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铁岩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的确，她最擅长的就是瓦解少年的心理，但她似乎忘了，陈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会如大人那般想事，总归是在意尊严的。受到了侮辱，总会作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不到的事。
战鼓上的祭祀舞还没有停，灵姑芙也还没有到来。陈粟看了一眼那些所谓的见证历史时刻的大人物，突然间觉得这就是一个笑话。有些在别人眼中看来很重要的东西，他看不懂，至少现在看不懂。他朝着那个为他筑好的高台走去，冷冷地说道：
“让那么多身份尊贵，并且活着的时候就已经青史留名的大人物，来见证一个婚约的解除，欣赏我怎样挥剑自杀，岂不是很没意思？”
没意思？
“你说了这么多，就一句没意思？”
花铁岩愣住了，掌心的灵力也瞬间消失。
“站住！你要干什么？公主还没到！”
陈粟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去，说道：
“如果你杀了九儿，那么我就立马让你和我一道载入历史。”
“等等，你，你，你要干什么……”
看到陈粟那阴沉而偏执的背影，花铁岩突然开始有些慌了，这家伙头脑一热，很有可能作出什么极端的事。
正在这时，一位侍女匆匆地跑到将军面前，大声说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花铁岩本就心烦意乱，这时候看到眼前慌慌张张的侍女，更是火上加火，她把九儿扔在一旁，大声吼道：
“滚！老子现在什么话也不想听！”
“是公主……公主她洗月失败，昏……昏迷不醒……”
“什么！你再说一遍！”
侍女不敢再说，吓得跪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住地面。
听到这个消息，花铁岩彻底慌了，公主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大典，还要不要继续？
“不……不……”
“你随我去煮月崖！”
花铁岩突然想到什么，公主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一定是她有意为之。那天在煮月崖上的谈话，他就隐约地感觉到公主并不想那样残忍地对待陈粟。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把事情弄个明白。
说完，花铁岩匆忙向着煮月崖走去。
可是，她却忽略了一件事，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头也不回的陈粟。
……
……
眼前的一幕，让陈粟想到了三年前，灵帝景后在他手中刻下这个印鉴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祭台。当年灵姑芙没有随使团一道入京，还被他认为是那位天才公主对这场联姻的抵制。
他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神御妖族出使的那几位大祭司，他们正再台上祈天，向上苍说明他们收回婚约与天道相符。与三年前不同的是，这个祭台由妖族单方面负责，神州的大人物们，皆是看客。
陈粟脸色很阴沉，他提着剑，握着诰文，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走上了高大的祭台。台上的大祭司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知所措，又没有看见花铁岩将军，谁也做不了主，只得立即将祈天仪式终止。台下，战鼓上的祭祀舞也戛然而止，人们看到陈粟登台，开始喧闹起来。
方阵最前面的那些大人物，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很难看。而后面的人群却以为是大典**就要来临，圣女就要从天而降。
“你……你要做什么？”领头那位大祭司说道。
陈粟仍然低着头，阴暗着半边脸，回答道：
“将军让我到台上念诰文。”
“可是祈天仪式还没有……”
“是将军让我来的！”
大祭司愣了一下，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好吧，请。”
祭台上的人纷纷退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场面上安静了下来。
陈粟抬起头，握紧长剑，直直地看着台下的一切。
砰砰的心跳，刹那间让他感到了自己脉搏，在随这片大地的脉搏一起跳动。大风从云间而起，长空自万里来。广阔的大地，正冲击着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像三年前联姻时意气风发地站在露台上一样。想到自己人生际遇一夜突变，忍不住的感慨，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自嘲。
现在，人们都等着他如何忏悔，如何表达出人族对妖族的歉意，如何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他高高地伸出右手，那份诰文随风飘向更高处。大祭司不禁心头一震，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但此时此刻，他也无法阻止。人们的视线随那份诰文移动，但均不知道上面的内容。
