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文叔把楚楚送到了阴识的住处;楚楚往文叔的行装里添了又加。夫妇俩互相嘱咐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不舍惜别。最后还是大内兄发话:行了,不过是出个差,个把月就完事了,妹妹啊,文叔那边一干完这边就迁走,咱们就都跟了去,到时候不又见到了么!
新任行司隶校尉跨上马,意气风发地率队前行,回头向妻子挥手,留给她一个深深的暖暖笑容。这个时候,不舍归不舍,楚楚还是打心底里为夫君高兴。文叔有大事要做了,有志有才的文叔当然不可能一直被埋没,唯有祷君平安。
行司隶校尉的僚属,大都是舂陵子弟出身,另有邓晨王常臧宫几个跟随过刘秀刘秀又信任的人,这是刘赐的安排。昆阳一战后,几个故旧重新聚首,却没有多少闲谈叙旧,大家都知道此去雒阳的任务之重,因此一路上得闲便计划雒阳之事。
那一日又到了颖川郡父城巾车乡。文叔没忘记,当初因为长兄出事,他就是从这里放弃即将拿下父城的机会去宛城的。一别三个月,那个曾经许诺拿五城来归附的人,冯异冯公孙,是否后来有过践行诺言的意思?文叔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父城直到现在也没归附汉军。
此次去雒阳,一个兵也没带,文叔看了看身后这二十几人,父城要怎么过?冯异若是不认账——从现在父城和汉军敌对的情况看,就是不认账,父城守军能让他们这些汉军官员大摇大摆地过么?要么绕道,要么分散开混进城去,可是前者会耽误很多时间,路也不好走;后者要冒被戒备森严的守军甚至被冯异本人认出来的风险和危险。果然邓晨先发话了:
“文叔,前头怎么办?不知道那冯异还在不在城里,当初可是他说要拿五城来降的,结果也没见着五城的影儿啊。你不知道咱们回宛城后,上头又派别人来打了不下五次,结果一直没打下来,那姓冯的可见不一般。我看为了稳妥,咱们还是绕道吧。”
下属们纷纷附合邓晨所说。他们的上司想了一会儿,却决定还是往前走走,到城下看看情况再说。文叔一直记得那个双目炯炯的冯公孙,还有那次的坦诚交谈,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认为那是个狡诈食言的小人。
出了巾车乡又走了一段,父城城门在望,想像中的戒备森严一点没有意外,他们看到任何出入城门的人都要接受盘查。行司隶校尉一行官员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驻足不前,等待上司发话。
刘秀让邓晨和臧宫随自己去城门,命王常和其他下属等在原地。
父城城门守将听说面前的人自称刘秀刘文叔,是冯掾使的老朋友,一下子恍然惊讶,你真的是刘文叔?
文叔面不改色,微笑着肯定自己。
文叔也不能确定守将这副惊讶之色是出于听说过冯掾使也把刘文叔当老朋友,还是冯掾使交待过下头,刘文叔是敌人见着了一定要抓,而现在他自个儿送上门来难免让人惊讶。
守将飞奔进城禀报,两排兵士则守着那三个企图进城的人。邓晨和臧宫都看向上司,心说这可悬了,计划了一路,雒阳没到呢就在撂在父城了,还是自个儿送上门来的。
而上司并不理会他们,镇定而坦然望着城里的方向。文叔不是没有经历过背叛与虚伪,但骨子里的自信和三个月前与冯异的那一次一见如故,让他坚持认为找上门来见冯公孙不会有错。
事实果然没有辜负他。很快一列齐整的小队从城中大道急驰出来。为首的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的长官随着一声惊喜大喊“刘公今日才至!”来至近前,正是冯异。
汉军官员一行被热情地迎到城中,丰盛的牛酒筵席透着父城人冯异及手下的豪爽和实诚,行司隶校尉的下属们这才从疑虑中把心放平。
席间当然要旧事重提,就听冯公孙言道,刘将军啊,恁咋才来嘞?你不知道,从巾车乡回来,我就跟他们说,现如今这天底下起兵的是不少,可趁火打劫的横暴之徒十之**,独有刘文叔刘将军的队伍从不虏掠,刘将军有大才干,人家做的才是正事,我说咱们为官都是想干出点名堂来的,既然那王莽不是安天下的那块料,咱们不如都归了刘将军去,就为光复大汉建功立业!刘将军你看,我这几位兄弟,这是铫期,那是叔寿段建左隆……,
冯异所指的人,一一上前跟文叔见礼。冯异继续道,他们都是能干些事的人,仰慕刘将军,愿随。
文叔忙着一一答礼,又注视着其中那个高大魁梧脸方鼻隆,一副不怒自威之色的武将,笑道:
“这位便是素有忠孝之名的铫次况,铫兄?向闻贤名,今日幸会!”
