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轩外,林昭荣在这里徘徊了好几次,仿佛一夜之间,她的脸就苍老了好几岁,未曾认真梳洗打扮的碎发耷拉下来,看上去竟是十分的憔悴。
她在这门口时而绕几圈,时而停下朝里张望一阵。眉头纠结在一起,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而舒展开来。她就这样在金石轩门口转悠了一个时辰,最终她叹了口气,提步迈进去。
三皇子已经准备沐浴更衣了,通传声就是这时候传来的。陈士元一听说是自己的娘亲来了,立刻将衣服胡乱地裹了一裹,长发都未束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林昭荣已经等在外室了。
“娘!”陈士元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见到林昭荣时眼睛一亮。
林昭荣却脸色大变,慌忙朝陈士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元儿,万万不可这样叫啊,现在你要管皇后娘娘叫娘了。”
陈士元沉默了一会,低下头。
林昭荣以为陈士元终于不再用那些之乎者也来反对她,终于听话了一次,可是陈士元突然又小声的叫了一声:“娘。”
林昭荣的心像是给狠狠揪了一下,她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本来林昭荣就不善言谈,更何况她现在真的很难受,若不是她自己无能保护自己的儿子,她又怎么舍得将自己亲生的骨肉送与别人。
这千般万般都似一片片钝刀,每日都活生生地凌迟着林昭荣的心。
“娘,您怎么来了?”陈士元问道,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上次我生病,等我睡醒了听宫人说您来过,真是的,您来都来了怎么不等我睡醒呢,我连您一面都没见上……”
看着陈士元略带委屈的神情,林昭荣勉强笑了笑,只捡他第一个问题回答了:“……为娘,为娘来看看你。”
母子俩在窗前坐下,屋里点了一盏油灯,并不亮,很好的掩藏了林昭荣的脸色,甚至显得她面色添了些红润。
“为娘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可还好?”
“嗯,还行的。”陈士元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爽快地回答道:“自上次病好了之后我就觉得身体好了不少,从前还从未有过这般轻松的感觉呢,我觉得我也可以像弟弟们那样出门练剑了。”
“休要胡闹,你要想练剑怎么也得好好休养几年。”林昭荣虽是批评陈士元,但到底声音还是温柔的,她接着说:“你这次感觉好,一定跟皇后娘娘赐的金贵药材有关,往后啊你可得好好孝顺皇后娘娘,娘不在你身边你就好好听皇后的话,你也大了,为娘不想在教育你什么,也教育不动了。你好好的就行。”
听了林昭荣这一番话,陈士元有些不自在,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陈士元皱了皱眉,问道:“娘,好端端地说这些干嘛?”
林昭荣一愣,也觉得自己话有些多,遮掩道:“娘这不是觉得你长大了吗,这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以后怕是也没机会说。”
“娘……”陈士元低下头闷闷地说:“我不喜欢皇后。”
“可不敢这么说!”林昭荣少见地严厉起来,吓得陈士元一个激灵。
林昭荣严肃地说道:“今后能护持你的也就是皇后了,她答应了娘,只要她得了势就不会亏待你,将来太子之位是你的,说不定那个位置也会是你的。”
“娘!我不想当太子!也不想当那种名存实亡受人摆布的傀儡!我宁愿一辈子当个穷酸的书生!”
“啪!”一个巴掌打在了陈士元脸上,发出了脆生生的声响。陈士元有些呆了,从前不论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林昭荣从来不会打他的。“娘?”陈士元眼巴巴的望着林昭荣。
林昭荣脸色发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手打了陈士元,只是听到他刚刚发牢骚一般说出那些不负责任的人性话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一般打了出去。
“元儿。”林昭荣伸出手摸了摸陈士元被打红的脸蛋,心疼得一抽一抽的:“打疼了吧?是娘不对,娘不好……”说着说着,林昭荣莫名其妙地落下泪来,怎么止也止不住。她不想在陈士元面前哭的,但是,她现在心中犹如被一团杨絮塞住,憋闷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于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成串儿地淌了出来。
陈士元看见这一幕,瞬间慌乱起来:“娘,娘你怎么了?”他急忙用手去给林昭荣擦拭眼泪,待他凑近才看到林昭荣那憔悴的脸色:“娘,你最近过得不好吗?谁欺负你了?是皇上吗?娘,你别哭了。”尽管陈士元长得十分瘦弱,但他还是一把将林昭荣护在了怀里,嘴里焦急地安慰着别哭了。
林昭荣勉强止住了泪水,只是还是无法避免地哽咽,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哭好像将她连日来所受的委屈与日日的担忧焦虑一起发泄了出来,并且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陈士元见他的母亲稍稍安稳写了,便继续出言安慰道:“娘,你放心,我再不说那些混账话了,从今往后我什么都愿意学,我也会好好听皇后娘娘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厉害到有能力保护你,叫谁都不敢欺负你。”
陈士元的声音分外坚定,好像在皇宫中长大的少年,他成长的第一步就是心中有了一个要保护的对象,然后他们便会为了这个目标而上刀山下火海……
夜深了,林昭荣看了看陈士元,陈士元觉得她这一眼十分的悠长,虽然只有一会儿工夫,但却透着一辈子那样长的感情和寄托。林昭荣的目光让他心颤。
