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的本意是让人捎秘信到长安去告诉父亲李守,儿子要在老家这边起事了,您老赶紧撤出长安吧。但父亲李守为了不让儿子身涉险地,思虑再三竟将关于儿子的秘事主动告之王莽,希图这未发之事皇帝可以原谅。
本来王皇帝是打算原谅的,意欲让李守回来好好教训儿子的,可这时起事棘阳的计划被李通的手下泄露了,原本要拿来试刀的前队大夫和属正不但死不了,还忙忙地把李通和刘秀兄弟起兵之事直接报告给了王莽。
本来要是一般盗贼也就算了,可这一伙明显不同,“汉”旗都扯出来了,主力又是舂陵刘氏,这就是大逆不道要革王皇帝的命,不报告能行吗?王皇帝本以为李守的儿子也就是吃饱了没事找事玩玩的,可不曾想竟是这么严重,这不就是冲着我的命来的么?杀,一个不留!
连李守也没留,宛城里除了逃走的李通李轶外,所有李氏家人宗亲,为光复汉室的造反祭了第一次血。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干也得干了,家人都白死了不成?李通李轶只能决绝。
这边刘伯升毕竟嫌兵力少,夺权的造反可不是抢抢劫就算了。正好绿林军中分出来的新市兵平林兵在舂陵附近活动,刘秀和刘嘉出面做说客,又把那两支绿林军拉进了舂陵宗室兵的队伍。
现在,刘縯的门客舂陵刘氏宗亲李通的门客兵绿林分支兵,不同的人怀着造反的同一个目标聚到一起来了,是为“柱天都部”,头领自然是刘縯。
夺了棘阳后,柱天都部加入了新成员,母舅樊宏和门客几百以及邓晨的门客兵。邓家支持邓晨的,只有妻子刘元和三个女儿。在此之前,刘秀杀敌的坐骑——一头老牛,已经换成了刀下鬼新野尉的战马,又在灭掉湖阳尉之后把在湖阳的大姊刘黄一家带到军中参与作战,又有在宁平的小妹刘伯姬一家也赶来助力。刘秀的所有兄弟姊妹都做了军卒,又连胜了几场,一时军心大振,准备直捣宛城。
四年后的建武二年,刘秀称帝的第二年,大姐刘黄和小妹刘伯姬都被封为宗族女子中最为尊贵的长公主,分别号为“湖阳长公主”“宁平长公主”。而二姊刘元,追封“新野长公主“,谥号“节义”,诏立庙于新野,着邓晨子奉祀。诏书既下,天子刘秀却陷入了黯然沉重。
及至来到关睢宫,见到阴贵人,皇帝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几年来压在心头的伤痛和愧疚都在那一刻迸发。那时的他最为愧对的亲人就是已经贬妻为妾的楚楚和当年把生的机会让给自己的二姊。
文叔跟楚楚说,那次要打宛城,被阻在小长安,失败是注定的,那场牺牲了众多宗亲包括二姊和二兄以及三个甥女儿的战斗,从那天的漫天迷雾中就注定了失败。
皇帝一直记得二姊留给他最后一句话:快走!你救不了我们,总好过都死!
在大雾笼罩的溃逃之路上,二姊坚决拒绝弟弟把已经载着他和妹妹逃命的马匹让给她。
“其实我一直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坚持让二姊走,我一个男人跟他们拼了,死了,有什么不行……却叫二姊……”文叔跟楚楚哭诉道。
楚楚并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但见文叔为这件事伤悲自责至此还是第一次。她不由地也感伤那位善良开朗又果敢高义的二姑兼表嫂,陪着文叔落泪。
楚楚并没有说“这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文叔有没有错呢?正像他自己说的,做为一个男人,一个兄弟,是应该留下来拼死抵挡让姊妹逃命去的。可他最终没有。
追兵将至也罢,寡不敌众也罢,当时的文叔肯定是胆怯了,慌乱保命的念头压过了一切。可是命在倾刻的危急中,谁能真正不胆怯?何况是在那之前跟着长兄只打过几次小仗的读书人文叔呢?做了天子勇识已非常的他对自己当初那可憎的胆怯懊悔,懊悔到这些年来把那些愧疚累积成巨石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想来把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文叔一旦在无意或无奈中背情弃义,他一定会在心里给自己最重的惩罚。正如他对楚楚一直以来的一样。
文叔从布衣做到天子,比常人承担的多得多,心中却始终有不肯原谅自己的地方。楚楚很体谅,很心疼,她没有劝他想开些不要再自责,只是说:
“如果一切能重来,再回到当初的小长安,我想二姊她,还是会义无反顾。”这跟几年后阴兴揣度姊姊让后位的心迹竟是一样的。“二姊明知而不惧,她牺牲绝不是要让文叔一直活在自责里。二姊魂灵有知,看到文叔已经光复汉室,登上大位,当欣慰至极。文叔没有让二姊失望,她不后悔,更不希望文叔因为她有任何悔意。节义长公主,节高义烈,汉室子孙当世辈谨敬。文叔若还一直耿怀,莫若让英灵不安么?”
