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万物生存不可或缺之物,给天地带来勃勃生机,可是它有时也化作恶魔,吞噬千万生灵。就像人间无数所谓的山盟海誓,一旦利益相悖,便会闪电般翻脸无情!
这群孩子中,不少都会些粗浅的功夫,奔跑起来也算是迅速,几个年幼的被千语几人或背或抱,转眼间,已来到彭蠡县城。
或是因地势尚有起伏,洪水倒还未至。不过也正因地势阻隔,致使水位拉升暴涨,一旦倾泻,便会把整个彭蠡县吞没,彻底毁灭!
虽然时近黄昏,彭蠡县内依旧一片繁攘,满布买卖的摊挡。许多吃了晚饭的人闲来在街头散步,幸福谈笑。但见他们有些背着幼儿,有些手牵稚子,买的买,卖的卖,仍不知大祸临头。
千语顿下脚步,无论先前这些人如何对自己,但大家毕竟是神州一脉,炎黄子孙,怎能罔顾自己逃命,而至他人于危难不理?
“阿星,快去这集市的高处,叫大家逃命!”
阿星把脸一撇,“这些人如此横蛮无知、是非不分,我不去!”
“你……”话犹未毕,只见一条小身影窜出,恍如天神般从天而降,落在集市中央,高声嚷道∶“洪水来了,大家快逃!”
集市内虽是异常喧哗,但这叫声贯注内力送出,众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而发出这声音的却是一个异常秀美的蓝眸少年。霎时之间,所有的目光尽皆移往那个少年身上,有些鄙疑,有些好奇。
桐梧不理众人的目光,提起内力,朗声言道:“此间往北有钟山,山上因前日暴雨淤积了数十个堰塞湖,如今堰塞湖溃,山洪片刻就到。你们赶紧回去带着家人逃命吧!”
街上不少妇孺,一听之下顿时涌起一阵恐慌。
却也有人讪笑,“哪儿来的孩子,竟到这里满口胡言!奶还没断吧?凭你也跑得过洪水!”
众人听了都觉得有理,不由纷纷嘲笑起来。
梧桐身形一晃,刹那间已到了那人的身前,轻推一掌,那人便跌倒在地。
“你说我跑不跑的过洪水?”桐梧居高临下睥睨着那人。
众人见他年纪小小,却有如此功夫,都吃惊非小,一时没了声音。
“我认识他!”不知谁又惊叫起来,“他们都是妖怪!瞧,那两紫瞳个女孩和他是一起的!紫瞳出世,必为妖邪!”
“妖怪到这里一定是来霍乱人心!不要听他们的!”
人们七嘴八舌又开始议论,有的说要报官,有的说要群攻,吵吵嚷嚷一时难以定论。
“说的不错,我们的确是妖邪。”阿星眉角颤动,面带冷笑地走进人群。
千语蓦地看见他眼中绽露的一丝凶光,不由心惊,“阿星,不要……”
话未说完,阿星已站在方才说话的那人身前,内力凝聚在手,只听得“叻”地一声。那是骨肉被扯断的声音!令人心胆俱裂的声音!
血雨漫天!一条生生撕下的手臂擒在阿星手中,而那人早已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千语着实不忍,急忙上前给那人点了数处大穴,鲜血才缓缓止住。
那人疼痛稍减便破口大骂,“滚开!你们……这群妖怪!装……什么好人?你们坏事做尽……我们杀不了你们,老天也会收拾你们……”
“老天?你说的老天还不知在哪儿?可我这妖邪现在却就在你们眼前。若不走,你们就留在此处做我的晚餐如何?”阴柔的声音带着血淋淋的震撼。
“妖怪啊!”立时间,集市上的人们四散奔逃,霎时消失的一干二净,纷纷回家扶老携幼鼠窜而逃。就连刚才在地上叫骂的那人,也捂着断臂跌跌撞撞地跑得不见踪影。
“一炷香后还在城里的人,就等着被吃吧!”阿星唇角挂着冷笑,只是这笑容的背后是那样的萧瑟和无可奈何。
千语漠然转身,招呼身边的孩子一同跑向城外,跑向松门山。
只是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众人脚下乍现一道巨大无比的阴影。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什么。倾泻的洪水引发的一道滔天巨浪,疾向整个彭蠡县铺天砸下!水声隆隆,浪花滚滚,一切阻挡之物遇水即塌,化为乌有!
好在有千语几人的轻功,借助水中浮木碎物或拖或拽,连背带抱,一行的孩童才勉强得以保全。一路逃至松门山下,在山腰的一条两丈余阔的狭道上停下稍歇。
那些死里逃生平民惊魂未定,望着已成汪洋的故土,望着来不及逃生被洪水淹没的亲朋悲从中来,坐在石阶上放声大哭。
“就是他们!就是这些妖魔引来的洪水!”不知谁的一声,顷刻,大家都把无法宣泄的丧亲之痛,化为莫名的恨,迁怒在警告他们洪水来到的几个异乡孩子身上。其原因只是他们的面貌有些与众不同。
人们忘记了惊恐,忘记了方才还被这几个孩子吓得抱头鼠窜,在滔天恨意的支持下,步步向他们逼来。
阿星的拳头已经紧攥,而桐梧脸上泛起一丝蔑笑,他倒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能将自己怎样。
不过还没等他看到,人们充满仇恨的眼睛再一次被恐惧占满。
又是一道洪水巨浪!
人们惊叫着狼狈而逃,再也无暇来管他们这些妖邪。
“快跑!”千语仓皇抱起两个孩子,又让一个爬到自己背上,急急向着狭道尽头的石阶奔逃,就连音绝也背起体弱的戈曦跟着奔逃。
可是,能逃得掉吗?