那个大个子铫期一听闻名南阳的汉军大将刘秀,连自个儿上司冯异都一心钦佩的人,竟能一下子叫上自己的字号,显然大在意料之外,慌忙又揖了一礼,谦道“不敢不敢,刘公谬赞!”
冯异也笑道:
“刘将军也听说过次况?”
“次况兄为父尽孝甚恭,乡里坊间少有不知的,不光在这颍川郡,南阳也是。我还种地的时候,次况兄可就是美名远传了!”
刘秀的实诚话引得众人都乐了,铫期更是斟了个大碗酒来敬。厅堂里所有的主客也你敬我,我敬你,不亦乐乎。趁着这个热闹,冯异直接在刘秀的案几旁坐下来,接着刚才的话头悄然又道,那时候我们这些人都准备好了去巾车乡接刘将军入城,不曾想刘将军已经离开,后来才打听出来,你是去了宛城,令兄的事,我也知道了……刘将军知道我为什么死守着父城五地么?王莽都完了,我也不曾打算交给那更始皇帝派来攻打的人?
冯异突然换了语气,文叔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冯异淡淡一笑:伯升大司徒义勇豪杰,雄才大略,他们却那般对待他和刘将军你,可见是些狭隘营苟之辈,成不了大器的,我冯公孙虽不怎的,但也不能跟那种人服软!再说这五城是我跟刘将军之间的信诺,当然要等刘将军来。
文叔感激冯异特意把这些关于杀兄仇人的言论避开众人,虽然两边的人都值得信任,但在他刘文叔在没有任何力量抗衡那个宛城里的皇帝之前,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对宛城皇帝表现出任何怨恨和不遵从。同时刘秀也感激冯异的信任,虽然这只是俩人的第二次见面,彼此之间的信任却好似已经胜过认识了几年的人。
刘秀点点头,没有说话,只将冯公孙面前的酒碗倒满,然后将自己的酒碗举起,诚意相敬。冯公孙深知其意,也举起碗来,却转向众人朗声道:
“各位,当日巾车乡我与刘将军诚心相交,冯某曾许诺以父城五地归附刘将军,但因刘将军军务有变离开父城,所以此事有所拖延。有道是‘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今日冯某终于把刘将军等来了,愿意兑现承诺,冯某治下的父城五地交于刘将军!冯某和愿随的几个兄弟以后就是刘将军帐下一员,誓与刘将军同进退!打算留在这里照顾家里的兄弟,冯某和刘将军也不会勉强,刘将军自会上奏汉军皇帝给你们一个好的安排。冯某借刘将军的敬酒再敬各位,喝了今日酒,莫忘今日誓,你我同是刘将军僚属,日后须同心同力,随刘将军建功立业去!”
因此行司隶校尉一行离开父城的时候,多了几个可以以一抵十甚至抵百的颖川人,队伍壮大了,尽管还是没有一个兵丁。这正是刘秀的谨慎周全之处,汉军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把父城打下来,他一到父城,父城连同其它四地就投降了,这跟当初新野宰专等刘伯升去才投降有什么区别?这叫那刘玄怎么想?他差人给宛城皇帝的奏章上特意强调是之前父城作战将胜之时留下的未处置之事,现在王莽死了,经过父城正好碰上他们愿意投诚。五城给你,五城里的大部分官员和全部兵力给你,请皇上裁量任命。我带走的只是冯异几个人,因为他们对王莽的雒阳官员有了解,也正好愿意为皇帝到雒阳效命。
刘秀隐瞒了这五城的投诚来自于他自身,还自觉地把城内武装原封不动地留下。你不是忌惮我有任何势力么?我确实没有,是你灭了王莽,冯异撑不住了才投诚的;你不是唯恐我有兵么?我偏偏不会带走一兵一卒授你以任何把柄。
虽有“行”字在前,但司隶校尉好歹是有权任免自个儿僚属的高官。而冯异这些父城人跟刘秀从宛城带出来的人不同,他们都有多年为郡吏县吏的经验,也确实对雒阳的官场熟知一些。有他们加入,预想中雒阳的差事该是好办多了。于是僚属中的重职亲吏之一“主薄”非冯异莫属,铫期做了专管盗贼事的“贼曹掾”,而其他人都做了属官“掾史”。
这支小队伍里没有一个兵丁,或者可以叫做将兵合一,但却称得上是精英之伍。几乎人人文韬武略,上马能杀敌,下马会治政。而宛城皇帝,意外得到了久攻不下的父城五地和全部人马,对刘秀的警惕和防备也随之又放松了几分。那个皇帝并没意识到刘秀此次的雒阳之行得到的和将要得到的比他让出的要重要得多。
行司隶校尉一行重新上路,刘秀没想到在父城的几个志同道和者归附之后,出颖川郡之前,还会遇到故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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