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贫穷二字怎么写。
仿佛一切的一切就该如此。
我穿上小裤头,穿上不知多少小孩穿过的小布鞋,屁颠屁颠地跟在姥爷身后,去“园屋子”。
所谓的“园屋子”,就是各小队的菜园子。
每个小队都留着几亩地,种植瓜果蔬菜,这样的土地叫菜园子,为看守菜园的人搭建的屋子,就叫“园屋子”。
这些菜地都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看守菜园子的人须得忠诚可靠才行。
队长和其他社员不可能时时刻刻监督着蔬菜们开了几朵花结了几个果的,如果看园子的人不自律,会偷偷地把蔬菜带回家里去,集体财产就受损了。
以前有个小队的园子就出现了问题。
队长一般情况下,隔三岔五地才去园子里转悠,“视察”和监督看园子的人的工作。
那个队长去菜园子“视察”时,特别“视察”了一棵茄子。
那棵茄子比别的茄子长得高大,底茄子(第一个果枝上的茄子,也叫根茄子,是长不大的,需要及早摘除,才能保证它不会夺取过多的养分,免得影响整个植株的生长。)没有摘除,也没影响整株的发育。
队长很感兴趣,数了数上面的茄子数量。
第二天下雨,队里的人没出工,队长披着蓑衣到菜园子里来了。
在园屋子喝了几杯茶,他又到茄子地里去看那棵茄子。
顺着园子里硬硬的田埂,赤脚的队长一溜一滑地来到了那棵茄子旁边。他抬眼一看,大惊失色!
那棵没去除底茄子的茄子棵上,少了三四个茄子!
队长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严重性的问题不是茄子数量的多少,而是茄子棵上的断茬!
那是用利器割断的茬口!
茄子的把和茄子的主干是一样的纤维,很牢固,类似于树木的纤维。到了茄子萼片后,才是可以食用的果实体。
像我们小孩子偷茄子,如果没有剪刀镰刀或者其他刀具,是没法把茄子连同茄子把摘下来的。
一种办法就是拽,双手握住大茄子,坐在地上,用脚蹬住茄子棵,把果实硬拽下来。后果就是会毁掉茄子的主干,这整棵茄子就毁掉了!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春种秋收,茄子棵好不容易长得高高大大了,为了偷个茄子,毁掉整个植株,是严重的道德犯罪!
看园子的人会装作无意实际是有意地告诉小孩子们怎么偷茄子。
拿不动茄子的小孩可以坐在茄子棵下,抱着茄子啃就行。
能弄动茄子的孩子,力气大,可以把茄子抱起来拧,直到把茄子拧下来。如果拧到一半的时候,把茄子向下硬拽,虽然毁不掉整棵植株,但会把茄子主干的皮撕裂下来,这样也不行,还是伤害了主干。
最好的办法就是揭掉茄子上覆盖的萼片,撕掉茄子把上的皮,使茄子只剩细细的纤维把时,用手指甲向里边抠,抠到一定程度,然后把它拧下来。
这样的方法,既不损伤植株,还能得到完整的茄子吃。
这是一种多么善良和苦涩的教诲啊!
往小处说道理,这是善良的退让。
在瘦小枯干菜黄色脸色的人群里,不光大人饿,小孩子更饿!小孩子去菜园子偷口吃的,谁忍心去抓?抓住了也没法处理。
所以,在人们自我解嘲的解释中,就是,小孩子偷瓜摸果不算偷。
谁家没有小孩子?
既然连偷都不算,是不能称为贼的!贼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既然不能阻止小孩子们偷瓜摸果,就无法保证他们不毁坏整棵植株!
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他们一种方法,睁只眼闭只眼,让小孩子能填饱小肚肚,还不要毁了整棵植株。
一棵茄子,从夏到秋,要长七八个果实呢!不能因小失大啊!
往大处说道理,有点类似于古人的一句话。
菜根谭中也有相似的一句话。
就是说,鼠患肆虐时,不要把鼠洞全部堵死。一旦全部堵死,老鼠会把不该咬的东西全部咬掉。也就是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
善良的人们没有那么多大道理。
他们是心疼那整棵的植株,所以才有这样善良的提醒。
这种复杂的善良是以如此曲折且“残忍不齿”的方法传承着!
小孩子们结伙去偷东西,谁毁掉了整棵植株,不用大人们去“侦查”,小孩子们也会自告奋勇地去队长那里告状!
