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突然厉叱一声,道:【你是什么人?】
语声之中,霍然带着甄荣转过身去。
那人收时不及,几乎撞在他们身上——直冲到他们身前不到一尺之处,才拿桩站住一一那一张又脏又丑的怪脸,便恰巧停在甄荣面前,哪是他们心中所猜想的【恶魔】,却赫然正是费观。
这一变化,不但使甄荣大惊失色,张千也大出意外——他们未引来狐狸,却引来了一只狼。
甄荣失声惊呼,道:【是……是你。】
张千怒喝道:【原来是你。】
费观咯咯笑道:【是我……两位未曾想到吧!】
甄荣大声道:【你鬼鬼祟祟,跟在咱们身后,要干什么?】
费观挤了挤眼睛,笑道:【我只是想瞧瞧,两位亲亲热热的,走到这荒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这里可不是亲热的地方呀。】
张千怒喝道:【住嘴。】
费观道:【好,住嘴,师兄叫我住嘴,我就住嘴。】
仰天一阵怪笑,接道:【如今我才知道,我们的师兄,毕竟是有来头的,三下两下,就从刘新手上将这位甄姑娘抢了过来。】
张千目光闪动,面露杀机。
甄荣却忍不住大骂道:【你放的什么屁?】
费观大笑道:【好凶的嫂子……嫂子,你真凶,小弟告诉你件秘密,我这师兄看来虽老实,其实呀……哈哈,哈哈。】
甄荣忍不住问道:【其实怎样?】
费观道:【其实我这师兄风流得很,自他十五岁那年,就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害相思病了,到后来……】
张千冷冷望着他,听他说话,也不阻拦,但费观却故意偷偷望了他一眼,故意顿住语声。
甄荣果然忍不住问道:【到后来怎样?】
费观道:【咳咳,我不敢说。】
甄荣道:【你说,没关系。】
费观嘻嘻笑道:【这些女子缠得我师兄不能练武,到后来我师兄一发狠,竟自己毁去了他潘安般的容貌。】
甄荣失声道:【呀……】
费观道:【容貌虽是他自己毁去的,但他毁了之后,性情竟也跟着变了,非但对女子恨之入骨,对男子也不理不睬。】
甄荣呆了半晌,幽幽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你那时果然是在骗我。】
费观道:【骗你……我可没有骗你……】
甄荣跺足:【啐!谁跟你说话。】
费观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张千,嘻嘻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嫂于是和师兄说话,原来师兄以前曾经骗过嫂子,却被我揭破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声嫂子,甄荣脸不禁又红了。
她又羞又恼,骂道:【放你的屁,谁是你的嫂子。】
费观也不理她,自言接道:【嫂子,小弟向嫂子说了这么多秘密,嫂子你多多少少,也该给小弟一些见面礼才是呀。】
甄荣道:【好,给你。】
扬手一掌,向费观脸上掴了过去。
只听,拍的一声,费观竟未闪避,这一掌竟清清脆脆的掴在他脸上,他也不着恼,抚着脸笑道:【嫂子所赐,小弟生受了,唉!这又白又嫩的小手,掴在脸上当真是舒服得很,师兄你当真是艳福不浅呀。】
张千突然冷冷道:【你说完了没有?】
费观道:【说完了。】
张千一字字缓缓地道:【我与你虽已情义断绝,但是今日念在你自幼随我长大,我再次饶你一命……】
突然暴喝一声,道:【滚,快滚,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费观神情不动,仍然笑道:【师兄要我滚,我就滚,但是我还有句活要问师兄,问完了再滚也不迟。】
他不等张千答话,便又接道:【不知师兄你可知道刘新此刻在哪里?】
甄荣奇道:【你找刘新则甚?】
费观咯咯笑道:【要找刘新的人可多啦,何止我一个人。】
甄荣更奇,忍不住追问道:【还有谁要找他?】
费观道:【侠客庄三位前辈,紫虹道长,张天师,‘雄狮’雷铜,还有……便是小弟,小弟虽无用,但这些人却不是好惹的。】
甄荣道:【这些人都要找他,找他干什么?】
费观道:【没有什么,只不过要宰他的脑袋。】
甄荣身子一震,吃惊道:【为什么……为什么?】
费观道:【为了他违约背信,为了他多行不义,为了他外表仁义,内心险恶,为了他……唉,不用再说,也已足够了。】