桐梧明白,以他和千语的功夫底子,要攀上两旁数十丈高的山壁并非太难的事。阿星虽是年幼,可资质非比一般,功力应不在自己之下。但……其他人呢?
若阻不了这次洪水,这里无论是谁,还未逃上石阶,便已身殁水中!纵是不管那些愚民,同行的这一般孩子也能不管吗?这可是除了母亲和公子外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一群人啊!还有音绝……以她的功夫还无法携人攀上山崖。可依她的性格,会扔下背上的戈曦独自逃生吗?
想到这里,一股潜藏的男儿热血冲昏了桐梧的头。
他愤然转身!面对一道高达五丈的巨浪,他撑开双臂。
天意为何?公子总说要顺天而行,可是天意如何?
如果天意就是要将我身边的一切屠戮殆尽,如果天意执意要斩尽妖邪,如果……天不容我,那我这个邪物就偏要逆天而行!
因为我不是公子,从来只信自己,不信天!
一股雄纠纠的男儿豪情以及那颗拯救无辜的赤诚丹心,将他体内的真气急速催发,让暗藏在体内的一股神秘之力第一次破茧而出,以致周身荡起一层湛蓝的光芒。
与此同时,浪头已逼近咫尺,俨如一头馋涎欲滴的凶兽,要将他吞噬下去。
光芒暴涨,发丝飘扬,体内真气在血脉中不断冲撞,每条青筋尽给那股澎湃的气流激至迸血,但桐梧顾不上这些,豁尽浑身血气,轰出了违天抗命的逆天一掌!
一道气墙凭空而现,高约十丈,轰然拦住了穷凶极恶、劈头盖下的洪水。
他真的扭转了天意!
怒涛翻滚,一堵数丈高的水墙竟生生被那纤细瘦小的身影阻住,塞在狭道入口。
上天惊怒,云腾翻滚,狂风骤起,势要将这个逆天而行的人类彻底撕碎吞噬。
千语等人骇然看着这一幕,呆立当场。
这……真的是人的力量吗?亦或是魔的力量?
可桐梧终究是一个人,血肉之躯如何能够承受这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体内过于猛烈的气流,冲撞着他浑身的血脉。血水从筋脉渗出肌肤,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刹那功夫,桐梧已成了一个血人,但他依然傲然而立,凭双掌将洪水阻隔。
“我来帮你!”阿星放开正拉着奔跑的孩子往回就冲,千语闻声也奔了过来,接着那批孩子中凡是懂点功夫的都不假思索的冲了过来。
“桐梧哥哥,我们来帮你!”
桐梧突然提起一口气,怒喝道:“别……过来!我只能……撑……半盏茶……功夫,你们想……一起……死吗?”
阿星猛然顿悟。是啊,无论激发出怎样的力量,毕竟桐梧是个人。能挡天威一时,却难挡一世!纵使加上他与千语等人的力量,终究会有力竭之时。
而那时……便是大伙的死期。
那时……桐梧豁出一切换来的,也将毫无意义。
这个道理桐梧明白,阿星明白,千语明白,音绝也明白。只是……
但凡还是个人,谁又能在此时甩手而去。
“桐梧哥哥……”音绝痛哭失声。
“走!”桐梧见他们还在犹豫又怒又急,一个“走”字说的斩钉截铁,决绝无情。而随着这个字从牙缝中迸出,一口鲜血也骤然从嘴中喷出,身体微晃。
阿星狠咬自己的嘴唇,一股腥甜充斥口腔。
狠下心肠,他毅然转身,“走!”
可是有几人能有这般冷硬的心肠!其余之人仍在哭泣犹豫。阿星猛的抽出一根腰带,身形陡转,将一帮孩子双手帮上。“要活着!”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阿星头也不回拖着那些孩子撒腿就跑。
桐梧没有回答,这种明知无望的许诺他不会应下。
千语也知此事再无他法,一个箭步抓住音绝向山上跑去,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已泪如雨下。
“桐梧哥哥……桐梧哥哥……”音绝的哭声渐渐远去,渐渐地,变得微不可闻。
半盏茶的时间也转眼及至。
桐梧知道,自己的力量已将耗尽,自己澎湃的热血也快流干,自己的双手也渐渐麻木。看着朝自己狠狠砸下的水墙,心里似乎还有着那么一点点的不甘。
自己还有母亲没有奉养,还有公子的死因没有查清,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去做,还有……还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名……
不过,都不重要了,不是么?
他知道,他们已经跑远,甚至可能已攀上了山顶。他们应该是安全了……
意识渐渐模糊,终成一片黑暗。
洪水劈头盖脸的砸下,将他卷入奔腾的激流,将他浑身的鲜血冲去,也将他发上染的墨色冲走,呈现出一片靛蓝。
就在此时,长空传来一声鸟鸣。一只巨鸟俯冲而下,在翻滚的巨浪中抓起梧桐,直上云霄。
与此同时,千语正紧紧抓着音绝的手跟在阿星身后木然走着。
他们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因为身后隆隆的水声已告知了一切,因为只要一回头,他们就会管不住自己,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下山去寻找那个少年。
他们就一直这样木然向前走着,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
活着……一定要活着!
虽然世上并没有多少人希望他们活着,但他们仍要活着!
因为只有活着,活的长久,活的精彩,才是对那个舍命少年的最好报答!
可是,如果此时他们能抬一下头,或许就能发现一只白色的巨鸟自苍穹飞过,它的爪中便是萦绕在他们心田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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