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阿坝草原上数得出名的摔跤手都自告奋勇地上台比过了,也都一个个败给了德吉多吉和扎西多吉俩人。现在轮到他俩的决胜局了,自然十分精彩。一大块牛肉下肚,不亚于灵丹妙药,扎西多吉立即觉得肚子饱了,精神抖擞,力气恢复如初。
沉闷的牛角号声响了,俩人立在场子中间拉开了架势。扎西多吉紧了紧裤腰带,然后围着德吉多吉猴子似的蹦来跳去,他觉得对手的块头那么大,总有些动转不灵,只有使巧招式,下冷绊子才能出奇制胜。
可德吉多吉连得几年冠军,被无数人追捧为阿坝草原的雄鹰,也不是容易让对手找出破绽的。只见他塌着腰,站稳桩子,右手护裆,左手护后,鼓着眼珠子一眨不眨,任你蹦来跳去就是不露一点儿破绽。等扎西多吉蹦跳得差不多了,他也开始塌着身子绕圈子了。扎西多吉快转,他也快转;扎西多吉逆转,他也逆转。突然德吉多吉一声大吼扑了上来,速度极其之快。
不好!扎西多吉反应也极快,不等他的扑力近身就顺势仰倒,双手反撑地面,全身猛然旋转。这是一个解攻还攻、难度很大的奇招,是自己十岁的时候爷爷教的功夫之一,换做一般的人肯定会被这连续旋转的扫堂腿扫倒的。
“嗷呵呵,扎西多吉赢!扎西多吉赢!”场外爆发出惊呼声。
可德吉多吉似乎早有防备,他的进攻中带有很强的防守意识。只见他膀大腰粗的身子再一塌,全身的牛劲一使,扎西多吉仅仅只将他扫出了十来步远,而且并没有将他扫倒。德吉多吉这时优势可大了,又大吼着欲将已经仰在地面上的扎西多吉按住。
“嗷呵呵,德吉多吉赢!雄鹰!雄鹰!”场外又一呐喊**迭起。
扎西多吉猛地往一边滚动,德吉多吉蹲着马步紧追不舍。就在他粗大的手掌快要挨到扎西多吉时,扎西多吉一个后翻越站直了身子。于是两个人又是一番走马灯似的转圈。
终于,扎西多吉从德吉多吉的背后瞅准了个机会下手,三抓两挠,俩人揪在了一起。德吉多吉使足牛劲想把扎西多吉往自己的前面拉,而扎西多吉则死死地板住德吉多吉的脖子和膀子往下面按。眼见得德吉多吉那大块头身子一点一点的往后倾斜了,扎西多吉又卯足劲,跳起来狠力一按,将德吉多吉按倒了。
但就在同一时刻,倒地的德吉多吉眼疾手快,看到栓在扎西多吉脚上的铁链刚好伸手能够到,猛力一把抓过去,扎西多吉想要躲闪,恰好慢了一点。德吉多吉将铁链使出吃奶的力气猛一提,扎西多吉往后倒下了。又见德吉多吉一个翻滚站立起来,铁链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这样扎西多吉两脚悬空,不管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了。
胜利了,德吉多吉今年又一次胜利了。冠军已经属于他了,下一场射箭比赛他可以不参加了。嗷呵呵,草原的鹰啊!骄傲的、雄伟的鹰啊!此刻无数人在为他欢呼雀跃。忠实的追求者当中,有的不顾保安团士兵的阻拦,冲进赛场中将他抱了起来;更有胆大的藏家姑娘,将漂亮的绣花头帕送到他的手上。然而德吉多吉淌满汗水、饱满结实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笑容。
难道他还有什么不满足?荣誉他有了,藏家姑娘的倾心他也有了,而且年年如此。他还需要什么呢?原来在德吉多吉的心里一直有一位最心仪的姑娘,她就是索南珠玛。他多么希望索南珠玛也给他献点什么啊!哪怕是一首歌,一个微笑都可以。
