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第三年参加高考，何青国比谁都要重视这次高考，这几天阴雨连绵，已经下了好几天了，后半夜的时候，何青国就起床，拿了两块昨天晚上母亲做好的小麦面饼，打着把油纸伞提着马灯，把考试用到的东西装到一个绿皮帆布里，把自己唯一的一双解放鞋脱下来挂在脖子，轻轻的掩上门就走了，没有惊扰家里人，半夜里雨下得非常大，偶尔还有几声惊雷响彻风雨交织的夜空，深一脚浅一脚的，出门不到10分钟，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基本上湿得差不多了，夜路难走，风雨交加的夜路更难走，七点多了，何青国才将将走到县城边缘，这四个多小时的行走，脚上已经不知道被坚硬的石子划了多少到口子，马灯在半路就已经没熄了，只能摸黑行进，途中不止一次的摔倒，跟个泥人没多大区别，眼看县城在望了，可是现在横梗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片汪洋，通往县城的道路只有这一条，连夜的暴风雨把这条县城边缘处的低洼处的道路完全淹没了，一眼望去最少也有七八百米宽，何青国看着浩荡的洪水，只想放声大哭，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他擦擦了混合着雨水泥浆的眼泪，把帆布包马灯都裹进油纸伞里，毅然决定趟水，他的梦想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但不能放弃。
用了差不多四十多分钟才艰难的游过了这边新形成的水域，途中还被几个浪头打翻过，好在水性不错，拼命的保护着油纸伞，那里面有他的梦想钥匙，不容有失，再上岸时，全身湿透，鞋子也被水卷走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考试的时间，攥紧油纸伞，就这么赤着脚，玩命般的在路上狂奔着，脚被硌得生疼，根本就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去考场，他要参加考试。
三里多路，对平时的何青国来说，很短的矩离，跑这三里路一点都不会吃力，但今天这三里路像没有尽头一样，何青国拖着沉重的身子，一刻也不敢停。
终于，终于在开考前七分钟赶到了考点，进校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他只感觉嗓子眼在冒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勿忙的把油伞里的帆布包拿了出来，翻出已经有点湿的准考证递给了门卫，一边大口的喘着气，一边也吼出来的音节催促着门卫快点，门卫看着像逃难的考生，没有为难终于放行了，这一会儿何青国才像解脱一样，完全放松下来，拖着已经血痕累累的脚一步一捱的往自己所在的考场走，全身已经完全没有力气。
好不容易走进了考场，所有的考生都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的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还在滴答着泥水，身后的脚印却是红色的，他走过的地方，考生都会自动的往后面或边上闪避，监考的两个老师，也都像盯着一个怪物，他们的眼睛里面有轻视，有不屑，有同情，也有鼓励。
开考后70分钟，何青国终于把语文试卷都答完了，作文《习惯》也落下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放下笔，何青国身子向后直直的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在县一中的校医务室仅的一张病床上，疲劳饥饿焦虑创伤受寒引发的高烧，昏迷了一天一夜，校医告诉他高考已经结束了，他目光空洞的望着斑驳的医务室天花板，无悲无喜，这世界这一刻把他抛弃了，他在这一刻也把这个世界抛弃了，三次高考两次昏迷，真真实实的他被老天爷给放弃了。
“我有一个梦想，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先生在1963年8月28日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发表的影响世界的演讲。在1988年的7月7日，何青国，一个渺小的我，我不为民权发表演讲，我只为自己演讲，我有一个梦想，十几年的寒窗，我只是为了有一个能坐在象牙塔圣殿上的机会，接受圣贤之礼，国士之智，鸿儒之识，为此我用十数年的时间换一个能让梦想起飞的殿堂，只为直面大师的机会……”
这是何青国在高考作文里面写到的，他把梦想当成了习惯，十几年的时间，都是为了这个梦想而努力着，而之已经成为了习惯。
何青国又昏昏沉沉的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才再次醒来,校医好像没有住在这里,他的油伞马灯和绿色帆布包,还有换下来的还混杂着泥浆的衣服,都在床边的地上放着,地上有一双塑料拖鞋,挣扎几次,终于还是爬了起来,把自己的衣服换上,把医务室提供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把帆布包里面仅有的一块八毛钱压在了衣服上面,拿出纸笔写了一张字条,"感谢你们的救治,我不知道花了多少医药费,我身上仅有的只有这些,都给你们留下了,将来我一定会把缺少的补上,考生何青国敬谢!"写好用笔压在了钱上,穿着拖鞋走了两步,脚还是钻心的痛,差点没有站稳,想了想还是把拖鞋留下,他不想欠人太多。
