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失声痛哭，低吟道：“汉宫萧索，幽弦拚却，消损长门故曲，婉月秋风，凉阶乱草，一若池中树。十七年了，他……他还活着？”
她诗中所吟的，乃是冷落于长门的弃妃陈阿娇，凄清冷夜，拨琴抚瑟，道不尽的孤独悲凉。水冰灵女儿心思，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她……她是在思念什么人么？十七年，这刻骨的相思，究竟是如何挨过？”
风萧寒道：“师父他老人家很好……”
青衣女突然哈哈大笑，笑声莫名凄苦，冷冷地道：“很好？这恶贼竟然很好？”
风萧寒微微皱眉，何青云虽对他无情，听到这“恶贼”两字，还是心生不快。
青衣女又问道：“君儿还好么？”
风萧寒先是一愣，转念明白她话中所指的应是何芷君，便道：“师妹也很好。”
青衣女抬起头，两行泪水又顺着眼角流落。这女子初见时阴冷煞气，此时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孤独可怜。
风萧寒已明白这女子多半是何芷君的母亲，心中多了几分敬重。见她如此凄恻，一时也不敢接话。
不一会儿，又见那女子缓缓闭上双眼，低声道：“泪湿兰烬，天涯望断，又有天涯相阻……”
她话语之中，无不透露着对何青云父女的彻骨思念，风萧寒心中一软，道：“师父与师妹现就在长安城内，师娘何不去寻他们？”
青衣女目光陡然变厉，狠狠地道：“寻他们？小子，你既学了雷火阴阳，当是我金狮教的弟子，我要交代你一件事情。”
风萧寒见她颐指气使，心生厌恶。但想这女子是自己的师娘，唯有隐忍。
青衣女不等他回答，接口道：“给我杀了何青云！”
此话一出，风萧寒与水冰灵同时一惊。这女子想必是何青云的妻子，如何竟要置他于死地？
风萧寒沉声道：“师娘何出此言？”
青衣女突然一声大喝，道：“别叫我师娘！”说完，只觉头脑一昏，伸手扶着身后的大树，勉强站稳身子。
风萧寒见她情绪激动，不再接话。好半晌，青衣女才幽幽地道：“我乃金狮教主的师妹，人称‘芙蓉花妖’的纪晓芙，你只叫我纪夫人便是。”
风萧寒点了点头，纪晓芙又道：“何青云这个恶贼，偷书弑师，害死老帮主洛英沉……”
风萧寒大惊，道：“你说什么？不是谢青正么？”
纪晓芙见他一脸惊愕，想是对此事全不知情，冷笑道：“可笑那洛星情只知找谢青正报仇，凭她如今的功夫，若是知道了真相，可还有何青云的活路？”
风萧寒只觉脑中嗡嗡乱响，一个声音不停在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纪晓芙接着道：“他知道我师兄‘双面金狮’与洛帮主交情匪浅，怕我暗中告密，竟狠心将我杀死……”
她说到这里，水冰灵忍不住掩口惊呼，纪晓芙冷笑道：“你以为我天生便是这般半人半鬼么？后来我侥幸未死，偷学金狮教所禁的‘驭人’之术，为的便是要找何青云报仇！”
这“驭人”之术想必便是适才所见四个怪人的眸中箭。其威力恐怖，果非寻常，只是驯化活人为兵刃，实在有损阴德。
风萧寒冷冷地道：“为了报仇，便可不顾他人死活么？你口口声声说何青云是‘恶贼’，自己又与他有何分别？”
纪晓芙突然怔住，继而放声大哭，道：“何青云害的我半死不活，内力尽失。几乎变成了活死人。唯有以活人脑浆续命……”
风萧寒心中一凛，到抽了一口冷气。怪得镇上居民被四个怪物所害，各个脑浆崩裂，死状恐怖。
纪晓芙又道：“何青云为人道貌岸然，你自看不透他的阴险毒辣。但你既为云天帮弟子，便应手刃此贼，为老帮主报仇？”
风萧寒淡淡地道：“我接下‘金狮令牌’，是答应金狮教两位帮主，手刃苏长影。何青云对我有养育之恩，不论他是善是恶，我风萧寒这一生绝不会恩将仇报……”
“你……”纪晓芙听他此说，气得一窒。风萧寒接着道：“其中的是非曲折，还是未知之数。若何青云当真是大奸大恶之辈，我也绝不会助纣为虐……”
纪晓芙凄然一笑，道：“罢了，罢了，可笑我这一生，竟不能看着他死……”说着，唇边透出一抹狰狞的微笑。
风萧寒见她如疯似癫，当真应了那句半人半鬼。想是对何青云爱之极矣，也恨之极矣，扭曲了心智。
纪晓芙挣扎着站起身，猛地袍袖一挥，一股极强的内力喷薄而出，扫得树木摇曳，乱叶纷飞，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夜空中回响不绝。
