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娥的体态娇小,蜷缩在明尚远怀里犹如稚女,渐渐的哭着睡着了。明尚远抬起头,神色是难以言喻的平静:“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隐瞒月娥醒过来的事情。她生是我的夫人,死也是我的夫人。”
明尚远心痛的看着她,温声细语又有些手足无措的哄着她。我撇了撇嘴,身后紫云干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越过明尚远高大的肩膀,那只蜻蜓振翅而飞,消失在荷叶之间。柳月娥的眼里涌上泪,泛红的眼眶委屈的看着明尚远,嘴里哼着不成词调的难过。
所幸明尚远是武夫世家,功夫自然是好的无可挑剔。眨眼间柳月娥便落入他的怀中。
面前池塘上小荷才露尖尖角,一只红色的蜻蜓震着犹如彩纸般纤薄的翅膀飞过。柳月娥伸着手好奇的去抓它,脚底一滑,身子前倾下去。
想藏一具不言不语的尸体容易,可想藏一个大活人,要吃要喝要说话,瞒的过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若是四天还可以瞒过去,四个月,纸包不住火,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个偌大的将军府,家眷仆从千余人,来来往往,总有一天会发现柳月娥死而复生的事。
我切了一声,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柳月娥的事,你要如何和你的家眷们解释呢?”
明尚远没有回头,声音却冷冽如腊月寒风:“我的夫人,明某自会照看。马耳姑娘不必操这个心。”
我凉凉的说道:“若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把她抱回偏院,脚上锁上铁链,这样孩子的安危就无需再担心了。”
论心智,这个模样秀丽的妙龄女子估摸是连三岁稚童都比不上。明尚远小心翼翼的在她背后伸着手,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走路,模样甚是提心吊胆。
紫云也是好整以暇的跟在后面,优哉游哉的摸着自己的胡子。行到一处,那柳月娥突然挣扎着要下地,明尚远不得不将她放了下来。
明尚远抱着怀里瞪大眼睛四处张望的柳月娥,目光恬静而温柔。我跟在他后面,这偏院里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下人府婢,否则一众无知民众白日见鬼,看见这本已死去的柳月娥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肯定又要闹出一番人仰马翻。
对于人死而复生这件事,猜想正常的凡人是无法接受的。
明尚远看着我诡异的表情,星眸一沉,低头时,便是一双秋水剪眸好奇的目光直直对上了他微微错愕的眼睛。
我冷冷的点头,刚想转身走出这院子,眼睛就瞅到那躺在明尚远怀里的女子垂下的手指轻轻的动了一动。脚步就僵在了那里。
紫云道人赞同的点点头,明尚远看向我,目光无喜无悲格外平静:“谢谢马耳姑娘。”
可想到是因为我的原因让他不得不妻离子散,那团冥火在我的手中悄然熄灭。我终于平静了颤抖的身体,冷冷道:“我会留在将军府,直到那个孩子被生下来。”
胎死腹中的灵婴会在怨气的作用下化作旱魃为害一方。可若是让那女子转世,即使那灵婴变了旱魃,幽冥司又不是不能对付。这样的理由,未免也太过蹩脚了。虽然知道阎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可我却还是气的冷笑了起来。这个明尚远,看起来一往情深,可是在子嗣面前却将自己口口声声心爱的妻子视为生育后代的容器,亏我还为了他那一番话感动了许久心软了几分,今时今日看来,怎能让人不气愤!
紫云道人硬生生掐进我们之间,挡住我手中愤怒燃起的冥火:“凡人的选择,你一个鬼差又怎能干涉?再说,那转世的魂魄已经进了这女子的身体,若是不让他顺利降生,胎死腹中的怨气会让他成为旱魃作怪人间,那时候你们幽冥司岂不是又要忙的焦头烂额了。”
好一个定南将军府,好一个所谓的痴情儿郎。为了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便要将一个不属于人世的灵婴强行唤醒。将军府需要这个孩子,笑话,他还有好几十年的阳寿,日后再娶几房妻妾,自然会有数不尽的孩子。牺牲自己的妻子保住可有可无的后裔,那他所说,他刚说的那番话,在地府里对那个女子的感情,又算得上是什么?
明尚远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女子沉睡的面容,目光痛苦纠结而温柔,他扫过那女子温柔恬静的眉眼,语气挣扎:“我不知道。我闯下地府的时候,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我只是想见她一面,可阎王翻了生死簿,我才知道我们还有个孩子。阎王问我,是让她就此转生还是留下来让这个孩子降生。若是让月娥转生,我便再不能见她一面。可若是让她回归人间,我又舍不得让她走。可到底,定南将军府需要这个孩子。”
我结结巴巴的看着那沉睡着的女子,虽然是蜷缩在明尚远怀里,可腰身依旧纤细,看不出一点怀孕的模样。想起来阎王所说的四个月期限,我心底一冷,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心寒的看着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的明尚远:“那么,阎王的意思,还有你将她带回人间,都只是为了让她当个容器,生下这个孩子?”
