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魂一脸阴沉地步出紫宸大殿。千语随后跟出,面具后的眼睛却带着一丝讥诮。
大司命、少司命见他出来,急忙上前施礼。
星魂颇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缓缓向外走去。
大司命、少司命相视一眼,趋步跟上。
“星魂大人,陛下……”大司命一开口就被星魂用手势阻止。
“皇宫大内,岂容你肆意喧哗?”
大司命一凛,“是。”
回到帝国的祀风馆内,星魂来回踱步,面色阴晴不定。千语则坐在一边的木阶之上,手托香腮,绕有兴趣地看着他。大司命、少司命分立两旁,静默以待,不敢有丝毫打扰。
“妫息,你回转禀报东皇阁下,始皇陛下拒绝将人偶交由我们。似乎已和人偶有了某种协议,而且对我们阴阳家也不似以往那般信任,请他早作打算。”
大司命恭敬答道:“是。”
“这事就是东皇阁下也没办法,帝王之心岂是轻易所能撼动,何况他的软肋已经被人握在手中。”千语卧在木阶之上打着哈欠,一副慵懒模样。
“你好像……很是开心。”星魂语调幽冷,目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无所谓开心,也无所谓不开心。”千语缓缓笑着,周身上下都散发着邪魅之气,“只不过,看着你们挣来夺去,很是有趣。”
少司命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哀恸,眼前的这个千语她不再认识。她的姐姐不会这么说话,不会有这样的神情,嘴角不会噙着这样的笑容。她的姐姐,那个会温柔的唤着自己名字的姐姐,那个在危险来时会将自己护在怀中的姐姐,那个曾为自己和一群为世间所不容的孩子撑起一片天的姐姐……再也……没有了。
星魂挑了挑眉,“不知东皇阁下是否也会觉得很是有趣?”
千语一扬眉,“自是不会。”
“那你最好还是记住自己的身份。”星魂阴沉的语调里含着浓浓的警告。
千语笑容扩大,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流光在眼底兜转,“这样啊……呵呵……那我似乎该提醒星魂大人一句,我们阴阳家到底想要什么?不知星魂大人心里是否清楚。”
星魂眯起双眼,目中闪着危险的光芒。他没有应声,心里反复揣度着这个人偶的用意。这个怪物吃掉了他的千语姐姐,却依旧顶着千语的皮囊,让他每次见到心里都百味杂陈,全神戒备。
“我们阴阳家到底是要保他大秦万世千秋,还是要自己获得俘获天下苍生的力量?而星魂大人你,是要继续做这个无上荣光的帝国国师,还是要做东皇阁下的马前之卒?”
星魂心中一凛,目光又凌厉了几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语却不再理他,转向大司命,“我方才的话,前半句你可以带给东皇阁下,想必他是明白的。至于后半句,想必星魂大人也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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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东门外十里的官道旁有一个茶寮,午后的客人并不多,张良正坐在里面喝茶。他的面前摆着一方棋盘,上面布着个残局。张良一边抿着茶,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残局,似在苦思。
“这盘残局你已想了十年,还没想出破解之法?”卫庄不知何时站到了张良身后,“看来这些年,你这齐鲁三杰的名号算是白当了。”
张良微微一笑,捏起一子,点在局中,“我平日下棋,旨在怡情,可是此局,布的是天下大局,纵是你我,也早置身其中。我苦思多年,也只能走上十余步,再往下走……”说到这里,张良不禁缓缓叹息。
卫庄冷冷看了棋局一眼,“我只信手中之剑,脚下之路,从不信这些虚妄之物!”说着一伸手,将棋盘上的子绞作一团,“况且,他再是厉害,也无法算清这些身后之事,不是么?”
张良苦笑一声,“十年前,面对这盘棋局,我是一步也走不出。因为无论我怎么走,都是一盘死局。知道为什么吗?”
卫庄面无表情。
“因为我舍不得那关键一子。舍了那子,这黑棋的大半将都被白棋吃去,天下似乎已定。可不舍,又是处处受制,终陷死局。后来,有一日我在翻看此局时突然发现,这局中之势犹如天下,东北角上这一片可谓燕国之局,而这天元一片便是韩卫之地。”张良一边说着,一边将被卫庄搅乱的棋局复原。
“随着那颗关键之子的失去,一时间兵败如山,这天下似乎已是白子的天下,黑棋再无转机。可若细看,便会发现白棋断点过多,布局甚薄,由于贪婪绞杀黑棋而给自己留下了无数漏洞。如今,可谓强弩之末……”
卫庄脸色越发阴沉,“他十年前已经算到……”
张良手中一顿,笑意自唇角隐去,“不是算到,而是启动此局。”
卫庄紧紧握住鲨齿,字从牙缝中蹦出,“你是说……我们都是棋子?”