失败的扎西多吉长满老茧的脚上还在流血,他不怪德吉多吉下手太重,比赛嘛,谁不想赢呢?要怪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功夫还不到家。他将刚刚在草丛中找到的几味草药放在嘴里嚼碎,吐出来敷在伤口上,流血立即止住了。接下来还要比射箭,但愿能比得好一些吧。不然对索南珠玛那块珍贵的牛肉都对不住了。
草原上多的是狩猎能手,射箭是他们最拿手的。自告奋勇的射手们嗖嗖嗖,每人三箭。而作为奴隶身份的扎西多吉,除了近几年参加比赛射过箭,十一年没有练过箭了。但正如能将吾尔多发挥到最高境界一样,他射箭也极有天赋。那年他爷爷说:“扎西,好好努力啵,你会成为咱藏族最有名的射手的!”扎西多吉眨巴着黑亮的眼睛说:“咱藏族有多大?比汉人还多吗?我还要超过汉人,用箭一个个射死他们,射死冷大头,为咱爸妈报仇呢!”爷爷告诫他说:“扎西多吉,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汉人有好人也有坏人,不个个都像冷大头呀!”扎西多吉天真可爱地一吐舌头,“啊!忘了忘了,差点忘记了呢,志强坚波就是汉人中的好人哩!”……
扎西多吉最后一个上场,箭是冷府给他准备的,他没有属于自己的箭。从丁把式手里接过箭来,他没有刻意的瞄准,就凭手感连射三箭。果然每一箭都射中帐幔的中心红点,从同一个洞中穿透出去。
“嗷呵呵,神箭!神箭!扎西多吉草原神箭手!”场外人声又一次沸腾了。
比赛综合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与去年的一模一样:德吉多吉第一名,扎西多吉第二名,第三名是索南珠玛。浑厚响亮的长杆号再次吹响的时候,三名获奖者同时站在了主持台上等待着颁奖。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神情看上去很圣洁的昆·贡布丹巴,他的身旁是手捧一个陶罐的金山寨寨主索南达杰。贡布丹巴头颅微微扬起望着远方天空,强烈的太阳光线下他不得不将本来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里不断念叨《六字大明咒经》‘嗡嘛呢叭咪吽’之明咒,念完后,方从索南达杰手里的陶罐中拿起一根沾了清水的柳枝条洒向台前三人。接着,又装模作样而并不太熟悉地继续念叨:“孩子们,我佛慈悲,能让你们避免一切疾病之损害,并能从中获得解脱,清净一切业障,获得长寿,且受用财富增上……”
接下来是献哈达。老管家强巴每念一个名字,默默无表情的黑水大头人贡布顿珠就从桌上拿起哈达递给头戴礼帽的冷大头,然后冷大头再将哈达分别披挂在他们三人的脖子上。
冷大头满面红光,笑容绽开,显得极为开心。今日自己豢养的门客德吉多吉又取得了冠军,为自己的脸上又增光鲜;而且自己的奴隶扎西多吉也得了第二,我冷府的极端下人都有如此能耐,可想而知我冷府上下有谁敢不高看?!改变目前这阿坝草原上几大头人分庭抗礼的格局也许指日可待,到那时,我冷某就可以独自统治整个阿坝地区了。什么狗屁藏族或羌族的大头人,大寨主?统统滚一边去吧!
因此他好得意,从这种意义上说来,这每年一度的比赛正是自己最需要的,自己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圣经说:人有鸿运当道,就连上帝都会无微不至地眷顾哩!这话果然极其精准。冷大头还需要加强势力,这不,自己的女儿就回来了,给他带来了军统局的一纸委任状。他做梦也想不到一别十年的女儿此刻已经到家,又紧接着纵马飞驰往这个高山草甸子赶来啊!
