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苏原大叫了一声,准备带着巨阙剑宗的人退出大典,原以为这是自己谋划的历史性的一刻,不想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孩子的闹剧。这声混账,在方阵前方响了很久,但却并没有几个人听见。
而正在这时,英华门的天开始变了。
娥皇峰方圆几里都被风云包裹起来,散落的宫殿瞬间如临仙境。人们看见,头顶的天空分明少了一块,似乎是有一片天坠落到了英华门。星光没有任何遮掩,自那片云落下之后,强烈的光亮照得人眼睛生疼。
星光,白日星光。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如果不是境界强大到迈入圣隐的绝世高手,是不可能引白日星光落地的。因为,他打开的是一片天,天道的天。
就算是坐在方阵最前列那些举国之重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也没有一个能达到这样恐怖的实力。苏原不行,陈伯夫也不行,其他几名在九州神御之列的九州神将,更是不可能。
没有人见过那样纯粹的星光,是来自恒星的最初的光亮。人们沐浴在惊叹之中,如果人的一生能够用这样的星光修行,那星轮的运转,岂不是就能源源不断地催动真元的产生?
数千年前,修行者们就已经达成共识。真元在体内绝不是连续性产生的力量,而是一份一份产生,由最小的基本单位在体内游走运行。它产于丹田星轮,游于血脉全身。就连迷人的星光,也并不是连续性地存在。
人们现在所看到的星光,仿佛在细微处能够看到它一份一份地打在每个人身上,是那样的皎洁和纯粹。但,也有娥皇峰的花草在沾染到那片星光之后,瞬间便枯萎凋零,更有人的皮肤如置火海。那片天已经没了,只是一个玄妙无比的虚洞,最纯粹的星光并不是每个修行者都能吸收接受的。
风开始如刀刃般疾驰,高空中棉状的云迅速被撕裂,又瞬间化作数万把巨剑,直直地冲向英华门。然而,令人疑惑不解的是,这些剑并没有表现出剑道的威力和场的能量。即便是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也断然不可能撞碎一花一木,伤人分毫。
苏原停下了脚步,那些大人物们都清楚,在娥皇峰地界,修为能够达到如此恐怖的人,只有道宗。
那个曾是太宗陛下身边的第一女将,单剑破关中,三箭定阳关,独掌澜沧江七百里河山,如今的国教三圣之一,庄渊婷。
自一百多年前国教儒道分离以来,凉州一直是道宗治下,与京都分庭抗礼。只因为这个地方,有许多与太宗相关的战时记忆,凉州百姓非泽天氏不认王。东皇陛下登基之初,为了避免四处树敌人,尽快使神州恢复元气,便与道宗达成协议,大陆上只有一个九州,凉州保持太宗时期的自治。
白日星光,那样的纯粹,多少人穷其一生,也看不到这样玄妙的极光。
陈粟被照得很亮,两道犹如一块通透的冰晶,缺失的那片天,正好在他的头顶。
人们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女,自天缓缓而降。
就在她以最轻地手段落在祭台上的瞬间,一片巨型光圈飞速向两侧散去,空气里惊涛骇浪,让所有人看起来弯弯曲曲,如置水中。道宗落地的强大气场,把空间也扭曲了。尽管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有何变形,但分明有一瞬间连光都是弯曲的。
道宗落地的那一刻,使娥皇峰宛若仙境的那些风云霜雾,纷纷逆道上天,将刚才那个玄妙的虚洞重新填满。白日星光,消失不见。
又归于平静。
陈粟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他见过儒宗天客见过东皇陛下,他们都是大陆上的圣人,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圣人的实力。
台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跪下身来,英华门上的妖族使团军士和祭司也全都跪下,宏大的场面下,只有一个震撼人心的声音:
“参见道宗陛下。”
只有陈粟没跪,他只是吃惊地看着道宗的背影,无暇多想。
道宗微微地回过头,用倾斜的余光扫了他一眼。
“你就是陈粟,灵姑芙的未婚夫?”
“是。”
“那你为何不跪?”
“我忘了。”
他说的是实话。
道宗没有说什么,她回过头,举手致意,让所有人站起身来。
此刻,花铁岩将军也刚好从煮月崖上回来,公主灵姑芙,的确是洗月失败,导致血脉不畅,神魂失落,需要静养。当她看到英华门上那个虚洞,才匆忙地赶了过来。
不过现在,大典显然不是解除婚约的请天罚的仪式了,主持大典的人,也不再是她了。
道宗走到陈粟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站到了英华门的最边上。陈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威严的女人,她那令人充满敬畏的气场,让他不听使唤地按着她的意愿行动。
苏原心头一震,握紧了拳头,那个动作,足以表明道宗的立场。台下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心中无比崇敬的圣人,居然拉住了耻辱之手。因为道宗从来没有碰过任何人的手,就连圣女的也没碰过。九儿也远远地看着陈粟,心里一直念着他的名字。
此刻,陈粟心里六神无主,又似乎有主,就在刚才,他还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他只是一时想到如何回击花铁岩将军的羞辱,如何打巨阙剑宗与苏家的脸,如何发出自己真正的声音,却没有想过这件事做完了到底该做什么。
道宗面朝众人,举起了陈粟的手,庄重地说道:
“他不是杀苏立的凶手。如果龙无须以说是,那我偏说不是。如果摘星楼要他死,那我就要他活!”
