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一行人翻山越岭向普化奔去,四月牵着小毛驴走在前面,驮篓里装着米、面、布匹诸多彩礼,怀里还揣着一千铜钱,并肩走的是十三郎杨大叔——静如对他说:惠闲大师曾经说过,明月是‘缘佛三载,缘乐无穷’,她希望明月有一个好的归宿,幸福的未来,你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四月奶奶本不想麻烦他,可他说,他在惠闲大师面前承诺了,就不能放手不管,于是他就执意跟着来了。四月后面走的是明月和司徒文正的岳母、甜嫂兰花儿的娘家娘——她是四月请来做媒人的。
一路上,四月很少说话,心事重重的,他猜想着到明月家会有什么结果,也许去了一说就成,他自信自己的家境不错,自己小伙儿人高马大的,一表人才,还有手艺,明月爹娘不会看不上自己的,可是,大叔来时一再嘱咐我,要沉住气,莫着急,要听得进话,不知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明月倒喜洋洋的,离家三年了,今天回家见爹娘了,心里自然高兴。兰花儿娘有自己的心事,四月奶奶千叮咛万嘱咐,拜托她了,一定要把这门亲事说成,不知道明月她娘会提出什么条件?事情会不会顺利?十三郎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为他人撮合亲事虽然是第一次,头一桩,他面上依然平静得很,内心里揣摩着惠闲大师的嘱咐——去了莫要急着表态,要看看二人是否非她不娶,非他不嫁,要查出个实底来。
一行人来到普化寺前,普化寺依然山门耸立,粉墙绿瓦,殿宇楼阁,飞檐斗阕,明月一人入得寺来,给静渊师父磕了三个头,拜别了她,静渊看到她身穿便服,知道她缘佛三载已到,如期还俗了。
明月的家在普化山下的太平庄,是个穷山僻壤的小山村,原来村名叫康家,离康家不远有一个村子叫朱家,两村不远,却不知为什么康家村民的日子总比朱家要差得多,而且还常受朱家的欺侮,后来有人找个瞎子算了一卦,瞎子说:糠(康)叫猪(朱)吃了,日子怎么能好过?人们问瞎子:怎么办?瞎子说:改个村名吧。改什么好?瞎子说:叫太平庄吧,以后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要欺侮谁,自己过自己的太平日子。成没想,改了村名日子依然不好过,还是“太平庄不太平,十家倒有九家穷”。这太平庄不大,不过三五十户人家,一路几胡同,将村子分成东西两片,房屋依山而建,石墙草顶,片石为檐,不知为什么村里的树木并不多,缺少青枝绿叶,又加上屋草变黑,断壁残墙,显得有些荒凉。十三郎心想:怪不得人们说“太平庄不太平,十家倒有九家穷”。
明月一行人进得村来,一群衣着新旧不一的妇女坐在路旁,哄着孩子,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着闲话,见有陌生人来,便或站或坐,好奇地望着她们,明月早已不是离家时的样子,没人认出她来,人们瞪着眼,直勾勾的,好像在说:这个俊闺女是谁呀?这帮人到谁家去?谁家的亲戚,找谁呀?明月离家时已经十几岁了,自然认得家乡父老,急忙打招呼:嘴里喊着大娘好、婶婶好、奶奶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问:你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你?明月说:柱子是俺爹,我是小五妮儿呀。老婆子说:啊哦,知道了,你是那个出家当尼姑的小丫头。明月说:是呀,就是我。妇女们围上来,议论着:这个俊姑娘能是小五妮儿?那个又丑又瘦的小五妮变得这样俊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小五妮儿比三妮儿、四妮儿都高了;病柱子媳妇又要发财了,这闺女准卖个好价钱。十三郎听了这话,看了看四月和明月,心想:原来如此,明白了惠闲大师“我丑话说到头里,你既要管事,就要管到底,就要管出个好的结果来,不然,老衲是放不过你的。”是指的什么了。
十三郎对兰花儿娘说:“大嫂,就拜托你了,进去和人家好好说。”四月说:“大叔,你不进去?”