文叔渐渐止住了悲声,抱紧了楚楚。自从五年前宛城与楚楚一别,皇帝从不在人前展露他的脆弱。做为人之中心,将士朝臣眼中的皇帝始终是坚韧智勇,宽厚重义,自信达观也深沉多思。包括皇后眼中的夫君也不出如此。而皇帝那心底里的难过和脆弱只给楚楚一个人看,楚楚那宁静体贴的温暖是根治脆弱的一剂良药。好比宛城新婚的那三个月,如果没有楚楚,他不知道是否还能熬得出虎口,等来契机。
小长安惨败,宛城望尘莫及,残兵退守棘阳。然而比起队伍里面临一轰而散的危机又不算什么了。
新市兵平林兵,开始大声嚷嚷不干了,要散伙。这两支兵,出身绿林贫民,活不下去才造反的,跟着刘縯干,图的就是有吃有喝,以及金银财物有的劫,至于汉室光不光复,在他们看来没那么重要。谁当皇帝不一样,官府的人是能轻易杀的吗?眼见小长安一仗下来,官军那是往死里剿匪的,“柱天都部”元气大伤,还怎么到处去劫啊?还不如回绿林山占山劫道呢!
刘縯气急到跳脚。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帮人怎么这样,打了败仗就要散,如此没有血性,活该一辈子做土匪!刘縯还急在若是那两支兵真走了,残兵更残了不说,刘氏宗室的子弟兵恐怕也撑不下去了,人心散了呀。
刘秀劝长兄莫急,心里也不免琢磨,绿林的人毕竟跟宗室不是一条道上的,造反跟造反不一样。前番几次小胜之后劫了财物,绿林的人就嫌分得少,要跟宗室动刀子玩命的架式,要不是刘秀及时劝宗室把所得财物全部拿出来给绿林,也许队伍早在那时候就内讧得不可收拾了。现在绿林又要散伙,可见这帮人造反就是在保命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图财图物。可现在的形势,队伍绝不能散,不依靠绿林的人还是不行,不过往后看来只可利用,不可共事。
刘秀一边好言稳住两支兵的头领,一边劝长兄去联合正在附近宜秋的绿林另一分支,下江军。下江军是猛人王常带领的一支猛军,如果能把他们劝来跟咱们一起干,那么还不如下江军的新市军平林军还闹什么?新平二军无非就是些墙头草,有了绿林的人势,他们也就安稳了。
王常的眼界还是比一般绿林老粗高一些。来求合作的兄弟俩虽然被王莽打惨了,但仍不失诚恳和决绝的王者气度,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而且人家总归是姓刘,刘汉宗室啊,现在王莽胡闹,人心思汉,咱们也是到处走南闯北的,难道不知道那么多无论吃的上还是吃不上的人,都认为姓刘的才是正统么?造反有了这个名头可就不是一般的土匪盗贼了,咱们就着这个名头就能做大,做大还愁吃喝金银田产媳妇么?刘伯升也是道上混久了有名头的,他说事成之后绝不独享,就凭这,跟他们干起来!
要散摊子的柱天都部果然因为下江军的加入重振旗风,一支名符其实的“汉军”建起来了。恰在这时,刘秀见到了年纪轻轻的准内兄阴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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