”说着老支书把酒杯放在自己面前,他扭脸看了看老婆,“素兰,今天天冷你喝两口不?”
“不喝。”素兰摇了摇头说,“你自个喝吧。”
“那行。”老支书移目看了看两人,“你们不喝就快点儿吃饭吧,过会儿菜就凉了。”
“素兰。”三嫂看着素兰有些伤心地说,“你快吃吧,别等我,我不想吃,也吃不下。”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咱都要吃点儿东西,你又不是铁打的,饭还得要吃。”素兰看着三嫂,“人家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都一天没吃饭了,天又那么冷,那咋行?没胃口也得强吃点儿。”说着她拿了个馒头递给了三嫂,“接着,快点儿吃,等会儿菜都凉了。”
三嫂接过馒头拿在手里,她心思重重地说,“俺这几天眼皮老跳,总觉得要出事。”
“别瞎猜胡想了,能有啥事?”老支书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快吃饭吧,不会有啥事,你放心吧!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梨花出门时,也没带衣裳,这大冷天她能上哪去?”说着梨花娘两眼不由自主地又流出了眼泪。
“别伤心了三嫂。”素兰劝解说,“她那么大了,不会有啥事。再说,不还有双喜来吗,你放心吧!”
“都怪这死老头子。”梨花娘埋怨说,“我就不明白他咋就看人家双喜不顺眼。人家长的不孬,脾气也怪好,一个村子里住着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也有个照应,我就猜不透他是咋想的?”
“三哥,本质上也不坏,就是个老财迷,想给人家多要彩礼,一个村子里住着又抹不开面子,张不开嘴要。”老支书看着梨花娘,“三嫂,他给你提过这事呗?”
“这不是彩礼的事。”梨花娘低着头叹了口气说,“唉!女孩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第一次出生是没有选择的,可第二次得一定把握好。如果嫁了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今个吵架,明个生闲气,你这日子以后还过不过?”
“就是、就是。”老支书喝了口酒砸了砸嘴说,“三嫂你说得对,我见了三哥再好好劝劝他。”
“劝他也没有用。”梨花娘长出了一口气说,“你劝他也白劝,就跟对牛弹琴,对猪讲唐诗差不多,他就是一大青石油盐不进,谁说他也没有用。”
“那没事。”老支书看着梨花娘说,“咱慢慢给他讲讲道理。”
“驴要讲理那还叫驴。”梨花娘低着头说,“他简直就不通人性,跟他说啥都白说。”
“要不咱拿法律吓唬吓唬他?”老支书看着梨花娘用商量的口气问。
“这我不懂。”梨花娘低着头说,“也没想过。”略停,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唉!不过人家好说,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我看他是改不了。”
“你意志也别那么消沉。”老支书看着梨花娘笑了笑思索着说,“先吃饭、先吃饭,吃了饭咱再想办法,办法总会有的,就是得慢慢想,不能急,啥事不都得有个过程,是吧!那、那,先吃饭、先吃饭,过会菜都凉了。”
“三嫂你夹菜吃,别光吃馍。”素兰将一块鸡肉用筷子夹起放在梨花娘面前的盘子里,招呼说,“来俺家你还客气啥!”
“这不俺吃着来。”梨花娘抹去眼角的珠泪强打笑颜说,“来你家,就跟自己家一样,俺一点儿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你也不要招呼俺,俺又不是个小孩子,俺自己会夹菜,俺想吃啥菜就夹啥菜,你别再给俺夹菜啦!”
“行!”素兰说,“只要你不作假,俺就不跟你夹菜了。”
“作啥假。”梨花娘笑着说,“俺又不是大姑娘坐轿不好意思,这吃个饭有啥,再说又不是上人家外边去。”
“就是、就是。”老支书拿起酒瓶歪着头斟了满满一杯酒,把酒瓶放在面前的桌面上笑嘻嘻地说,“三嫂又不是外人,你看恁俩客气的,跟海峡两岸失散多年的姐妹重逢一样。”
“男人不疼自己的媳妇,那女人要再不知道疼自己,那不成傻子了?”素兰嘴里噘着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老支书看着老婆问,“谁不疼女人啦?”
“没说你!”
“那你说谁?”
“我说三哥。”
“你说四个。”老支书看着老婆有些生气地故意打岔说,“有你这样劝人的吗?”
