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赐?子琴兄?文叔回过头看到的是族兄刘子琴微笑的脸。
这位族兄,早年为给兄长报仇杀了官员而亡命在外,后来有一年朝廷大赦才得以回到舂陵。当初刘伯升舂陵起义时,他就拉着自家叔伯老小加入,打新野拿湖阳战小长安,大大小小凡是刘伯升兄弟领头打的仗,都少不了刘子琴。
文叔忘不了昆阳御敌的时候,就是刘赐派来的帐下降将任光帮了他不少忙。文叔看任光是个忠厚儒将,而任光也直言不讳地说过,当初在宛城被汉军拿住就要被干掉,而那起没见过世面的绿林老粗竟看上了他身上的衣裳,非要他先把衣裳脱了再受死,免得人一死弄脏了衣裳。任光哪见过这个,败军之将死便死了,就是受不得死之前还要有这般粗鄙的折辱,所以抵死不从。争扯叫嚷间,惊动了正在整军的光禄勋刘赐,刘赐过来严斥了那几个绿林兵,救下了任光,任光这才得以在刘赐帐下效命,来昆阳前刘赐又向皇帝推荐他做了偏将军。任光问过刘赐当初为何要救他这样一个就要败死的宛城小吏,刘赐说士可杀不可辱,将军有义节,当堪大材,岂能毁在那些营蝇之辈手里?任光对刘文叔说,子琴将军谦恭侠义,对我有恩,伯升大司徒是忠勇义胆之士,今见文叔也是胸怀大志有勇有谋,舂陵子弟跟那起绿林从根儿上就不一样,所以但凡为舂陵刘氏军效力的事,义不容辞。
那时的文叔感激任光的队伍在最后关头跟他一起出生入死,当然也就感激族兄刘赐把这么个得力的人派来。现在的刘赐,正是刘伯升大司徒的继任者。可是一个多月前文叔就听说汝南郡被前钟武侯刘望占了而且刘望自称“大汉嗣元皇帝”,连那个在昆阳一战中惨败的王莽大司马严尤没敢回长安也投奔了刘望去。因为这个,刘赐已被派去攻打汝南,怎么刘赐已经回来了,没听说汝南拿下啊。
刘赐微笑着没有说话,示意面露惊喜之色的文叔跟他走。二人躲开满大街的喧嚣来到一处僻静之所,文叔才道:
“子琴长兄,听说你去打汝南,战事如何,何时回来的?”
刘赐闻言一笑,道:
“看来文叔也不是除了新婚夫人什么都不在意了啊。”
文叔也尴尬地笑了笑,很无奈地低了头。只听刘赐又道:
“皇上刚把我调回来,现在大侄子刘信在汝南。汝南大部分都拿下了,刘望长久不了,那仗也打不了几日了。”
“哦,这样啊,刘信是不错,汝南应该不必担心了。那子琴长兄回来在忙什么?”
“我嘛,这不雒阳刚拿下,皇上的意思要迁都过去,叫我筹划筹划。”
“迁都?要离开宛城了么?”
刘赐看了看文叔,只道:
“文叔啊,现如今你就没什么打算么?”
闻言文叔蓦地沉默了。要有什么打算?有打算要如何去着手?自个儿很少跟故旧来往,已经夹着尾巴缩着脑袋背着污名过了三个多月了,可那个皇帝会放弃怀疑,放弃监视么?若有所动作有所争取,只怕那三个月的忍辱隐藏都要前功尽弃了吧。况且凭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实力又有什么关系挤进汉军的军政呢?眼前的族兄刘子琴,也许可以帮忙,但事有不谐恐怕会连累他吧,虽然他有问在先,自个儿也不好开口。文叔抬头看了看刘赐,还是慢慢摇了摇头。却听刘赐叹道:
“想当初舂陵起事,伯升和你首当其冲,其实伯升还在其次,咱们大部分人是因为信你才跟出来的。现在伯升没了,你又这样,舂陵人心都散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不相信你就甘心这样了。我认识的刘文叔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这三个月来,除了妻子,文叔已经不太习惯跟其他人讲一些真心话了,尤其是涉及到伯升长兄和自己处境及将来的话头。而面前的族兄刘赐,从舂陵起义就一起共事者,为光复大汉生死相随,对自己和长兄有过很大帮助的人,应该相信甚至可以相托,可文叔还是沉在犹疑里。在子琴眼里我是个不甘心的人,那么那个皇帝又该如何看我?文叔看着刘赐,故作轻松又自嘲的一笑,只道:
“我是哪样啊,子琴长兄?我还能干什么,汉军现在声势浩大,到一处得一处,没有我也一样更强了,只要光复了汉室……我呀,其实真没想什么,只想安安稳稳的,我……快有孩子了,总得为孩子想。”
刘赐瞪着文叔,他在辨别这个刘文叔是真变了,还是养成了见人就伪装的习惯。半晌刘赐都没出声,却已开始暗自哀叹文叔这让人理解又同情的习惯。刘赐也一样无奈,只得直接道:
“现在计划着迁都雒阳,有个差事我觉得你很合适,这可是个机会,不过也得让皇上点头。如果能行,你不会真的不去吧?”