“今日大典,到此结束。你们各自散去。”
两句。
不可能再多。
说完之后,她依然拉着陈粟,转身离开,直到台下的人消失视线。
拉着就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
英华门下的大人物们,个个充满疑惑,一向受人敬仰的道宗,为何偏偏会在这个时候从青海湖回来,并以一世圣名保下陈粟?苏原默默地站在那里,他的沉默比一般人多了一丝阴沉的怒火。
道宗做事从来不说理由,而且也没有人敢问理由,她的理由就是天道。
她在人们心中拥有极高的地位,凉州百姓,自然也不会对道宗的决定有何异议。既然道宗说陈粟不是杀害苏立的凶手,那就可以当作事实对待。而且本身百姓就日夜思虑着这件事不是事实,那么圣女便不用再离开娥皇峰,那么人妖两族融合的大局,仍然有可能实现。
这么多年来,道宗还是第一次行如此之事。她不需要证据,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道宗的格局,她审判的事,一定会在日后印证它的先见性与正确性。
既然是道宗作保,那么人们便只要静静地等那个理由。
尽管这句话并不能服众,但却足以保住陈粟的性命。
谁也没想到,这场解除人妖两族联姻的大典,会以这样的结局告终。
崇文馆的史官几次提笔都放弃了,几位六百岁高龄的两朝元老,一直在争论要不要记下道宗的那两句话。
……
……
转眼,几个时辰过后,台下的人纷纷散去。但多数却是聚集在客栈,酒楼,茶馆,音坊……全城上下,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在谈论此事。有人说道宗是因为几个月前苏崖子台上的那颗星星而保下陈粟,有人说京都的大人物给道宗写了密信……一时间,流言横飞,众说纷纭。
英华殿,正堂。
“为什么?”
“天道不让你死。”
“我死与不死,与天道何干?”
“有很多人高兴着想看你死,而我不想让他们高兴。”
“有人说你杀了苏立,而我偏说没杀。有人要你解除婚约,而我偏要你不解除。有人说你违逆天道,而我偏要逆天而行。”
“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陈粟低着头,忽然觉得道宗的话就像一个十几岁孩子头脑发热时所说的气话。他虽然不同意她的说法,但内心还是非常感激。他继续说道:
“那就是说,如果有人想我死,你就不让我死?”
“我只有半年可活,你拿什么救我?”
“救你?”道宗站起身来,走到大殿门前,冷冷地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救你?我只是担保你没有杀苏立。你能活多久,想活多久,那是你的事。”
“可我不想死。”
“你星轮与命轮俱碎。我也救不了你,如果你不想死,那就去修行。眼下也只有修行可能延长你的命。”
“如果你真的只有半年就死,岂不是没意思?”
“没意思?”
道宗走出英华殿大门,没有回头。
“你不觉得没意思三个字,比有意思更有趣?。”
“.......”
陈粟站在原地,没太理解道宗说话的含义,他只是想起,几个时辰前,在英华门上,当他对花铁岩将军说出没意思三个字的时候,祭台上发生了两件被崇文馆载入历史的有趣的事。
……
……
娥皇峰,雪园。假山之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位置很低。
嗖——嗖——
几道幻影过后,道宗站到了另外一座假山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老人。
只要是她站着的地方,只可能看见比她更低的人。
道宗冰冷而威严地对老人说道:
“牛兮,我已经替你保下了陈粟,你答应过我的事,最好别忘了。”
是的,那老人正是犀牛谷谷主。直到半个月前看到满城的告示,才知道吸干了玄铁犀牛精华的人,就是跌落神坛的陈粟。
牛兮每次出谷,回来时必定会带回从大陆各地收集灵力强大的云母晶石,而那些晶石并不直接用来铸剑,而是让柳姜磨碎,掺于玄铁犀牛的草料之中。晶石在玄铁犀牛体内催化之后再行铸剑,能够数百倍提高剑的威力。云母晶石乃是世间至宝,玄铁犀牛更是大陆上罕见的神兽。玄铁犀牛粪之所以精贵,便在于此。
他要抓他铸剑,自然就不会让他死。牛兮一心想着铸造出超越苏崖子的天下第一名剑,才不会考虑什么狗屁大局。他原本怨恨柳姜为了报复自己将玄铁犀牛粪引入陈粟体内,但当他确认他的身份之后,不禁喜出望外。如果能让洗髓天火这样的血脉也能掺入剑中,那他铸出的剑,岂不是旷世未有?
“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忘。但你必须在我去南域找到九幽冥火之前,保证他活着。”
“没有九幽冥火,你就铸不了剑?”
“哼,我要的,是天下第一名剑。星云谱上的那个名字,是该时候抹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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