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早课,吃过早饭,明缘外出化缘去了,明月从后山榴潭担来了山泉水——四月送来的担杖,短小轻巧,十分受用,如今明月长高了,力气大了,担起水来更加得心应手,过了榴林,只见师父在菜地里忙着,便喊了一声:“师父,您歇着吧,我挑完水,我收拾。”静如秉承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笑着说:“你干你的,我做我的,不是更好吗。”静如她们对种菜本不在行,多亏了祥嫂常来,教她们整地,播种,栽苗,和她们讲何时浇水,何时掯苗,什么菜要掐尖,什么菜要打叉,寺后的两块菜地倒收拾的菜棵齐整,青枝绿叶,果荚累累,水灵鲜活。别看明月傻乎乎的,学起种菜来却十分应手,很有些庄稼人的样子,虽然明缘识字诵经比明月强,但论庄稼活儿,她就不如明月了。
明月挑着水从后门进入院内,忽听有人喊道“有人吗?”抬头一看,便放下担子,急忙向后院跑去,见到师父,慌慌张张地说:“师父,师太来了。”
静如问道:“哪个师太?”
明月张了张嘴,话又咽了回去,伸开了两臂,扎撒着宽大的僧袍袖子,忽闪了几下,看着师父轻轻一笑,自己也“嘿嘿”地傻笑起来。
静如来到前院,急忙请惠闲大师厢房落座,然后,双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阿弥陀佛,静如拜见师伯。”明月也急忙跪下来,叩首,说:“阿弥陀佛,明月叩拜师太。”
惠闲说:“起来吧,过来,让我看看。”
明月走到近前,惠闲瞅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说:“高了,胖了,也白了,有个大人样了。”
说得明月害羞红了脸,她摸着自己的粉腮,眯着眼,不知说什么好。
静如看着她害窘的样子,说:“明月,你去村里,对杨施主说师太来了。”
明月答声“是”,然后欠着身子,说,“师太您歇着,我去去就来。”转身出门,向寺外走去。
惠闲看着离去的明月的背影,想起了以往的事情:那日,她从普化寺出来,在路上遇到母女二人,衣着褴褛,看是受苦人家,那女孩儿十几岁了又瘦又矮像把干柴,惠闲看了她一眼,对孩子的母亲说:“这女娃子在你手里长命不了,送寺院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黑黑的大药丸,放到自己的嘴里嚼了嚼,掰开女娃子的嘴,吐了进去,用手拍打着女娃子的腮,“咽下去,咽下去。”,不一会儿,药丸真的咽了下去。她又对那妇女说:“送寺院吧。”“送哪个寺院?”“普化寺。”说罢转身走了,口中还念念有词:“缘起普化,缘结听松,缘佛三载,缘乐无穷。”普化寺静渊收留了女孩,赐法名明月。
惠闲问静如:“小十三来了,说什么了?它可有非分之想?”
静如说:“非分,他倒没有,只是说要出资修葺听松寺,我说该寺气数有限,做件利民的事情吧,他便出资修了个风雨亭。”
“沿路的且坐亭,是他修的?”
“正是,师伯来,必有贵干?”
惠闲指了一下门外,说:“三年前,我将明月引进佛门,佛缘三载已到,我该将她送回去了,这孩子怎么样?”
静如说:“忠厚的很,心地也善良。”接着又问,“送回普化?”
“还需考虑,来之前,我去了趟普化,她家贫得很,她娘又贪财,大姑娘卖给了一个老光棍,二姑娘卖给了一个跛子,怕她回去,也不会有好的归宿。”
“那怎么办?”
“容我再想想。”
明月径直来到四月家,见十三郎也在那里,笑着说:“太巧了,大叔您在。”然后,对十三郎说,“师父叫我告诉您,师太来了。”
“惠闲大师?”
