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躲过大雨去,不被大雨淋着,我就喜欢第二个天气,因为它会给我们小孩子带来意想不到的欢乐。
童年的雨真大啊!
一场暴雨,田野里沟满壕平,小河里河水暴涨。
平日里看着又深又宽的小河,此时也会被雨水填满,河水一撑两岸,高高的芦苇早就没了踪影,甚至连小桥都漫过去。
河水还会漫过河崖,顺着小胡同涌进村里。
这条小河的奇怪之处就在这里。
小河没有堤岸,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所以,我奶奶说它是龙拱的河。
在我奶奶口中,这条“龙河”专门走高处,弯弯绕绕,不是用九曲十八弯来数清它的弯的。它的两岸,是大大小小的村庄,这条小河就像故意为之,扭来绕去,把散落的村庄串联了起来。
小河两岸的地势最高,比一望无际的平川田野高一两米。即便如此,每年几场大暴雨,把小河都填得像平地一样了,也没见过它两岸的泥土垮塌,从而把河道壅塞过。
因为是龙拱的河,我奶奶说,它是铜帮铁底的河。意思就是说,小河的河崖是铜打的,河底是铁铸的。
后来,我曾经“研究”(实际是猜想)过这个现象。
各村的建村历史不过五六百年左右,有的还短,小河的历史却不止一千年,甚至还早,是先有小河而后有的村庄。
小河的历史比村庄的历史早,逃荒逃难的人们来到这里建村时,第一条原则就是择水而居。
人们的生存离不开水,何况这里是退海之地,是盐碱地区。淡水,是人们的宝贵财富,是生存必不可少的主要条件。因此,远来的人们选择自己的居住之处时,小河两侧是最佳的地方。
因为时间问题和历史原因,小河就像长长的藤蔓,两岸结满了大大小小的村庄的瓜了。
所以,不是小河专门去穿村过镇,是村庄选择了小河,不是小河主动去寻找并串联起村庄来的。
再说堤岸的情况。
小河是条自然河,没有堤岸非常正常。才开始,由西而东的大水自然下泄时,是奔着低洼处去的,它弯弯扭扭的姿态就不足为怪了。
至于小河两岸的地势为何比田野高,也很好解释。
千百年来,在这片广袤的退海之地,没有别的河流入海,奔涌的河水洪峰急速下泄时,弯弯扭扭的小河河道阻碍着奔腾的流水,水会漫溢。
洪峰的峰头所到之处,暴涨的洪水受到窄小弯曲的河道的约束,洪水会向小河两岸快速溢出,前锋的水头冲刷河底,翻滚的水流顺势把泥沙带上河岸。
日积月累,小河的河底就被流水挖得越来越深,小河两岸的河崖也就越来越高。
这种陡峭的河岸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形成的。流水向前的势能被阻隔后就变成了翻滚向上的动能,小河两岸的泥土就像被翻滚的泥沙垒砌起来的墙壁一样,所以才不会轻易坍塌。
我奶奶不识字,也不知道什么是流水的势能动能啥的,所以她把小河的怪异现象说成是龙造成的。
在这条小河被截断成为死水后,我留意过我村东边的一段河堤,在几十年的风雨侵蚀后,堤岸也会坍塌,不过是缓慢些。
我小时候的小河还有流水存在,虽然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的,但它还算一条真真正正的河流。
暴雨淹没了河流的身姿,漫溢的流水顺着小胡同进入了村庄,连同河里那些迷失了方向的小鱼小虾,一起进入了小胡同里,像我这么两三岁大的孩子就可以在小胡同里打水仗,捉小鱼小虾玩了。
暴雨刚刚过去,小河就变成了危险之地。不光我这么大小的孩子,就连小舅舅这么大的孩子,都不允许靠近小河。如果要过青砖拱桥,必须牵着大人的衣襟,由大人们带过去。
一撑两岸的小河水慢慢下退,大约三四天后,河水才会回到暴雨前的水位。
小河里的水变了模样,青砖小桥两侧的脏水换成了雨水,那些气人的肮脏青苔也被大水冲走了,小桥两侧成了小孩子们的嬉水场。
我这么大小的孩子也被允许下河去玩耍了,因为人多,大人们不担心小孩子出危险。
我很胆小,既不敢把头浸在水里扎猛子,更不敢像那些“勇敢”的孩子从小桥上跳到河里去。
我只能在岸边撩撩水花,或者趴在水里打几个“嘭嘭”。(就是狗刨。)
小河毕竟老了,也太小了,它带给人们的欢乐和惊喜是无法和宽宽的新河相比的。
暴雨的天气过后,就又是烈日炎炎的天气。
人们对新河的关注一日更甚一日。人们知道,新河要给人们“恩赐和惊喜”的日子快来了!