甄荣惊得瞪大了眼睛,道:【但……但刘新已将吴兰,李恢这些人,全都送到‘侠客山庄’去了呀,有他们去,便已可解释了呀。】
费观道:【吴兰等人全是刘新送去么?】
他声音突然提得出奇的高亢,但甄荣也未留意。
他应声道:【不错,全是刘新送去的。】
转首瞧了张千一眼,道:【你可作证,是么?】
张千面上也不禁现出惊疑之色,颔首道:【不错,我亲眼瞧见他们入庄去的。】
甄荣道:【这难道还有什么差错不成?】
张千诡笑道:【不错,他们的确都已入庄了。】
甄荣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
费观冷冷接道:【但他们入庄之后,一句话还未说出,便已成疯魔,哼!……】
他话未说完,甄荣已不禁失声惊呼出来。
张千也自耸然失色,道:【他……他们是如何疯的!】
费观冷笑道:【他们不先不后,一入庄门,便自同时倒地,方自倒地,便已同时气绝,全身一无伤痕,想是毒发,翌日子时却又苏醒,袭杀活物,渴饮鲜血,状如行尸走肉,庄内十余口人落难,但侠客庄那许多见多识广的高手,竟无一人看出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他仰天于笑数声,接道:【下毒倒也不奇,奇的是,他竟能将时间算得那般准确……嘿嘿,哈哈,果然是好手段,好毒辣的手段。】
这番话说将出来,就连张千也不禁为之毛骨惊然。
甄荣颤声道:【这……这绝非刘新下的毒。】
费观冷笑道:【人是他送去的,毒不是他下的,是谁下的?】
甄荣道:【是她……是那女子!】
费观道:【她是谁?那女子又是谁?】
甄荣跺足道:【我跟你说,也说不清的。】
一把拉住张千,道:【走,咱们一定要先将这消息告诉刘新。】
费观冷冷截口道:【你们不必麻烦了,自然有人去寻刘新,反正他是再也逃不了的……至于你们么……唉,此刻只怕也不能走了。】
张千膛目怒叱道:【你敢拦我不成?】
费观皮笑肉不笑,阴侧恻道:【我怎敢……但他们……】眼珠子滴溜溜四下一转,张千,甄荣,不由自主,随着他瞧了过去。
只见灰茫茫的雪原上,东,南,西,北,已各自出现了一条人影,缓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四人走的仿佛极慢,但眨眼却已到子近前。
东面的一人,长髯飘拂,飘飘如仙,但清癯的面容上,也带着层肃杀之气,赫然正是益州牧侠客庄幕后执掌刘焉。
南面的人,身高八尺,虬髯如就,圆睁的双目中,更满现杀气,亦是【侠客三老】之一,【气吞斗牛】贾龙。
西面的一人,身躯仿佛甚是瘦弱,走两步路,便忍不住要轻轻咳嗽一声,却是黄家黄歇。
北面的一人,神情看来最是威猛,面上杀气也是最重,正是当今五斗米教长老,张天师。
这四人无一不是煊赫一时,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有这四人挡住路途,那真是谁也无法脱身的了。
费观不等这四人走到近前,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丈余,大声道:【方才的对话各位可听到了么?】
贾龙大喝道:【听得清楚得很。】
费观道:【在下未说错吧,那些人果然全都是刘新送去的。】
贾龙恨声道:【你小子真都猜对了,刘新那狗蛋,饶不得他!】
他年纪虽已有一把,但盛怒之下,说起话来,却仍不改昔日那副腔调。
费观道:【好教各位得知,这里有个比刘新更精彩的人物……嘿嘿,这是各位走运,竟会在无意中撞见他。】
刘焉沉声道:【谁?】
其实这时四人八道目光,早已凝注在张千身上——张千身形虽然几立未动,心里已难免有些惊惶。
只听费观大声道:【各位请看,这便是阉党四大使者中的‘无奸不商’张千了,各位只怕早已久仰他的大名了吧。】
话犹未了,刘焉等四人已一步窜了过来,将张,甄两人紧紧围住,目光更是刀一般盯在张千脸上。
甄荣身子不觉向张千靠得更紧了些。
但见这四人瞪着张千,张千也瞪着他们,双方久久都未说话一此刻之情况,实已用不着说话。
张千不问也知道四人的来意,四人也知道自己若是问话,对方是万万不会回答的,是以不问也罢。
这相对的沉默之间,实是充满了杀机,日色却似已渐渐黯淡,寒风呼号,有如人们的杀声呐喊。