明月点头称“是”。
十三郎说:“这下好了,四月你不用犯愁了,来了救星了,你快去找好酒,一定要好酒,有特色的好酒。”
“有特色的好酒?”四月想了一下,“我去文正哥家,他家有好酒。”
十三郎掏出一把铜钱,说:“莫管钱多钱少,要好酒,要一坛。”又对明月说,“和我下厨房,去做菜。”
一会儿,四月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坛酒,十三郎打开酒塞子,闻了闻,“好香,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四月说:“大爹自己酿的,他说叫翡翠香。”
明月说:“他家的甜瓜叫翡翠香,酒也叫翡翠香?”
十三郎说:“有这坛好酒,你的事一半有成了。”
菜做好了,装到食盒里,四月抱着酒坛,明月提着食盒,三人上了听松岭。
来到寺门前,十三郎对二人说,进去见到惠闲大师,你们要“如此如此”的说,二人说“知道了”。
十三郎进入厢房,大喊一声“十三郎杨翼叩见惠闲大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
惠闲说:“快起来,你臭小子行此大礼,又有事求我?”
十三郎站起身来,说:“大师说的正是,小的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师赐教。”
“你小子,有屁快放。”
“请问大师,僧人还俗可否背离佛法?”
惠闲听此话,眼睛一亮,对静如点了下头,意思是说“有人送上门来,要管事了”,对静如说:“你和他讲讲。”
静如说:“佛的本意是觉悟,心中有佛,向善而践诺,乃是最大的虔诚,在何处拜佛,拜不拜佛,无碍,佛绝不会怪罪。禅理认为:俯拾之间皆禅意,禅是一种自我内心的修行,不是非要跑到哪里去不可的。”
“还请大师明示。”十三郎说。
惠闲接过话来,说道:“佛言:若有余人不乐净行,听舍戒还家。僧人舍戒还俗是佛家所允许的,并不背离佛法。则天皇帝即是还俗僧人,她对我教崇敬有加自不待说。”
“再问大师,如何舍戒?”
“舍戒,一说便舍,无须三说。”
“谢大师教诲。”十三郎转脸对门外说,“你们进来吧。”
四月进得门来,小心翼翼地将酒坛放在地上,双膝跪下,高呼一声:“司徒四月拜见师太,拜见大师。”随着他的话音, 明月提着食盒也走进了厢房。
惠闲见到此景,说:“今日有酒喝了,不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小十三今日请老衲喝酒,又有何事?”
十三郎说:“圣人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今日大师大驾光临,略备小酒薄菜,略表敬意。”
惠闲说:“老衲有酒喝自然不亦说乎,不过,我丑话说到头里,你既要管事,就要管到底,就要管出个好的结果来,不然,老衲是放不过你的。”
十三郎说:“一切听从大师安排。”
打开酒坛,惠闲连连说“好酒”,三碗落肚,惠闲指着明月说,“你过来,我问你,你是想留在寺院,还是想舍戒还俗?”
明月答道:“师太说我佛缘三载,三载已到,一切听从师太安排。”
惠闲说:“这么说你是想还俗,回普化了?”
明月说:“启禀大师,明月不想回普化,想留在桃花峪。”
惠闲说:“桃花峪可有人收留你?”
四月进前一步,说:“师太,小的家愿意收留明月。”
惠闲“哈哈”大笑,用手指点着四月的头,说:“哈哈,哈哈,你臭小子想得美,一坛酒就想换个媳妇,儿女婚姻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请人去普化说媒,待双方父母同意后,你们的婚事再做议论。”
四月说:“小的,就按师太吩咐去办。”
惠闲转脸对明月说:“你今晚不要睡觉了,去佛堂打坐,回想一下三年来你可有违背佛法的过错。回向好了,明日还俗。”
明月说声“是”,众人散去。
当晚,明月在佛堂打坐回向,惠闲安排明缘去察看,明缘回来说“她坐在蒲团上睡着了”,惠闲、静如相对会心一笑,惠闲说:“登岸舍舟,得月忘棹,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她心地里倒清净的很。”
第二天,明月给师太、师父各磕了仨头,脱下僧衣,换上便服,便被祥嫂领回家去——从此明月舍戒还俗踏出了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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