何青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家里人都在去忙农活了，人还没回来，先洗了个脚，用一块破布把脚缠上，找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那是母亲在农闲时一针一针缝制出来的，艰难的把脚穿到了鞋里，然后用二十分钟的时间，煮好了米饭，炒了两个菜，端上桌用纱罩罩上，自己盛了一碗饭，菜都没有夹一筷子，三两口就把一碗干饭划拉进肚子，洗好碗，门落好锁。
何青国来到村子头边的小河边，坐泵站的水池边，整个下午都坐在这里，他高考的当天下午雨就停了，那段让他涉水泅渡的路也已经退潮，七月的太阳总是那么毒辣，晒得额头都直冒油，皮肤着火般的疼痛，何青国已经麻木了，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是的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比起梦想落败的疼痛不知道要国上几何。
他一直在思考着何去何从，书是不能再读了，但又不甘心跟祖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虽然读书的梦想已经破灭了，但是他还有别的梦想，他相信读书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通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坚信他能找到自己的路。
何青国站起来，揉了揉发木的双腿，看着天边那被火焰燃烧过的云，此刻那被沮丧淹埋的激情也重新燃烧起来，尤如那天边的云。
何青国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用力的挥舞，之前他向现实低头，但从这一刻开始，他决定要重新书写命运，他不放弃。
回到家，家里人都回来了，看到他进门，都热切的看着他。
何青国知道他们想听什么，但是很遗憾，这一次又要让他们失望了，一下午的深思，原来的沮丧已经没有了，自信已经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展颜一笑，有一点苦涩，又有一点坚定。
“对不起，这次搞砸了，只考了一门语文，后面的都没参加，在医院住了两天，不过已经好了，让你们失望了”。
何青国说完，他们一个个的都掩失望的表情，小妹又开始抽泣。
“小妹，别哭，是阿哥的错，但不要紧，会好起来的，乖！”何青国走过揽过小妹青红的肩膀轻声说着。
“嗯”小妹虽然还是小小的抽泣着，但还是点点头。
母亲拉过何青国关心这看看那看看，不放心的问道“怎么在医院住了两天？”
“去的时候八里畈那边的路淹了，趟水过去的，着凉了发高烧，就在一中的校医院住了两天，现在已经没事了”说完何青国还转了圈给母亲看，让他放心“妈，我没有争气，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不怪，你没事就好，大不了明年再考，妈相信你能考得上！”
“妈，爸，大哥，小妹，你们都在这里，今天下午我想了一下午，我决定了，不再读书了”
“什么？你说你不读了？”何青中急急的问道，何守信王桂香小妹青红都猛然抬起头看着他。
何青国挠挠头，不敢面对他们的眼光“是的，不读了，再读下去也不敢保证明年就不再出状况，像赌钱一样，我好像运气不好，算了不赌了”又转过头面向小妹青红“小妹，二阿哥不念书了，二阿哥以后专供你念书，将来考水木，考京大，读硕士，再出国读博士，把大阿哥和二阿哥的学给补上”
“嗯！”小妹青红还是低低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答应了。
“二子，那你不读书，准备做什么，也回来做田？”何青中又问道。
“大哥，不做田，一样可以活得很好的，相信我”
何守信脸上变幻不定，好半天才舒展开来，叹了口气“不读就不读吧，二子回头就跟我把木匠活学好，也能糊个口”
何守信是个老木匠，平时农闲的时候，会给人家打打桌椅板凳，衣柜门窗什么的，是一把好把事，平时父亲接活的时候，何青国也会跟着去帮点忙，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也学了不少，只是没有真的上过手而已，真要做的话，手里的活也是很硬实的。
“爸，我决定了，去大城市去闯闯，虽然大学没能去上，好呆也读了这么久的书，总得去见识一下，大城市总会有一些机会的，我一定要弄点明堂出来。”
“去大城市，你要去哪里？”
“去哪个城市？”
“去做什么？”三个声音，父亲，母亲和大哥一人问了一句，只有小妹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何青国。
“去首都，做什么到了北京再说，那么大一个燕京城，还能没有我的活路不成，爸，妈，你们都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都要20岁了，我有分寸的。”
家里一下子陷入了安静，何守信又抽出一支两头通点上，抽了两口，很用劲，一口烟就没了小半。
“行，去吧，我相信二子能混出个样”最终何守信经过深思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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