文叔带着感激的惊讶望着刘赐。感激族兄还想着自己这个一文不名的人;惊讶族兄真的是要帮自己在那个杀兄仇人手里找机会。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刘赐却连忙拍了他两下道:
“好了,不用再说了。打起精神来,你先回去,等我消息。记住,这可是个机会。”
尽管刘赐没说那个机会是什么,能不能过得了皇上那一关还很悬,但文叔却轻松起来,买了一大堆吃食大步流星回了家。毕竟重新开始的希望可以看到了,子琴说话从来不会无凭无据的,他说是机会,就肯定是吧。
迁都必须得先修复被打来打去的仗损坏的雒阳宫室,还有就是自打汉军进了雒阳,驻雒阳的王莽太师王匡被斩首毙命,雒阳上到各级官府下到各色百姓,都已是人心惶惶,紊乱不得章法,而要让那个战后之城彻底姓了刘,打下雒阳的绿林汉军国上公——也姓王名匡的,恐怕他除了杀人攻城占地,其他的就做不到了。涉及安顿与重建,绿林不能指望,那指望谁呢?刘赐想来想去,除了确有想帮刘文叔的私心,最重要的是舂陵宗室中允文允武又做事稳重有章法,可以胜任这种任务的似乎就数刘文叔了。可这是个极其重要的差事,关系到汉军威信,皇上颜面及国都之重。要把这个重要差事交给皇上怀疑又防备且已经弃之不用的刘文叔吗?按理说身为迁都雒阳事宜的总管,用什么人去经办具体事项,刘赐自个儿说了算,可这个差事,更有打算要用的这个人,刘赐不能不去求得那个皇帝的允许。
文叔回家就把遇到刘赐的事讲给了妻子,一人的希望变成了两个人的,妻子比他还盼着刘赐尽快带来好消息,文叔心里的苦闷她岂有不知。楚楚还劝文叔再去拜访一下刘赐,文叔笑着摇头说不必。那位族兄,言出必践忠厚高义之人,帮得了必定会帮,帮不了必会明说,不图别人低下身姿求告。
果然,两天后下午,刘赐差人送了口信儿来,说那天说的那件事成了,明天皇上就会有旨意下。文叔只知刘赐办成这件事应该不容易,可并不清楚刘赐是怎样求皇上的。
刘赐除了说刘文叔干这个差事的种种适合,也告诉皇上这是个表明皇上大度显示皇恩不计嫌也是笼络刘秀及人心的好机会,当然他也没忘打消皇上及皇上跟前朱鲔李轶一干人的顾虑:去修宫室和抚官安民,只配备必需的僚属就够了,不必让刘秀带兵。
刘赐还提醒皇帝,以一个“破虏将军”的名号去雒阳干那种差事不合适,跟雒阳的官员们打交道也不好说呀,让人家一看咱们汉军这不外行么,“破虏大将军”来抚官安民的,有这职权?那,要给刘秀啥样职官呢?皇帝问。刘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告诉皇上,司隶校尉最合适,监察京师官员的职权啊。皇帝却脸色一沉:司隶校尉?谁不知道司隶校尉是应当配千余兵的权重高官,大司徒你刚才说了不让刘秀带兵,这不前后矛盾么?刘赐太了解这个皇帝了,赶紧解释,刘秀的这个“司隶校尉”只可行文责,不必行武责。
所以刘秀接到的敕旨上,是让他干“司隶校尉“不假,不过前头还加了个“行”字,这一“行”,其实就不太行了,就是告诉刘秀他不是真正的司隶校尉,但还是要担当司隶的某些职责。
待刘秀见到刘赐经皇上同意给他配备的从事假佐等二十几人的僚属加侍从,却仍不见一个兵子儿的时候,才明白这“行司隶校尉”的真正意思。不过这已经让刘秀兴奋又信心百倍了:没兵就没兵,好在能脱离宛城的监视,去雒阳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也许这是翻身的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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