“我说的是实话!”素兰抬起头看着梨花娘加大了语气,“你说他这不是猪八戒啃猪蹄自残骨肉吗,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顾,就活他自己。合着孩子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不疼也不叫别人疼,有他这样当爹的吗?猪狗不如。”
“去、去、去。”老支书有些生气地看着老婆说,“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少说两句行不行?没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你听你跟个机关枪样,嘟嘟噜噜的。”
“怎么?”素兰边夹菜,边用眼乜了老支书一眼,“说到你们男人的软肋了吧!”
“说到男人的啥软肋啦?”老支书把夹着菜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看着素兰问,“你说说,说到男人的啥软肋了?”
“你们男人都一样。”素兰看着老支书,把嘴里的菜仰仰脖咽下去,“对于孩子来讲,女人的责任永远要大于那个只播个种就爽一下子的男人。”说着她把话停了一下,扭脸看了一眼三嫂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说我们做女人容易吗?十月怀胎,头三个月吐啊吐,把胃都吐出来,肠子都吐翻各个,为了要个孩子一点儿也吃不下,可后三个月,为了让孩子长快长大,我们又猛吃猛吃,吃成个大胖子,等孩子生完了,我们女人脸上的蝴蝶癍也长出来了,身架也不如从前了好看了,男人就开始嫌弃我们了。”
“那也不是绝对的。”老支书喝了满满一大口酒,他喷着酒气说,“这样的人是有,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没说你。”素兰扭头看着他说,“别心斜,你是好人中了不?”
“不、不是说我是好人不好人。”老支书结巴了一下嘴,慢腾腾地说,“最、最起码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把自己择得多干净。”素兰笑着小声说。
“不是把自己择得干净,本来咱就不是那种人。”老支书看着素兰,“你说咱俩结婚那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
“了解、了解,现在咱不说你了。”素兰看着老支书一本正经地问,“梨花和双喜这事你说咋办?”
“啥咋办?”老支书抬起手挠了挠头,“梨花和双喜在外边一段时间,生米已经成了熟饭,就算三哥有日天的本事,他也不能把饭变成米啦。”说着老支书抬头看着梨花娘,“三嫂,你也不要担心,我看这事不能说是板上钉钉,也有个**不离十。三哥也就是一时想不开,你也不要往心里去。等过一段时间梨花和双喜回来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他也就没办法更改了,只是你得好好劝劝玉虎,二十好几的小伙子,正该说亲戚的时候,别让他跟着瞎起哄,这样影响不好。”
“嗯!”梨花娘冲着老支书点着头说,“玉虎这孩子倒好说,就是那个死拧筋,没办法。”
“没事。”素兰看着梨花娘说,“你就在俺家住着,叫恁家那个老顽固到处找你去呗!咱就治治他的个死拧筋。等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样,我再送你回去,到那时她才能把你当香饽饽,生怕你从他身边再溜走。”
“我不想回去。”
“怎么,打算在俺家长住下去。”素兰看着梨花娘笑着说。
梨花娘摇了摇头小声说,“我想出去找找梨花和双喜。”听了她的话,老支书把手中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一双眼睛像寻找丢失的东西似的落在了梨花娘的脸上,又听她接着说,“梨花的衣裳都在家,她出门时是偷跑的,怕她爹看见什么也没带,你说这大冬天两个孩子没带衣服,身上也没钱,能上哪去?”
“三嫂。”老支书看着梨花娘说,“这我得劝你两句啊,不是说不让你去找,也不是我破你的劲,你想想,你现在又没目标,中国那么大个地方,你上哪个去找去?咱不说在那么大个地方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似的,最起码得跟在新华字典里找个错别字样吗——难找。”
“难找不能代表不能找。”梨花娘低着头说,“说明还是有希望的。”
“那你心急那么狠干啥呢?他们不就是早一天晚一天回来的事吗,你想你出去找他们不也得花钱,再说你看你们家现在成什么样子啦?”说着老支书看了一眼老婆说,“素兰没人吃了,你先把剩菜拾到菜厨里去吧!”说完,他扭过脸来看着梨花娘接着刚才的话茬说,“三哥恁俩一锅一铲磕磕碰碰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可到了这时候为了孩子闹成这个样子。我知道一件瓷器烂了相锔在一起都不容易,何况是两个大活人。不过对三哥你还是比我了解得多,他啥心眼啥脾气你最清楚,谁心里没有个小九九,有点儿啥事你也得体谅体谅他。”
“我倒不生他的气,正事还忙不过来来,哪有闲心生他的气?”梨花娘说,“就是想孩子。”
“梨花这才出去两天,你就想孩子。”老支书看着梨花娘笑着对她说,“三嫂,你别替他俩担心。人家高尔基有句名言说,‘贫困是最好的一所大学。’这样正好给他俩一个锻炼的机会。”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