十三郎说:“我进去不方便,你们进去吧。”——其实他在留后手,他在遵照惠闲大师的嘱咐视情而做。四月扛着米,明月提着面,兰花儿娘挟着布,三人进了家,妇女小孩儿也争先恐后地跟着挤进了家,去看热闹。
十三郎拉住了一个小男孩,掏出一枚制钱,对他说:“给你一个钱去买糖吃,你进去听听小五妮儿她娘说什么,听清了,回来告诉我。”小男孩接过钱,说声“好的”,便随着人们挤进了明月家。
明月一进门,高声地喊着“爹,娘。我回来了”,一个妇女闻声出来,她四五十岁的样子,人看着老相,实际年龄也许没有四五十岁,穿一身破旧衣裳,头发凌乱,鬓角间有一缕白色的头发,身后跟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儿,一见明月,回头喊了声“他爹,小五妮儿回来了”,屋里响起一阵咳嗽声,接着走出一个拄着棍子的老男人来,“五妮儿回来了”,明月哭着扑上去,喊了声“爹,我回来了”。
进得屋来,只见屋里一张破桌子,一根断了腿的旧板凳,一张土炕上堆着一床黑乎乎的破被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酸臭味、草药味,四月心想:怪不得明月出家做尼姑,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再看看明月两个姐姐,面黄肌瘦,瘦骨伶仃,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和同情。
兰花儿娘示意四月将米面放到了炕边,倚在炕沿上,说:“大哥,大嫂,我们是从桃花峪来提亲的。”指着四月说,“这是我闺女的小叔子,名字叫司徒四月,家里人口不多,有奶奶、爹娘,一共四口人,日子蛮富裕的,有田,有房,有山林,这孩子会木匠,有手艺,和明月、也就是你家的小五妮儿情投意合,明月既然还俗了,所以今天我们来提亲。”说着把米面往明月娘跟前推了推,接着说“庄户人家没啥拿的出手来的,一点见面礼,你莫嫌少。”
明月娘打量着眼前的司徒四月,浓眉大眼,满面红光,高高的个头,衣服整齐光亮,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她看了明月爹一眼,意思是说“你说怎么办?”明月爹咳嗽一声,并没说话,明月娘说:“孩子刚回家,至于亲事吗,以后再说吧。”兰花儿娘接过话去,说:“大嫂,我们诚心诚意地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你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以后成了亲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你既然说是诚心诚意,”明月娘把明月往身旁一拉,说,“我把她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我也就实话实说,你如果能出二十两银子做彩礼,咱再谈,如果不能,你就请便吧。”
“娘,你胡说什么?”明月大叫着。
“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长这么大,是不吃?不喝?不穿?不用?二十两不算多。”明月娘梗着脖子,似乎是理直气壮似的。
院子里围观的妇女们议论起来:“二十两?病柱子媳妇还真敢要价”,“狮子大开口”, “真是不嫌丢人”,“穷疯了,卖闺女还理直气壮的”,“病柱子也不管管她”,“他病病殃殃的,能管了她?”
小男孩从人群里挤出们去,十三郎问他:“他们说什么?”小男孩说:“小五妮儿姐姐他娘说,要二十两银子的彩礼钱。”
十三郎说声“知道了”,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竟然是惠闲大师,“大师,您不是不来吗?”
惠闲说:“你小子心太软,还是我亲自出马吧。”说着 指了一下十三郎的腰间,“拿来。”十三郎把腰间的银子包交给了她,惠闲装进了宽大的僧袍内,一转身又躲到一旁去了。
不一会儿,四月他们出来了,兰花儿娘怀里还抱着那几匹布——看来米面留下了,布带回来了,明月也跟着出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儿,十三郎猜想她是明月的姐姐,不知是三妮儿,还是四妮儿。
十三郎问:“事情谈的怎么样?”
兰花儿娘气哼哼地把手中的布匹扔进驴背上的驮篓中,说:“她卖闺女呢,一口咬准二十两银子,还不许商量,没见过这样当娘的,气死我了。”
“那怎么办?”十三郎说。
“我今天回去弄钱,过天再来,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咱给她就是了。”四月说。
“四月哥”,明月怯生生地说,“家里能愿意吗?这么些钱,人家嫁给你,搭上条驴,你都不要,这会儿倒要拿出二十两银子,家里能愿意吗?”
“你不用管,我的事我做主。”四月说。
“好,好,你小子有志气。”惠闲不知从何处又冒了出来。
“师太,您也来了。”四月、明月齐声说。
惠闲拍了一下四月,说:“怕的是你回去拿来了银子,明月早有了主,已卖给别人了。”
“那怎么办?”人们齐声说。
惠闲问四月:“你非明月不娶?”四月点头说:“非她不娶。”
惠闲又问明月:“你非四月不嫁?”明月也点头说:“非四月哥不嫁。”
“老衲倒有个妙招,今天能把明月领回家,不知四月愿意不愿意?”惠闲故能玄虚地说。
“只要能把明月领回家,干什么我都愿意,师太,您请讲。”
“你情愿?不心疼?不反悔?”
“我情愿,不心疼,不反悔,师太,您快说吧。”四月有些急,看来惠闲要是不说,他就要下跪了。
“嘿嘿,那我就说了。”
大伙儿瞪着眼,伸着脖子,就等着疯婆子惠闲说出她那个今天能把明月领回家的“妙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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