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软了一分，正欲对他讲讲灵婴的忌讳，便有人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虽是非常细微，但还是瞒不过我的耳朵。我转头刚要看来认识是谁，便有老者的声音为老不尊一惊一乍的从身后响了起来：“彼岸花？幽冥司的人？”
说来的确。如果灵婴归位，在四个月后她阳寿已尽，必须要重归地府。这样说来，他的一生要承受两次挚爱之人的离去，一次在他还未曾发觉自己心意的时候，一次是他将那女子视为挚爱的时候。这样说来，阎王也真够残忍的。明尚远闯下地府明明只为了见她一面，他却巴巴给了人希望，将那女子的魂魄送回人间，送回人间也就罢了，竟然还只能允许四个月的阳寿。我实在是想不明白阎王所思所想，阎王要么是吃饱了撑的，要么就是本性恶毒非要看明尚远痛不欲生的模样，但一个掌管万千凡人的生死轮回的阎王又何必同一个凡人过不去。
他看着我冷笑的表情，平静道：“马耳姑娘曾经帮助过我，所以我才愿意让你知道这些。凡人的一生对你们拥有万年寿命看管生死的鬼差不过是眨眼，可对我来说，却是长路漫漫的几十年。我只是一个凡人，唯一心愿不过是和自己相爱的女子举案齐眉琴瑟静好。如果在我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还要再次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离去，在孤独的余生后忍受着锥心泣血的后悔之苦，夜夜无眠的熬过这无数个灼灼白日漫漫长夜。那我宁愿现在便陪同她共赴黄泉。”
难怪阎王会派我来这凡间，原来是明白凡人总是为了一丝希望异想天开，怀揣着可以骗过幽冥司的想法。无论是人间帝王，还是权臣名将，都是这样天真无邪，自私不已。
我冷笑了一声，原本对明尚远的情深不息的好印象再次破灭。灵婴若是以魂魄的状态在人间呆的太久，就会被周围的阳气侵蚀的灰飞烟灭。这明尚远又不是傻子，竟然会想出这个主意瞒天过海，难道那阎王还没对他讲过这茬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剑眉下星眸璀璨夺目闪着小心翼翼而希望的光芒：“那我就能永远陪在她身边了。”
我气得捂住了胸口，他突然转身看着我：“若是她进了这躯壳，四个月后她就会离我而去。但是她如果以灵婴的身份伴着我。”
他看着那灵婴，表情温柔，轻声道：“我知道。”
我不知是明尚远脑子有毛病还是他整个人都有毛病。我指了指那灵婴，压下心头的迷惑平静道：“你下过冥界，应该看得到，那灵婴根本就没有归位。”
此情此景，我真明白那家丁为什么会小声嘀咕明尚远伤情伤坏了脑子。灵婴仍漂浮在那女子的上空沉睡着，那女子的肉身保存的极好，身体冰冷苍白，双目紧闭。与我想的没错，看那女子的面孔，还真是那日牛头扰乱我思维后仓促收走的灵魂。但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女子的魂魄没有归位，她根本就没有醒过来。
这样寒气逼人鲜血淋漓的一个人间宝物，就安安静静躺在我的面前。明尚远走近那白玉床，掀开那挂着冰渣的白色帷幔，剑眉星目璀璨温柔：“月娥，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那个地府替我求情的鬼差，她叫马耳，她来看你了。”
不用想便知道，那散着寒气的东西，必是人间帝王用来保存自己肉身的寒冰白玉床。相传曾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间帝王妄想摆脱幽冥司的控制，拥有长生不老的生命，令天下道士四海求宝。有一道士进献一东海极地寒冰龙骨所炼化的宝物，名曰寒冰白玉床，能保肉身千年不腐。此宝进献之后，帝王当即处死了那道士，用以试验那寒冰白玉床是否真如他所说能保肉身不腐。后来，那道士尸体百日不腐，帝王龙心大悦，将它作为了皇室的宝物置放在皇陵里。
他打开了那扇紧闭的屋子，一阵寒气四溢扑面而来。我探头一看，整个屋子里样样陈设犹如女子闺阁，妆台上甚至放着一个女子未绣完的图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床边垂着的白色帷幔下，有遮不住的寒气一阵一阵往外飘散。
打发了一群仆从。绕行了几条湖心走廊，明尚远独自将我带到一处清净而幽深的庭院，花池里荷叶下迟开的粉红芙蕖在入秋的微风中飘摇，煞是好看。脚底小径铺着细碎石子，两旁都是满地躺着的金菊。见惯了冥界铺天盖地灼灼其华的曼珠沙华，这般小家碧玉别有风情的宅邸，倒是格外耐看。
为了在人世间行走方便，我特地使了障眼法把耳朵藏起来。看不见不代表没有，这些小声的嘀咕怎么能躲过我的千里追风耳。
做为一个名震天下的将军，不仅亲自来签下一个丫鬟的卖身契，还表现的如此恭敬。周围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仆从全都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明就里的看看我，又看看他。有人低声嘀咕道：“将军不会是伤情伤坏了脑子？”
我扛着扫帚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我对他的名字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能号令全府，不做什么丫鬟洗衣扫地的粗活，但还是不错。若是能在监视那女子的同时，还在将军府的金钱支援下自由自在的在人间游玩一阵，虽然亏了四个月的俸禄，但也算是小小的安慰。