甄荣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四人转目瞧了她一眼——只是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回张千面上,似是根本不屑瞧她,更不屑回答她的话。
甄荣嘶声呼道:【你们好歹也该问些话呀,这……这样又算是什么?】
这次四人却连瞧也不瞧她一眼了。
甄荣咬着嘴唇道:【他们不说话,咱们走。】
站在外面的费观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他狂笑道:【各位听听,这丫头说的好轻松。】
甄荣怒道:【你们不说话,便该出手,你们不出手,咱们自然就得走了,难道就跟你们在这里站着,站一辈子不成。】
刘焉叹了口气,道:【你还要我等出手么?】他虽然终于说出话来,却像不是向甄荣说的,目光一直凝注着张千。
费观应声道:【对了,你还要咱们动手么?你若是识相的,便该乖乖柬手就缚,有问必答,也免得皮肉受苦。】
张千冷笑不语。
甄荣却忍不住大骂道:【放屁,你……】
贾龙厉叱一声,截口道:【跟这样的人还噜嗦什么,三拳两脚,将他们打倒,用绳子绑将起来,那么再对他说话也不迟。】
张千突地仰天狂笑起来,狂笑道:【好威风呀!……好煞气,张某正在这里等着你们五位大英雄,大豪杰,一齐出手……请,请!】
甄荣眼珠子一转,突也笑道:【好可怜呀……好可惜,堂堂五位成名露脸的英雄,却只知以多为胜,仗势欺人……】
贾龙怒喝道:【臭丫头,快闭住你的嘴,且瞧你爷爷们可是以多为胜之辈……各位请退一步,待咱家先将这厮擒来。】
刘焉微一皱眉,贾龙却已掠了出去。
张千道:【你真敢一人与我动手?】
贾龙怒道:【不敢的是龟孙子。】
张千冷冷道:【我瞧你还是退下吧,‘气吞斗牛’贾龙,昔日武功虽不弱,但如今气血衰退,你武功十成中最多不过只剩下三成了,怎能与我交手?】
贾龙狂吼一声,双掌连环击出,口中怒喝道:【谁来助我一拳,我贾龙先跟他拼了。】
张千轻推开甄荣,道:【留意了!】
口中说话,身形一闪,便已将贾龙两拳避开。
刘焉是何等角色,瞧得他身形一闪之势,便知此人实是身怀绝技,当下退后几步,向黄歇递了个眼色。
黄歇一掠而过,咳嗽两声,道:【何事?】
刘焉沉声道:【此人武功之深,深不可测,三弟四十招内,虽不致落败,但四十招后,气力不济,便非败不可。】
黄歇道:【想必如此。】
刘焉道:【你近来自觉功力怎样?】
黄歇微微一笑道:【还好。】
刘焉道:【你那咳嗽……】
黄歇含笑道:【要它不咳,也可以的。】
刘焉目光转动,但见费观面带微笑,袖手旁观,天法大师虽然跃跃欲试,却碍着贾龙,未便出手。
他两人一左一右,有意无意间将甄荣去路挡住。
刘焉一眼瞧过,语声放得更低,道:【费观素来极少出手,张天师上次受了刘新同伙之内伤,也未见完全复原,而我……唉,总之,瞧今日情况,是非你出手不可的了,你自信还能取胜么?】
黄歇道:【不妨一试。】
刘焉道:【好,但是此刻你却出手不得,老三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是以你唯有等他施出那一招时,便赶紧插手……如今已过了二十招了,再有十七八招,老三那一招便必定会出手的,你懂么。】
黄歇道:【懂。】他说话虽比他三弟多些,却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贾龙出拳如风,片刻已攻出二十余招之多,那拳路攻将出去,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令人见而生畏。
张千手脚一时竟似被他这威猛的拳路闭死,只是仗着奇诡而轻灵的身法,招招闪避。
但见拳风动处,冰雪飞激。
飞激的冰雪,若是贱在人脸上,立时就会留下个红印子——甄荣脸上的红印子,已经有两三个了。
她瞧得既是惊骇,又是担心,暗道:【谁说贾龙功夫已减弱?他此刻的功力若是有昔日的三成,那么他昔日岂非一拳便可打死当时任何一位高手。……张千只怕是听信传言,弄错了,他连这一人都不能战胜,还有四个怎么办。】
要知甄荣的性子最是偏激,所以才会做出别人做不出的事,什么礼教,规矩,她是全不管的。
她若是跟准要好,便一心只希望他取胜,至于双方谁正谁邪,谁是谁非,她更不放在心上。
至于此刻双方本就互有曲直,她自然更恨不得张千一掌便将贾龙劈死,她才对心意…贾龙这人是好是坏,她从来都未想过。
而张千却偏偏落在下风,她自然着急。