“你很介意?”
“你不介意?”
“天下之局,谁人不是棋子?春申君、燕丹、嬴政、东皇太一,就是公子自己也是一颗,而且是一颗弃子!”张良重新摆好棋局,含笑扬眉。
“我不是你,不会让他人摆布我的命运。我的棋局,我自己执子……”
话未说完,空中传来一声鸟鸣,卫庄抬头望去,只见空中飞来一只白色巨鸟,辗转盘旋,鸣声凄婉。
“卫庄大人!”赤练从茶寮外走了进来,“是鸿鹄!鸿鹄凄鸣,必是白凤出了事情。”
卫庄冷冷看她一眼,“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一甩袍袖,大步走了出去。
张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执起一颗黑子,低头浅笑,“不认命吗?可惜……你已在局中。”
伸手一点,黑子放入棋盘。
“子房先生……子房先生……”若有若无的声音飘入张良的耳中。
张良微微一愣,猛然抬头。却见茶寮外青山叠翠,官道旁绿草芬芳,茶寮的老板一边煮着茶汤,一边打着瞌睡,三两个旅客在远处的木桌边饮着茶汤说笑。整个茶寮一目了然,哪有人在喊自己?
莫非自己听错?
低下头来,突然看见自己的茶碗内竟然出现一双眼睛,任他再是镇定,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心中突然浮出一个声音,“子房先生莫惊,我是青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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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鹄在空中辗转飞翔,引着卫庄一路北行。穿过松林,步过高岗,越过深涧,进入一处幽谷。这里梧桐蔽日,鸟语喧嚣,谷中的溪水流淌着淡淡的红色,显得诡异妖冶。水中赫然躺着一个人,面色惨白如雪,额头青筋浮现,丝丝渗血,恐怖异常。
“啊!”赤练轻捂朱唇掩住那莫名的心惊,却发觉指尖已沁凉如水。
卫庄早已飞了过去,一把将白凤自溪水中捞起,连点他几处大穴,而后单手抵住他的后心,欲输入真气为他护住心脉。可是,只一瞬,卫庄便收了手,眉头深蹙。
“卫庄大人!”赤练颤声叫道。
卫庄没有抬眼,“你以为我是为了顾惜内力而故意不对他施救吗?”
赤练一愣,“我……没有那个意思。”
“哼!”卫庄冷着脸不再理她,暗自沉思。
方才一出手,他就感觉到白凤体内有股异常强劲的霸烈之气在周身脉络中横冲直撞。若非自己反应迅捷及时收手不与之硬拼,恐怕已被这股力量重创。
白凤的体内怎会有这样的力量?如此强大的力量,血肉之躯如何承载?正因如此,他周身筋脉才会因承受不了这份力量而被击的千疮百孔。这样看来,白凤不是被别人所伤,重创他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适才封住的穴道早在那力量的冲击下瞬间崩溃,鲜血依旧不停地渗出,他还有多少血可流?
如何才能救他?
除非……
“赤练,‘雪上相思’带了么?”卫庄冰冷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情绪。
赤练略带迟疑,“带……带了。”
“给他服下。”
“什么?”赤练不可置信地看着卫庄。
这“雪上相思”乃是用冰霜蜘蛛和相思红豆提炼而成。谁能想到那寄托相思的红豆中竟会藏有如此致命的毒药。它性道霸烈,可瞬间冻结人体内的真气,让人如同身陷冰河,坠入炼狱,反复折磨直至死亡。内力越强,中毒越深。它不像西施毒尚有解药,也不像鸩羽千夜只要离开毒源、救治得当便有一线生机。“雪上相思”——根本无解!
这药,太过毒辣,自炼成之日,几乎不曾用过。就是当日攻陷机关城,她也不曾拿出。
可是今日,卫庄大人竟要她给白凤服下此药!
为什么?
卫庄大人对白凤一直青睐有加,不比旁人。为什么会有此决定?