风萧寒心头凄恻，叹道：“夫人以脑浆为食，以万千生灵换己一命，当真值得？”
纪晓芙凄然冷笑，道：“我不能死，我要看着何青云死，我要一口口咬下他的肉，吃他的心，喝他的血……”
风萧寒后脊阵阵发麻，忽见水冰灵上前一步，伸手抛给纪晓芙一样东西，纪晓芙微微侧身，顺手接过，低头一看，惊道：“紫竹令？”
水冰灵道：“夫人的伤或许还能有救，不必以人脑为食。夫人不妨拿着这个东西去紫竹林，请紫竹夫人帮忙。”
“楚寒冰？”纪晓芙低喃一句，道：“白令出，群雄止步。黑令出，群魔俯首。小姑娘，你是紫竹林的人？”
水冰灵欲言又止，嗫嚅道：“我……我只是听人说过……”她不会说谎，才说了这一句，已是满脸通红。
纪晓芙“哼”了一声，道：“听人说过？小姑娘，你可知这‘紫竹令’世间只有两枚，天下英豪见令如见圣主，你当真肯把它交给我？”说完，慢慢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冰灵的脸。
水冰灵淡淡地道：“你拿去吧，紫竹夫人见了，自然会帮你。”
纪晓芙突然双目一亮，道：“冰蚕衣？”她瞧出了水冰灵衣衫来历，又道：“你是楚寒冰的女儿？”说完，又细细看了看她眉眼神态，果然美极艳绝，”魔鞭”楚寒冰当年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这小丫头若是容貌与她相肖，到也不足为奇。
水冰灵叹道：“紫竹令你拿去吧，娘自会帮你。”这一句便是默认。
纪晓芙惊骇之极，看着风萧寒，道：“小子，你果然的好福气。”
风萧寒此时也隐隐知道这个“紫竹令”份量非常，但若能停了纪晓芙的杀戮，到也不失为一个好处。
纪晓芙收起令牌，道：“好，小丫头，‘芙蓉花妖’受你恩情，来日相报！”说罢，竦身一跃，身后乱花飞舞，消失于茫茫夜色。
风萧寒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心乱如麻。五年来，他将何青云看作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师父竟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他脑中嗡嗡乱响，不停念着：“不会的，师父不会的。”
水冰灵轻轻挽住他的手，柔声道：“萧寒哥哥，是非善恶，不是你我能改变的。凡事终有定数，何必这样烦恼？”
风萧寒看着水冰灵的脸，迷蒙月色之下，更见她宝相庄严，冰洁神圣。想这女子虽然幼稚单纯，内心却着实清透坦然，多少人看不透的名利世故，在她心里不过是一缕清风罢了。
风萧寒凄然道：“当初若不是师父相救，我也活不到今天。就算他冤枉我偷了《枯荣秘典》，也是应当。等我去金狮教，杀了苏长影，便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不再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水冰灵嫣然一笑，道：“你若是躲起来隐居，我……我愿意陪着你。”说到此处，已是羞不可抑，两颊晕开了一抹红霞。
风萧寒瞧着她的侧脸，无端又想起龙怡双来，心中一阵苦涩，“若是娘子子在我身边，世人厌我杀我，又有何妨？”
水冰灵见他忽地神色凄恻，柔声道：“萧寒哥哥，你怎么了？”
风萧寒摇了摇头，道：“灵儿，我是个卑贱之人，不值得你如此待我。此去金狮教凶险异常，你还是走吧。”
水冰灵忙摇头道：“我不走，萧寒哥哥去哪，灵儿便去哪……”
风萧寒打断道：“我已习惯了孤身一人，你本是金枝玉叶，何必跟着我受苦？”
水冰灵狠命摇头，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道：“你……你是不是嫌弃灵儿了？”
风萧寒手足无措，道：“我……我哪里会嫌弃你？”
水冰灵又破涕一笑，道：“你不嫌弃我，我便日日夜夜的跟着你，你去哪，我便去哪，谁也别想把我赶走。”
风萧寒见她又哭又笑，雪白的小脸上挂着两滴泪珠，真如出水白莲。万千句话逼到嘴边，却又无从开口，唯有叹了口气，允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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