但她却不知贾龙功力实已大大受损,与昔日相比实已只剩下三成,只是贾龙也是火爆性子,只要一动手,便将自己所剩的这三成功力,全都使了出来,绝不为自己留什么退路。
张千交手经验,是何等丰富老辣,他早已瞧出此点,是以绝不拼命,只有消耗贾龙的气力。
他自己的气力还要留下为自己杀开血路。留下与别人动手。他狠毒的招式,也是留下来对付别人的。
再过七招,贾龙攻势果然已渐渐弱了。
他额角之上,也开始露出了汗珠。
张千招式却渐露锋芒,渐渐占得先机。
突然,贾龙双拳齐出,一招崩拳【石破天惊】带着虎虎的掌风,直击张千胸膛,当真有破石天惊之势。
刘焉沉声道:【这是他第三十八招了。】
黄歇点了点头,全神贯注但见张千脚一微错,倒退一步,他自是不愿与贾龙硬接硬拼,脚下退步,力留余势,等着贾龙下一招攻来。
哪知贾龙身子竟突然也倒退一步站住不动,口中大喝道:【住手。】
这一喝,喝声竟有如雷霆一般,震得甄荣耳鼓,嗡的一响,脑子也都震得晕晕的,片刻间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张千首当其冲,更觉得仿佛有一股气流,随着喝声而来,当胸也仿佛被人击了一锤。
他身子竟不由得晃了一晃,但身形,脚步,气势,心神,仍丝毫未动,仍保持直攻直守的功架。
就在这时,已有一条削瘦的人影,飞身而来,像是一把刀似的,插在他两人身子中央。
原来,贾龙方才那一声大喝,竟是他成名之绝技,当年武林中人,都知道这就是贾龙的【渚牛昂】。
这【渚牛昂】有质无形,乃是气功中一种最最上乘的秘技,其威力,性质,都与之【狮子吼】极为近似。
贾龙号称【气吞斗牛】,气功自是不弱,昔日他功力全盛之际,这…一声【渚牛昂】喝将出去,对方必定要被震得失魂落魄,身法大乱,加以他喝的又是【住手】两字,这也使得对方为之一怔。
高手相争,怎容得这一乱,一怔,对方从未被他这一【昂】击倒,但只要他跟着一招攻出,那是必定手到擒来的了一一昔日武林中委实不知有多少高手,葬送在他这一着【渚牛昂】下。
怎奈他此刻气功已被人破去大半,【渚牛昂】的威力,十成中最多也不过只剩下两三成而已。
是以张千在他这【渚牛昂】下,虽惊而不乱。
贾龙也并非不知道自己这【渚牛昂】已无昔日之威力,但他天生是不甘服输的脾气,每到情急之时,便不禁将这一着施将出来一一刘焉与他多年兄弟,自也算准了他要施出这一着的。
【渚牛昂】一出,黄歇立时飞身插入。
贾龙怒道:【闪开,谁叫你来插手。】
黄歇微微笑道:【你已叫人住手,我自然便可出手了。】
贾龙怔了一怔,身子已被刘焉拖了回去。
费观嘻嘻笑道:【有趣……有趣。】
张师沉声道:【本座……】
费观道:【大师为何急着出手?反正这厮已是网中之鱼,大师为何不先瞧黄歇从来不肯轻露的武功秘技?】
张天师微一沉吟,果然顿住了脚步。
原来黄歇在武林中之地位,最是奇特,他的身份是【侠客庄】的奴仆,武功却属顶尖高手。
他从不求名,更不求利,也从不参与江湖中的是非,除非有人要危害到【侠客庄】,他们绝不出手。
但只要他一出手,与他动手的人,便极少能活着回去,是以江湖中便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
他们的身世,更是个谜,他们自己从不向人提起,别人纵然四下打听,也打听不出丝毫头绪。
神秘的武功,神秘的身世,再加上他那神秘的脾气,便使得这兄弟,成了江湖奇人中的人物。
是以就贾龙大师这样的人,也不免动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黄歇,究竟有何惊人的身手。
黄歇此时却在不住咳嗽。甄荣忍不住道:【你身子有病,还能与人动手?】
黄歇抬头向她一笑,道:【多谢好心,咳咳。】
甄荣叹道:【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却为何要你出手,张……张师兄,你还是让他回去吧,换上个人来。】
张千冷冷一笑,闭口不语。
费观却冷冷笑道:【甄姑娘,小嫂子,你怕他生病,打不动么,嘿嘿,少时他要你变作寡妇时,你才知道他的厉害。】
甄荣满面怒容,要待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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