奖品刚刚发完,忽听得啪啪啪三声勃朗宁手枪声,紧接着天空中又是一串哒哒哒哒的冲锋枪射击声。随着三匹马的嘶鸣,头戴黑网面纱、一身闪亮皮马甲配紧身皮裤和高跟皮靴、外罩皮风衣的冷娇丽,以及她的两名随从冲进了赛场中间。只是冷娇丽那马匹来得更为急促,尽管场外的人群赶紧避让,亦有躲闪不及者纷纷被冲倒在地,受伤流血不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场外的人海一下子乱了。大家莫名其妙,惊魂不定,议论纷纷。就连主持台上见惯了大场面的昆·贡布丹巴和贡布顿珠也不知所措。
倒是冷大头还算沉得住气,命令丁把式道:“来人!给我围起来!下他们的枪!”
丁把式立即掏出手枪,率领众保安团士兵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
“看谁敢动一动!”毕克雍的手枪直指着丁把式,“山下还有我们的大队人马呢!”
高级卫兵田为涛的冲锋枪也瞄准着保安团的士兵。
冷大头一怔,看对方来头不小,当中又有一个头戴小巧黑网面纱、劲靓皮装打扮的年轻小姐,不像是远道打家劫舍而来的粗俗土匪。口气软和下来问道:“各位何方神仙?为何无缘无故闯我阿坝赛场?伤我百姓?”
“哈哈哈!啊哈哈!……”随着一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放浪笑声,冷娇丽将勃朗宁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里,一掀遮掩住脸蛋的网纱,清眸流盼地扫大家一眼,反问道:“难道各位当中就没人认识我是谁吗?大家可要看仔细了啊!”说罢猛一仰头,甩一甩披肩大波浪长发。
“啊!哦哦,娇丽,娇丽,是我的宝贝女儿娇丽回来了啊!”冷大头最先看出来了。这太意外了,他好兴奋啊,忙从主持台上跳了下来奔过去,“我的娇娇女儿呀,阿爸好想你啊!这么多年啦,也没有通过几次信呢。让阿爸看看你,好好看看你。”
冷大头拉住冷娇丽的一只手,仰着胖乎乎的肉脸庞,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离开自己整整十年的娇娇女儿:记得当年她就初显花容月貌,一如她的母亲;而今更是洋派十足,且比那牡丹更娇媚,比玫瑰更艳丽。“你看你们,丁队长,还不快扶小姐下马休息!”
丁把式本来比冷大头差不多同一时间认出了冷娇丽,但脑海里竟猛一下子又闪出了她母亲当年的妖艳模样,因而却比她父亲的动作慢了许多。此刻听得老爷的吩咐,忙靠过来托住冷小姐的另一只手,非常殷勤地夸赞道:“小姐又见长高了,更好看了,更水灵了,真像你的母、母……哦不,真是比仙女还要漂亮啊!——你稳着点啊,我扶住你下马吧!”
“闪开吧你!难道我下马还要人搀扶吗?”冷娇丽冷傲地瞥一眼丁把式,“先把你的手拿开!”
“哦,对了,女儿你等一等下马,稍微等一下!”冷大头突然记起了家奴扎西多吉,“丁队长,快去把咩咩牵来,好给小姐垫脚啊!”
咩咩是谁?就是扎西多吉,是冷大头亲自给他取的一个绵羊的名字。因为寻遍雪域草原,家奴的命还不如一只绵羊,能给他一个羊的名字,算是冷大头的善举了。他们需要的是扎西多吉像绵羊般的驯服和听话。
“快!带咩咩过来!”丁把式大声命令几个保安团的士兵。
冷娇丽也记起来了十年前的那个家奴咩咩。好!这倒有趣!
赛场外围观的人群渐渐地散去了,接下来这草甸子上成千上万的人将开始他们各自的娱乐。按照特许,比得了名次的扎西多吉可以在几名士兵的看押下自由活动到傍晚的时候。那是多么难得的几个小时的自由啊!扎西多吉等待这一天已经一年了。只有在这一天的下午,而且必须是取得了名次的下午,扎西多吉才有机会看到她心目中的太阳女神索南珠玛的美丽容貌,看到她优美的舞姿,听到她悠扬悦耳、带着迷人颤音的歌声,但是今天不行了,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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