人们称之为“泛河”。
暴雨的到来,不仅窄小的小河会涨水,宽大的新河也会涨水。
新河直通大海,它潮涨潮落的时间和大海应该一致。不过它是一条长长的内河,潮汐的力量是渐次推进过来的。
暴雨带来的水量变化对茫茫大海来说,微小得不值一提,和不存在一样。但对于不变的河口宽度和潮汐的力量来说,平常那固定的下泄水流和上涌水流之间的力量会被打破。
这种不平衡的力会产生震荡。
震荡的力量从河面和堤岸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但总有东西要承载这种力并表现这种力,那就是河底的淤泥。
河底的淤泥里沉积的微生物或者藻类或者死草烂木屑等物质会因震荡发生位置变化。
这就是“泛河”。
随着淤泥的变化,淤泥中的微生物被搅动,各种密闭在淤泥中的好氧菌类藻类植物就会活跃,争抢着消耗水中那有限的氧气。同时,密闭在淤泥中的甲烷等有毒气体也开始从淤泥中释放出来。
再加上烈日暴晒的作用,空气气压变化的作用,河水里的氧气会在一个不确定的时间里迅速减少,“泛河”开始了!
水面首先泛起波纹,那是鱼儿在翻花。
这样的场面持续不了几分钟,一场水生动物的“大灾难”就会骤然降临!
没有人能够准确计算“泛河”的时间,也没有人能够把握“泛河”程度的大小!
在缺氧和有毒气体的作用下,小点的鱼虾率先死去,它们的尸体被水拥到岸边。
大一点的鱼,比如巴掌大的鲫鱼,一尺来长的鲤鱼等会用尽最后的力气,逃脱生养它们的河水,拼命向岸上蹦去!
即便七八斤沉的鲤鱼和黑鱼等大鱼,也难以承受这场浩劫!它们缓缓地游动,漂浮在水面上,并向岸边靠拢!
那是多么“壮观”和“悲惨”的一幕啊!这却也是两岸人们的一场“盛典”!
随着有人跑过村里的街道,喊着,“泛河了”!“新河泛河啦”!整个村庄都会动起来!
即便是炎炎烈日的午后的午休时间,即便是铧犁铁片敲响的上工时刻,一听到新河“泛河”的消息,大人小孩都会争先恐后地向新河奔去!
一个工分才二三毛钱,相比之下,新河“泛河”给予的东西就太吸引人了!
“泛河”,既没有明确的时间,也没有明确的地段。
有时是几里长的河段在“泛河”,有时是十几里路长的河段“泛河”。
随着落潮,小鱼小虾的尸体会搁浅在新河两岸的淤泥上,白花花一片,让人感到悲凉的“壮观”!
蜂拥而至的人们是不要那些已经死去的小鱼小虾的,人们涌下河堤,只捕捉那些奄奄一息的大鱼。
满脸菜色的人们平素以棒子窝头和黄蓿菜菜种子度日的人们,对于新河馈赠的大量“蛋白质”,该是多么地欣喜啊!
童年的我不知道“泛河”是一种自然现象,是鱼儿们的一场“灾难”,我只对好吃的鱼感兴趣。
我对“泛河”“情有独钟”的原因,不仅是我见过“泛河”后小鱼虾们那壮观的“尸体阵”,更源于我听到的一个故事,我姥爷和“泛河”之间的故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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