犹如晴天霹雳,我脑子一片空白的看着紫云道人不以为意的模样和明尚远不善的面色。紫云道人看着我震惊的模样,难得收敛了笑容纳闷道:“难道阎王没告诉过你,这柳月娥被你收走魂魄时,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紫云摸了摸胡子,看看我,又看看明尚远阴沉的脸,失笑道:“这个,即使她不醒过来也没什么影响吧。只要魂魄归了位,即使她这样一直睡下去,我也有能力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
既然魂魄已经归位,那这寒冰白玉床再躺下去就会损害这女子的元气。明尚远顾不得同紫云发怒,只是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抱起那个依旧沉睡的女子,将她的头埋进自己怀里,语气低沉:“她什么时候会醒来?”
想来明尚远也是一个将门武后,自个会武功不说,一众家丁肯定也是会些拳脚功夫。他这样趁人之危出其不意把那灵婴归了位,若是那明尚远心理素质差了些,岂不是当场就要把他给掐死。就算明尚远打不过他的旁门左道,那外面一众家丁肯定也不是吃素的吧。他这样突然下手,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成竹在胸知道明尚远不会要他小命,这勇气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这个道士真真不是凡人。我不怕明尚远,是因为他一时冲动要掐死我,我只要立马摘下耳边的彼岸花,他就连我魂魄形态的一根头发都碰不着。但和我不同,他可是个**凡胎活生生的凡人啊。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依旧笑呵呵的紫云道人,明尚远脸上是苍白如纸而怒火滔天。他抓着紫云的手上青筋暴起,僵持了片刻后,还是脸色颓唐的松开了手。
可惜还是慢了那么一步,那女子眉间在紫云道人手指下慢慢凝结成了一颗妖冶的定魂痣,灵婴也慢慢沉入了那个女子沉睡的躯体。
明尚远似乎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这紫云道人竟然先下手为强,下意识出手敏捷快如闪电般抓住了他的手。
不是我没说动他,是我还没开口你就溜了进来好吗?我挽了挽袖子,准备再对明尚远来一番深沉的教育,那紫云道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点在了那女子额间。
那紫云道人笑呵呵的看着我,走到明尚远旁边俯身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身边薄唇紧抿的明尚远,神色依旧慈眉善目挂着慈祥的笑容:“看来你这冥界鬼差也没能说动他啊。”
阎王寝殿里,我的丹青画像?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半响才低声嘀咕道:“难怪了,我说我怎么最近腰酸背痛的,心底老冒寒气,原来阎王这混蛋把我的画像挂在房里日夜扎针下咒。”
紫云道人听不出我语气中的不满似得,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怎的没有,待你回了幽冥鬼界,你大可去问问阎王。他那寝宫里,是不是挂着一幅丹青画像。”
阎罗殿是历代阎王的居所,这紫云道人能说出阎罗殿来倒也算证实了自己不是个江湖骗子而是阎王故交的身份。只是他对我这一番品头论足让我想起来那个坏心眼的阎王,让我分外不爽,只得讷讷道:“阎罗殿何曾有过我的画像?”
真让我白激动一场。所幸没抱多大希望,倒也只是小小的失望了一场。
我呆滞的看着他,他还毫不知趣的呵呵笑道:“这真人看着,倒没有那画上的漂亮。不过这一举一动举止之间,倒是多了一分神韵。”
他想了一想,又恍然大悟的说道:“哦,是在阎罗殿里见过你的画像。”
我历来没有在人前现过真身,印象里也没见过这个紫云道人。如今咋一听他见过我,那边肯定是在我失忆之前。我激动的看着这素不相识仙风道骨的白胡子道人,感叹掌管凡世轮回的阎王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连一个故人也是见多识广。现在自己终于可以亲自解开冥界争论不休的不解之谜。
我身上既没有妖气,也没有仙气,人气鬼气更不用提。因为不知道我的六界归属,为了这个经久不息的争论,梦魇甚至在六界都张贴告示,用她的**一夜悬赏一个跌落幽冥马耳姑娘的故事。结果我在冥界安然无恙了百年,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找上梦魇的床。
以前听上届阎王说起我来到冥府之前记忆全无的时候,梦魇总是感叹我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没有记忆就是最好的证明。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历经沧桑大变经历爱恨离殇看透生死别离的人才会选择遗忘自己的记忆。然牛头却不这么想,他信誓旦旦的说,马耳这种不大有情感波澜的人,肯定只是从什么地方摔落幽冥黄泉,碰巧摔坏了脑子。
那胡子花白的老者和蔼可亲的摆了摆手。看见我转过来的脸,他摸了摸胡子,浮现了一抹似曾相识的神色:“这丫头,我怎么在哪里见过?”
我转身,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老者正好奇的看着我耳边别着的彼岸花。明尚远抬起头恭敬唤道:“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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