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稷军营,汉军对汉军,更始绿林汉军与刘伯升舂陵汉军,针锋相对剑拔驽张。
刘稷忠心所事的主人大司徒刘伯升按剑上前,怒目尽眦,直面汉皇刘玄:刘稷犯了什么罪,值得皇上大动干戈要他的命?
刘伯升已把那些本就不奉服的君臣之礼丢掉了,自从听闻皇帝亲自去逮捕刘稷并要摘了刘稷脑袋开始。刘伯升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刘稷说了句不该明说的话,却不明白那个“抗威将军”的套,实际是等他刘伯升来钻的。
面对很无礼的刘伯升,刘玄却一点不需要气愤,不需要感觉君上尊严受辱,一丝自得反而正在他心中升腾——来啊刘伯升,为你的走狗尽管上来,你最好把家伙比划过来,那我要你的命就更理所应当了!
跟刘玄有同一想法的大司马朱鲔,眼见刘伯升的犯上还没到达他们满意的程度,遂即故作凛然斥道:
“刘縯!你胆敢如此冒渎君威!刘稷违抗皇命,该当处斩,刘稷是你帐下的,你非但不来请罪,倒短护于他,这是你大司徒该做的吗!”
闻听这直呼其名的斥责,大司徒狠狠横了大司马一眼,冷笑道:
“刘稷一向征战奋勇,他立了多少军功,姓朱的你不知道么!你想给他安罪名就安啊,凭他有什么罪,也罪不至死!”
“你……刘稷违抗皇命就该处斩,你问问哪个汉军将士不明白这条律令!”
“狗屁律令!刘稷抗什么命了,他是该出战没出战,还是该进攻没进攻?他起兵杀敌的时候,你姓朱的不过还在山上当土匪!”
这话等于挑衅了皇帝身边的很多绿林,刘伯升就是要跟他们说,首义的是我们,拼死打仗的也是我们,没有我们,你们再风光也不过是一群风光的山贼,皇帝大司马国上公等等可是你们能做的?现在倒好,已经踩到我们头上为所欲为了!
一片涨红的猪肝色浮上了大司马的脸。尽管是恨不得刘伯升更暴跳一点,最好是直扑皇帝而来,但这样面对面地贬责还是让朱鲔难堪至极,气懑胸膛。这时只听一个声音慢悠悠地道:
“司徒公,何必发火呢?刘稷的事怪他自己,司徒公一片忠心,军中上下谁不知道?刘稷虽是司徒公旧属,但如今他犯罪当诛,司徒公没必要为了他在君前失仪吧。”
说话的正是李轶。他心平气和,一副劝架的姿态。可劝架者与那个脸色猪肝的掐架者一样,无非是要更进一步激怒那曾经的同盟起事而现在要置之于死地的刘伯升。
刘伯升几乎是厌恶地瞥了一眼李轶。弟弟说得没错,这个因势小人,不可复信,看看他和朱鲔那副嘴脸,还有更始,这就是找茬儿跟我过不去!
虽然刘伯升已经意识到这个圈套,但耿直性情不容他对这个圈套有一丝枉曲,他不会对这个圈套低头,哪怕是暂时的迂回之策。否则,他就不是刘伯升了。刘伯升连连冷笑,对李轶道:
“好个犯罪当诛!你倒说说看刘稷犯了什么罪?”
“君前抗命,大逆之罪。司徒公,还问个什么?”
“去你的大逆之罪!什么大不了的皇命,也得配让刘稷受命!告诉你们,马上放了刘稷,有我在,你们休想动他!”
大司徒咆哮着,一下子拔剑相向,直指被朱鲔挡住了大半个的刘玄。更始绿林一下了骚动了,舂陵汉军也被迫警戒,但舂陵兵里一片担忧惧悔之色。伯升在说什么啊,为救刘稷,也不能这么硬干,岂不是更让那些人抓了把柄?
而朱鲔李轶,以及朱鲔身后那个翻着半个青眼的人,被刘伯升的气势逼得骤然紧张的同时又舒了一口气——那个人终于就范,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一直未发声的汉皇断然令下:拿下刘縯!
眼看一场更激烈的内斗就要爆发,也许是看出了舂陵兵的犹疑惧怕,汉皇紧接着下令:刘縯部众听着,今日之事只与这逆贼一人有关,尔等受其节制,若即刻反悔退降,我绝不追究!