而后，灵姑芙三个闪烁着紫金光芒的大字，如一处独立的空间仙境一般，从他的掌心跳了出来。三个字越变越大，光芒越来越玄妙，直到悬在高空，让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灵帝景后的印鉴也十分的清楚。
那是妖族的最高承诺。
英华门上的妖族军士，使团官员，祈天祭司，方阵最前面的京都与外邦的大人物，全部都跪在地下，向大陆上的两位圣人致敬。凉州百姓，有人失声流泪，有人愤怒不已，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扼腕长叹。那一刻，他们与陈粟一样，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他们本以为自己恨的是陈粟，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刻，才知道还有比恨陈粟更让人在乎的东西。这场牵动着两族百姓情感的婚约，这场将改变数万年人妖历史的婚约，一件大陆上曾经那样轰轰烈烈的大事，仅仅只过了三年，便要以这样人死崖空的结局告终，怎能不让人感慨呢。
他们要见证的，不仅仅是一场婚约的解除！
而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一段未来的辉煌历史的毁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人们问得最多的，只有为什么。
可是，就在那一刻，人们突然看见，陈粟重重地扔出了手中的剑！
那把剑划破长空，直直地穿过刚才飘向更高处的诰文，然后穿过娥皇峰教士所站的第二方阵，向着凉州百姓人群中飞去。人们迅速空出一片区域，那把剑，刚好插进了一块巨大的大理石。
那块大理石上写着：天道。
只是娥皇峰山下的一块普通碑石。
那位大祭司对着身边的人说道：“他疯了。”
九儿捂着喉咙，在墙上看着陈粟，眼睛里闪烁含着泪光。因为她知道，他扔出了那把剑，便自然说明他不想死。在被软禁的这段日子，她就从守门的军士和院内无端飞来的辱骂性纸团得知了陈粟的事。
人群开始喧闹起来，台下的大人物们面面相觑。但主持大典的花铁岩一直不在，谁也不敢贸然出面制止。这样的场面，面对如此众多的人物，面对威严的历史，谁压得住？谁能震场？
而后，陈粟站上了刚才祈天的神案，这一举动让大祭司震怒不已，但他并不知道这些桌子和祭司品能代表什么。他面朝众人，心绪难以平静，他还在为自己即将说出来的话而颤抖。
他面朝众人，大声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千古罪人，今天就是为我准备的请天道审判的盛宴。可是，如果神州大地数万年辉煌历史给所有人带来的荣光还在，如果华夏文明所赋予的生命精华和宏伟思想还在我们的血液中翻腾，那么，我今天要在这个你们认为是历史的耻辱的时刻，宣布两件事。”
“第一，我没有在苏崖子台上杀苏立，他很可能死于自杀。”
“第二，我……”
陈粟突然打住了口中的话，他的心开始强烈地颤抖起来。台下的众人纷纷看着他，显然，他们中许多人都被刚才本不该是他那个年龄说出来的话所震住了。尽管所有人对陈粟恨意依旧，但那几句话却是深深地触碰到他们心中的某个地方。
“既然我不承认杀了苏立，那我便没有任何对不起神州，对不起妖族的地方。你们所说的耻辱和有人承受的耻辱，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所以……”
“我要当着你们用来审判我的天道的面，郑重地告诉你们……”
“陈粟与灵姑芙的婚约，永远都不会解除！”
……
……
陈粟与灵姑芙的婚约，永远都不会解除。
这句话一直盘旋在凉州城与娥皇峰上空。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说话，人们都愣在原地。尽管苏崖子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陈粟杀了苏立，尽管无数的声音指责辱骂陈粟，但他们又何尝不想，陈粟刚才所说的就是事实。他们也没有想过，几个月来那些从赞不绝口到群情激奋的辱骂声，到底是不是他们内心真正的声音。
啪！
方阵最前列。
苏原一巴掌打烂了身边的桌子，他也起得无话可说。但在这样的场面，却不能飞到祭台一掌打死陈粟泄愤。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羞辱陈粟，打击七十二宗，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陈粟在苏崖子台的时候没死，就是要与灵姑芙解除婚约。他原以为去解除婚约是必然的事，没想到他却厚颜无耻地拿它来当做救命稻草。
的确，这个来自妖族的最高承诺，如果他不在灵姑芙面前松口，那么婚约就永远不会解除，那么就必须考虑他的死活问题。谁都知道，灵帝景后，是不可能让举世瞩目的宝贝女儿成为未婚的寡妇的。
陈粟从来就没有想到这层，他只是突然之间改变了主意。也许是花铁岩将军，也许是那份诰文，也许是历史，也许是七十二宗，也许是骄傲与自尊。但不管怎样，面对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本来不该他承受的耻辱，他发出了自己声音。
那是真正的，自己的声音。
当他说出那些话之后，他发现自己几个月来所背的包袱，终于放下了。
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头脑发热之后，也许就是自由。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