因为他不听号令独自来了咸阳?因为他与罗网为敌,让流沙陷入两难?还是因为……
无论如何,他——毕竟救过自己的性命!
“把‘雪上相思’给他服下!你没听见我的话么?”卫庄侧头,脸上已有不耐。
赤练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眸,“卫庄大人,白凤年少轻狂,处事多有不妥,是该惩戒。但你看在……看在……看在他对流沙尚还忠心的份上……”
“你以为我要杀他?”卫庄挑眉,“你开始质疑我的决定了吗?”
“我……”
“你再迟疑半盏茶的功夫,那就真的可以在这里挖个坑,就地把他给埋了。”卫庄的声音依然冰冷,却在赤练心里燃起一片灯火。
“你是说这药竟能救他?”
“能不能救我不知道,但若不用此药,他片刻之后便会真的成为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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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郊外的一所农舍之中,天明正愤愤地坐在外廊的台阶之上,嘴里不住的咕噜。
“有没有搞错,又把人家赶出来!才说要真正把我当成巨子,转脸就不认了。” 越想越气,他索性跳了起来,“你们都是些说话不算话的大坏蛋!”
“你说,谁是坏蛋呐?”娇俏的声音传来,天明猛地回头,只见雪女眯着眼睛站在了他的面前。
“呃……”天明抓着脑袋,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我自然说的是秦国那些大坏蛋了。怎么也不能是美丽的雪女姐姐,对吧?”
“噗……”雪女忍不住笑了。
“天明,不是我们不愿告诉你,而是知道本身就意味着危险。”高渐离走上前来,郑重地看着天明的眼睛,“而你身为墨家巨子,有更重要的使命,决不可轻易冒险。这是你的责任,明白吗?”
天明似懂非懂,在高渐离的注视下懵懂点头。
“对了,一大早就不见三师公,他去做什么了?”
高渐离微微蹙眉,“子房先生去见一位朋友,打听丁掌柜的……”
“子房先生回来了……”话未说完,就被雪女的呼声打断。只见张良驾着一架青幔马车,驶入小院。
张良跳下车来便喊,“快来帮忙!”
高渐离等疾步向前,而农舍木屋的门也被打开,一干众人听到喊声都走了出来。
这时,张良与高渐离已从马车上扶下一人,正是前日被罗网抓走的庖丁。只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神智倒还清醒,只是有些萎靡。
“丁大胖子!”天明扑了过来,“你……你的头还在,没给砍了,真是……太好了。”
庖丁扯开笑容,“你小子,好话都不知怎么说。话说子房先生,这可是你们小圣贤庄教的?”
张良无奈浅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小圣贤庄下上千弟子。再者,天明可不仅仅是我儒家弟子。”
“伤的这么重还有心说笑!看来你是不用治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庖丁瞪大眼睛,激动地热泪盈眶,“你……你!蓉姑娘,你好了?”
“我是好了,可你不好!”端木蓉一脸清冷,“都快成了筛子了,还能笑!是不是要我再给你多扎几个窟窿才能闭嘴?”
果不其然,庖丁立刻没了声音。
天明在旁笑嘻嘻的解释,“是晓梦大师和荀子先生救的这个怪女人,当然还有我的功劳……哈哈……”
待将庖丁送进屋中,在端木蓉冷冷的注视下众人退出屋外,让她好专心诊治。
天明对着张良一脸谄媚,“三师公,你一个人是怎么把丁大胖子救出来的啊?小高他们在里面谋划的半天也没谋划出什么所以然来。你现在可是我第四号崇拜对象哦!”
张良看了看天明,唇角微微弯起,“可这也是你欠我的第四个人情哦!”
“呃……”天明立刻垮下了脸。
高渐离紧紧盯着张良,“子房先生,罗网密牢就是拼劲墨家全力,也未必能从中带出一人,何况凭你一人之力。”
张良微笑颔首,“那是自然。”
“那……”
“要想闯入被罗网和帝**队层层守卫的密牢,自然难如登天。要想进入这个地方而不被发觉,天下间怕只有轻功冠绝的盗跖统领和……”张良略微一顿,“可即便是他们,再附带着一个人的重量,也无法做到再不被人发觉。可在那里,一旦被发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
“所以将庖丁救出的并不是我。”张良直视着高渐离,“只是有人要用庖丁与你们做个交易。”
“交易?”
“不错!用庖丁换取端木姑娘出手救人……而我,已代你们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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