就在舂陵兵闻听此言更加不知所措之时,更始绿林已经冲向了刘伯升,一阵厮斗挣扎后,大司徒被缚。
舂陵部众忽拉拉跪了一地。刘嘉刘赐刘祉等等刘氏兄弟,连同李通阴识朱祜带头大声求饶,求饶大司徒一命。他们知道皇帝拿下刘縯,绝不会还好心留着他,所以直接求命。这时朱鲔大喊:
“皇上有旨,不追究尔等,胆敢有为这逆贼复言者,与他同命!”
不待人群的反应,更始第三道令下:大司徒刘縯君前不轨,犯上作乱,即刻正法!刘稷同斩!
甚至没有带到专门行刑之地,人犯二枚就在这个“犯上作乱”的当地,在更始朱鲔李轶以及所有希望刘伯升消失的人的注视下,在刘伯升部众的惊愕中,血染军营。
屠刀落下的时候,人们听到了刘伯升那足以震碎心胆的大吼。那被砍下的头颅上,一双圆目仍然怒视着害他的那些凶手,那目光也足以让某些人午夜梦回时胆战心悸。那悲愤的喊声和目光似乎想告诉所有的人,再没有比这种死法更屈辱更窝囊的了。如果注定功未成身先死,他刘縯要死在战场上,死在光复汉室的光荣战斗中,而不是被一群龌龊小人用下三滥的手段陷害至死。他已经绝望了,他不惜自身,但汉军落到这样一群人手中,光复之路已经黯然漆黑。
可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许他就不会那么绝望,他会想到自己的弟弟,还有弟弟啊,可以替他完成心愿。可刘伯升要是再一步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顶着污名而死,会把弟弟牵连到什么地步,也许他会重新陷入绝望。
巾车乡的刘秀,刚刚送走冯异,就迎来了一个人。正是长兄帐下校尉舂陵表亲跟自己一起卖过药的长安同学朱祜。他是私自离开宛城,来向刘秀报告刘伯升之死的。
避开所有人,只有两人的军账里,声泪俱下的朱表兄,惊痛惧愕的刘文叔。
第二天,几千人马迅速离开巾车乡,疾奔宛城。朱祜的本意是来劝说刘秀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远离更始,下一个更始要除掉的人不是你刘文叔还能有谁?可是朱祜发现这个表弟,只把个背影给他,那背影沉默着,间或颤动一下,让人无从再安慰。半晌过后,那个明明痛彻心扉的人,却很平静地哑声道:
“我不走,我要去宛城,逃不掉的,长兄也不需要一个只会逃跑的兄弟。”
“表弟你要干什么?你去了宛城也杀不了更始,白白送命!不能去啊,听我的,赶紧走吧,报仇不在这一时!”
朱祜认为刘文叔急痛之际会有跟刘伯升一样的冲动,急着阻拦。可是,只见表弟慢慢转过身,那尚有泪迹的眼睛望着他道:
“你放心,我现在不报仇,这笔血账,我记下了。”
文叔跟表兄说,长兄是不怕死的,就怕死不得其所,就怕大汉不得光复,长兄魂而有知,定不会让他这个弟弟为了那一命之仇毁了大事。
“你看看现在的我,能拿出什么来跟那些人讨还?汉军到了现在,不容易,这是长兄和我为光复大汉拉起来的队伍,就算现在皇位上的人……罢了,宛城我一定要去。那些人,我现在没法把他们怎么样,但我想,我可以让他们杀不了我。只要我不死,我会把汉军夺回来,长兄没完成的,我替他完成。”
表兄弟对望片刻,表兄只得缓缓而沉重的点头。朱祜知道这个表弟的主意跟伯升一样很硬,只是他不从不像伯升那样处处以锋利示人,天大的委屈他可以承受,那么天大的担子,也许他也可以挑起?
一路上,脸上的泪,干了流,流了又被风吹干,没有人注意到疾驰中的刘秀在痛哭。也许只有这时候可以痛快地哭一哭长兄,不必顾忌其他人的真假安慰,更不必担心落入更始可能早就安插在队伍中的耳目里。自从跟表兄说过心里话之后,刘秀再也没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什么来,他已经对身边的人开始心存提防了,谁知道有多少要置他于死地的眼睛正在暗中窥探呢?
长兄之死,已经把刘秀送到了存亡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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