最后,林昭荣还是不得不走了,她想摸摸陈士元的头发,却发现自己这儿子虽然不高,但是却不知不觉地超过了她,她略带欣慰的笑了一笑:“那就这样吧,为娘要走了,你好好的,养好身子。为娘不用你来保护我,你只要活得开心快乐就行了。”
“嗯。”陈士元起身将林昭荣送至门口,看着他的母亲,这个在自己眼中愈发瘦小的人影,陈士元忽然心头有些发酸,连带着林昭荣的背影看起来都有些萧瑟了。他张了张口,冲林昭荣喊道:“有空再来看我啊。”
林昭荣脚步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回头说了一句:“知道了。”她继续往回走着,不知不觉竟再一次泪流满面。
第二天,林昭荣起了个大早,她早早地就堵在了陈云翔的雍章宫门口。陈云翔梳洗好正准备上朝,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这么个面露哀色的女人。
陈云翔只觉得今天一天都会因为这事倒霉。
他还记得前几天林昭荣诬陷丁瑶的事,本来陈云翔是对这个林昭荣不闻不问,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他看林昭荣可算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他脚步没有停顿直直略过了林昭荣,谁知,这林昭荣竟当场跪了下来,“嘭、嘭、嘭”冲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等她再抬起脸来,面上已是一片血流如注。
陈云翔心中厌烦得不行,谁想大早晨的看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他不耐烦地冲身后说道:“滚开。”
“皇上!臣妾有要事要报!”林昭荣声音悲切,好像死了儿子一样。
这声音引得陈云翔回头看了一眼:“朕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朕的爱妃究竟跟谁有染,想要命就快滚。”
陈云翔语气平淡,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后背发凉。但是,林昭荣不怕,她已经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就此搏出一线生机。
林昭荣不管不顾起来也有一股执拗劲儿,她哐哐哐又磕了三个头,朗声道:“陛下!贤妃娘娘确实与他人有染!臣妾亲眼所见他们二人在宫外私会!臣妾斗胆猜测,她刚刚生下的小皇子也并非陛下的龙种!”
“混账!”早在林昭荣说道一半的时候陈云翔就气得浑身发抖了,他一脚将林昭荣踹翻在地,恨声道:“你少来朕面前妖言惑众!朕信了你一次就给贤妃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朕又岂会蠢到再信你一次!”
林昭荣顾不得周身疼痛,连忙爬起来一把抓住陈云翔的裤脚:“陛下!陛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臣妾当真亲眼看见贤妃出宫与男人私会!您若不信……您若不信,臣妾愿自挖双目!以此证实臣妾所言借出肺腑!天地可鉴!”
说完没等陈云翔反应过来,这个林昭荣就像疯子一般大叫了一声,右手抬起,两根手指弯曲如钩,接着迅疾无比地插入了她自己的眼眶。
陈云翔心中一凛,接着他就看到,伴随着林昭荣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地掉了出来,那鲜红的眼球掉在地上竟然还弹了一弹。
陈云翔倒退一步,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林昭荣,此时的林昭荣双目处现出两个黑黝黝的血洞,血水蜿蜒着顺着脸颊流下,她长大了嘴一会儿哇哇的叫着,一会儿撕心裂肺地吼着陛下信我……倒与真的疯子别无二致。
“你疯了!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婆娘拖下去!”陈云翔暴怒地吼了一嗓子,这才将惊呆了的众人叫醒,廖世忠首先反应过来,大喊着:“快来人!”一边怕陈云翔怪罪自己护主不利,连声道:“让陛下受惊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随着林昭荣被拖下去,这一场闹剧似乎结束了。
陈云翔唾了一口,拉着一张脸去上朝,这一天朝堂上的气氛十分压抑,诸位大臣们也都不想触这个霉头,一时间朝堂之上竟无人说话。
“怎么了!都哑巴了吗?”陈云翔不耐烦地高声问道。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公孙牧野站了出来。他行了一礼,道:“陛下,如今陛下的皇子都长大了,可是这太子之位却迟迟没有决定,陛下是否该尽早做出打算呢?
陈云翔闻言眉头一动,只听公孙牧野继续到:“陛下若是拿不定主意,微臣倒是有一个人选推荐——三皇子陈士元为皇子之中年龄最长者,如今又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实在是……”
没等公孙牧野说完。陈云翔就打断了他,说道:“爱卿说得对,这个太子确实该确立下来了,那朕现在就做决定,就立贤妃娘娘刚刚诞下的小皇子陈承欢为太子吧,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陈云翔话一出口,公孙牧野那个老狐狸登时就变了脸色,他直言道:“陛下,万万不可!请陛下三思!”话音刚落,一众大臣中竟有一多半人开始发表对这件事的反对意见,什么小皇子年龄太小,还没定型,恐怕将来难成大器,什么贤妃只是一个小小民女,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于理不合,甚至陈云翔在一片嘈杂中竟听到这样一句话:“小皇子那么小就被立为太子,将来恐怕要折寿的。”
“混账!”陈云翔突然发起怒来,他指着面前一干大臣,有不少早就年事已高,陈云翔对着他们也不露怯,骂道:“刚才是谁说的那句话?给我滚出来!”
连问三次,没有人动一下。陈云翔发了一通雷霆之火,恨恨地喊了声:“退朝!都给我滚!”说完率先起身离开了这个让他烦闷的朝堂。
龙椅之下,公孙牧野工于心计地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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