告状是有奖励的,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举报有奖。
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如何偷茄子,就是小伙伴们告诉我的。
我不用去偷。
因为我姥爷就是看园屋子的,我是个“小侍卫”。我有“权力”在茄子地黄瓜架甜瓜地韭菜田等处乱窜,趁着姥爷看不见,我就能顺利地吃到东西的。
实际情况不是。
小孩有小孩的思维,我没有偷吃偷拿姥爷的菜园子里的任何东西。我认为那是我家的东西,“姥爷家的东西,就是我家的”。
这个错误的认知,使我产生了极大的思维偏差!以至“影响”了我好几年对“社会”的认知!
因为小孩子们偷茄子的手法都是大人们教的,如果是小孩子偷茄子,无非出现上面的几种情况,无论何种手法,都无法把茄子连茄子把弄下来!
现在的情况就很严重了。
茄子把是被利器割断的,绝对不是小孩子所为!
队长的第一感觉就是问题严重,来了“阶级敌人”!
队长找看园屋子的两个老头来讨论问题,没有答案,都说不知道。
队长冒雨去找大队长,大队长找来民兵连长,民兵连长冒雨汇报给管区,管区主任汇报给公社领导,这就到了天了!
一连几天,菜园子里的人络绎不绝,对着那棵茄子分析阶级斗争的严重性。
每个村都有代表来观摩研究。
最后不知怎么折腾的,两个看园屋子的老头中的一个老头说是他把茄子割下来,拿到家里吃了。
事情就这么落了耧。
人们清纯得就像白开水一样,容不得一个“污点”。
民兵们撤退了,看园屋子的老头是贫农,不是阶级敌人,不能上纲上线。他是一时鬼迷心窍,要治病救人!
老头开始了“自救”,挂着“多吃多占”的牌子,敲着锣,喊着“我有罪”,各村游街。
这是大智如愚还是大愚若智呢?好像都不是!也好像都是!
老头的笑话在四围八庄流传。
老头是贫农,没法处理,阴天下雨没事时,民兵连长就让他敲锣游街。
他失去了看园屋子的工作,和其他劳力一样,要下大田劳动了!
因此,看园屋子的人是很有威望的,不经得起考验的“老头”是没有资格看园屋子的!
所以,看园屋子的人都是数一数二的老头,否则,你是过不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关的!
人的思维,真的会像白开水一样吗?
谁信?
但人的行为,在特定条件下,必须保持高度一致时,必须像白开水一样!否则,莫须有,就可办死你!
公私分明,是万世不变的原则!
人们不识字,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却知道“视察”。上级来人,不叫官员来了,叫“视察”来了。
“视察”一来,大人们就警告光腚猴子们躲在家里,不能在街上乱窜!一旦发现,扣爷娘的工分!
我虽然三岁,但我有衣服!虽然是个开裆的小裤衩,但布料比几十年后知道的比基尼的布料只多不少!
我见过一次“视察”。
我从人缝里钻过去,远远看“视察”们骑着两个圈。还没看清楚,就被后边的人抱了起来,说,光腚猴子不能上街!
我哇哇大哭,并连啃带咬地把那人折腾地左手换右手,抖擞不迭。
我明明有衣服的!非说我是光腚猴子!
那人抱着我跑进了小胡同里,放下我,然后蹲下身子,堵住了路。
那个家伙,按辈分,叫他姥爷。
就是这个混蛋姥爷,让我没看到“视察”的热闹。
他还和我姥爷告状,说我咬了他!
他告状的后果,基本来说,没用!我姥爷是看园屋子的!地位仅次于队长!我不过是三岁小孩,我受不到处罚!
我姥爷是看园屋子的,你个挨咬的破姥爷不是!我受不受处罚,我姥爷说了算,你个破姥爷说了不算!
你个破姥爷告我的状,只不过是借此机会讨好我亲姥爷!我姥爷有猫枪!
我三岁的思维就定格在了我姥爷看园屋子的身份和那杆猫枪上了!
这是我几十年来都解不开的谜团!
谁能把三周岁时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清楚楚?你信吗?
有时候,好像我也不信!
但我坚信!这段经历像烙铁烙过一样,不经意地就出现在噩梦里!
给我最后定格这两个记忆符号的,都是伤害!
能看园屋子,那时是一种荣光!
所以说,我姥爷是看园屋子的,也就是能看集体财产的人,地位不低呢!
可惜,我姥爷的地位开始给我了第一个伤害!猫枪的记忆符号伤害是第二个伤害!
时间明确,一个在我三岁时,一个在八岁时!(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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