他看了看我耳边别着的曼珠沙华，转眼明了，璀璨星眸微微一笑：“自此，你便是我的贴身丫鬟，地位等同与我本人，可以自由出入将军府，可以号令将军府的任何一个仆从。”
三天后，我耳边别着一朵绽放的曼珠沙华，拿着卖身契和一把扫帚出现在了定南将军府上。那男子收好我的卖身契后，容颜有些许憔悴，却还是对我明朗一笑：“马耳姑娘，我的名字是明尚远。”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会应允那喝下孟婆汤的女子违背常理返回人世，更不知道既然已送那女子还阳，干嘛又要我去看着她。可想到上届阎王对我的视如己出的关怀，四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什么。我咬咬牙，忍痛割爱道：“马耳遵命。”
难怪新阎王一直对我百般挑剔，原来竟是这见色忘义的梦魇抖出的篓子。我恨的牙痒。阎王放开我的下巴，像是讥讽似得看着我：“若是你想证明你配的上鬼差的职位，那这次犯下的错，你自己解决吧。我给了那女子四个月的寿命，这四个月里，你就留在人间好好看着她。这四个月就当你离职，俸禄全部充公。”
越漂亮的女人越不可信，想当初我和那梦魇说这些的时候，她可是拍着波涛汹涌的胸脯打着包票说不会泄露半个字。果然，她没有泄露半个字，她是把所有话都抖了出去。
被他一双冷眼盯着，我冻的僵硬的脑子半响才反应过来。遭了遭了，这些话似曾相识。再一想，我的确曾在梦魇面前说过这些偏激的话，比如我的眼中的阎王只有上任阎王诸如此类否定面前这位的话，但那也不能代表我的眼里没有他吧，毕竟他可是管着我的俸禄的冥府头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扭过我的下巴，在我目瞪口呆之时收紧了力道，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阎王漆黑如深潭的眼睛暗光闪烁：“你会不敢？你的眼里，何曾有过本王？”
看到我愤怒的表情，他反而倒还很开心似得。我垂下眼帘，竭力平静道：“马耳不敢。”
阎王的目光紧紧盯在我脸上，像是不可思议般的轻弯了嘴角：“你生气了？”
我平素工作时绝对是认真谨慎，只有那次勾走那豆蔻女子的魂魄事因为牛头的打断才出了唯一的一次纰漏。这个新来的阎王，若不是他规定了新的作息，让慌慌张张的牛头扰乱了我的心神，我又怎么可能会出了差错。而现在，这个一毛不拔的混蛋还敢在我面前质疑上届阎王的眼光，否定我的能力，做出这幅清高的模样，真是面目可憎分外可恶。
上一届的阎王性格宽厚仁慈，日夜辛劳出的脸色总是疲倦不堪。他给了我新的归宿，他待我如亲孙女，渡我百年修为，为我取名马耳，赐予无处可去的我以安定的居所。他教诲我，凡人的阳寿司命对我们冥界鬼差来说可能只是寥寥几笔或是匆匆任务，可对那些凡人来说，却是他们爱恨情仇的一生的最终结局。对待凡人的性命，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在冥界呆了百年，我从默默无名的小鬼差一直奋斗为与牛头梦魇齐名的一等鬼差，这一切都得于上一届阎王大人对我的悉心教诲和鼓励，当然还有我战战兢兢谨慎认真的工作。
我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于是点了点头：“嗯，好的。”
我不像性格耿直的牛头，出身鬼差世家自然而然继承了父辈的位置当上了一等鬼差的职位。更不像是九尾狐出身的梦魇，在吸取凡人阳气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既没有可以撑腰的家族，也没有来到冥界之前的记忆。当我躺在一片灼灼开放的彼岸花里醒来的时候，是上一任的阎王站在我的面前。他没问我来自哪里，他亦没问我姓名几何，只是慈眉善目的脸上怀着淡淡的怜悯，如同我就该出现在这里一般自然而然问道：“幽冥司差一个鬼差，你愿意来吗？”
若要问这世间我最不能容忍的事，一个是扣除俸禄，另一个便是听见别人说上届阎王的坏话。若是因为我而让上届阎王的清誉抹上黑点的话，我一定会自责而死的。
片刻的清醒后，鲜血涌上了我的头顶。我抬起头不顾一切怒视着他，压着怒气寒声道：“是马耳做事辜负阎王大人的期望，并非上届阎王的失误。马耳犯下大错，愿意一人负起责任。请阎王大人自重。”
我打了个冷战，惊醒后尚带寒意的看着他勾魂的绝色五官。阎王的眼里满是冷嘲：“怕是上一届的阎王眼神不好，才会让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担任鬼差。”
我跪在大殿打瞌睡的时候，阎王一脸讥讽冷漠的回到了大殿，在我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俯下身在我面前冷声道：“本王真是怀疑，你是怎么当上鬼差的。”
由着这男子口中的紫云道人是阎王的故人，阎王不知怎的态度全变，不仅带那男子回了往生阁，竟然还把那女子的灵婴取了出来交由那男子带回了人间。
想来人间有句话说的真对，有后台的人为人做事总是要方便一些。即使这话是凡人感叹官商勾结时所抒发的感叹，但是这话在仙界幽冥照样行的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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