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陶瑟瑟奉了茶。媚娘吃了一口,放下茶杯说道:“贾家有贾家的规矩,你们陶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你进了贾家的门就是贾家的人了,该将这里当成是自己家。以后呢,也别使什么性子,动不动闹出点回家娘的事儿。”
陶瑟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应道:“娘教训得是,女儿知道了。”
媚娘又道:“夫为君,妻为臣。你夫君正忙着读书,以备来日秋闱之考。你为人妻,当奉夫为君上,替夫君孝顺父母,做好你为妻的本份。若是做得不周,那就是不忠不孝。”
陶瑟瑟低着头赶紧又道:“女儿定当谨记娘亲教诲。”她这么说,眼睛里却是有点哀戚,在陶家时她何曾受到过这般训诫,可眼下已嫁做人妇。又有之前两桩未成的婚事,背上了克夫的罪名,夫家人自然会看不上她。这一点她嫁过来之前,几个嫂子和姐姐已经向她提点过了,所以她只有忍下这份伤心难受。何况婆媳关系自古以来最是难处,有一句诗联便说:女无不爱,媳无不憎,劝天下家婆,减三分爱女之心而爱媳。
这意思就是说,儿媳就算有千好万好,做婆婆的总能挑出毛病来说她的不是,总是会说人家儿媳多么多么好,自家儿媳多么多么不好。
媚娘说了一些不高兴的话,又说:“偏怜之子不保业,难得之妇不主家。我和你公公虽然怜爱羽儿,可在学业让从不让他马虎。所以呢在这方面也希望你能恪守妇道,不要总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什么事情都让别人伺候你,那可不是我贾家要的媳妇儿。”
陶瑟瑟只能说是。
其实媚娘确实对这儿媳妇不太满意,只因她觉得自己儿子太好,不管哪家的闺女都有点配不上。这也是很多大户人家的观念,也是疼爱自己儿子的缘故。
陶瑟瑟跪在地上唯唯喏喏听完之后,媚娘这才一只手将她扶起来,说道:“我跟你说这些,也是寄望你安守本份,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明天是你回门的日子,回去之后该怎么说,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称。”
陶瑟瑟说:“公公婆婆都待我极好,视我为亲生女儿。我回去以后只要照实说就可以了。”
媚娘满意的笑了:“你这叫懂事儿。我不把你的自己家人,当女儿一样看待,刚才那些话我就不会跟你说了,你要明白。”
“是,瑟瑟懂的。”
从厅里出来,陶瑟瑟见到自己两个陪嫁丫环朱音点翠,便问道:“姑爷呢?”
小一岁的点翠说:“姑爷去院外边练功去了,弄影姑娘陪着呢。”
陶瑟瑟正要去找自己夫君,却被她的丫环拦了一下。
采翠说:“小姐,先前我看姑爷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弄影姑娘就在旁边候着。他们两个说说笑笑,好不亲热的样子。小姐,我看姑爷他……他怕不是对弄影姑娘有情意……”
陶瑟瑟立时轻诉道:“休要胡言乱语,编排姑爷的瞎话。”
“是。”采翠赶紧掩住嘴,住口不语。等两个丫环离开后,陶瑟瑟蹙起了眉头,心里已经知道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本地的规矩,新婚后第三天才是新娘回门的日子。这一来一去从陶家庄回来已经是几天以后了。回到家中,陶瑟瑟还带了好些东西来,忙不迭捡了两件东西便找公公婆婆去了。朱音点翠见此,不由感慨:“小姐真是可怜,如今竟沦落到要这般巴结讨好公公婆婆。”
如今夏日来临,媚娘的病况稍稍缓了一些,不过隔三岔五还是断不了草药,才能镇住她的痨疾。屋子里,浓浓的药香味,贾重山端着药碗亲自一勺一勺的喂与娘子喝,只要他在家,喂药之事从来不假手他人,也得幸如此,媚娘才能在病榻的折磨中感到一丝欣慰。
敲了门,陶瑟瑟进到屋中:“爹,娘。”她拿着手里的东西欢欢喜喜走过去:“爹,娘,你瞧我给你们带什么东西来了。”她捧起一个巴掌大的四方小盒托于床前,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是胭脂吗?”媚娘淡淡笑道:“是胭脂的话还是留给你们年轻女孩擦吧。”
陶瑟瑟摇头说不是,道:“爹,你打开给娘看吧。”
贾重山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露出了一颗外表粉红内里泛血的鹅卵形状大小的血珠,光滑和润,不知是什么东西。贾重山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呀?”
陶瑟瑟笑着说:“是鲤鱼精的内丹。”
贾重山一惊:“啊!这就是鲤鱼精内丹?”
陶瑟瑟说:“我爹听说婆婆身有沉疴痨疾,需要鲤鱼精内丹才能医治,便四处托人打听哪里有鲤鱼精内丹卖。终于在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哪里找到了这颗内丹,便叫女儿带来给婆婆服用。娘,有了这颗鱼丹,您的病就能好了。”
媚娘倒是没想到陶家能这么用心。
陶瑟瑟笑道:“还有呢。”她又拿出了一个装书的匣子,滑开匣盖,取出了里面的书册:“这本书是我娘家里益生长寿的修行之法,名叫《龟寿乐》。这是《龟寿乐·长寿篇》的手抄本。我爹爹特意给了女儿,叫女儿带来孝敬二老,爹娘,请你们收下。”
贾重山讶异道:“这可是一份大礼呀,如此贵重的东西,怎么使得?”
古来修行之法众多,散落民间的也很多。但在民间多是杂乱不全,或是粗劣浅显,作用不大。而一般会被大户人家珍藏的修行之法,必然不是平常之人能轻易看到之物。这本《龟寿乐》是当年陶家祖辈机缘巧合从一修行高人手中所得到的修行秘籍,乃是上等的延年益寿养生健体之法。是陶家的镇家之宝,除了陶家人从来不外传,即便是陶家的女性嫁出去,也从来不带书册秘籍离家,只将所学口耳相传。而陶恩春破了此例,竟将将此修行之法让女儿教给亲家,而且还将手抄本都带来。而此时他将《龟寿乐》其中《长寿篇》誊抄曾与贾家,除了对女儿的疼爱以外,其用意可见一斑。
媚娘虽不知道其中究竟,但也知道这样的修行秘籍赠来是极为厚重之礼,也知陶老爷所做所为,是希望贾家对他的女儿陶瑟瑟好一点,不至于给她脸色,让她受委屈。媚娘让丈夫贾重山将她扶起来,说道:“陶老爷用心良苦,这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礼是否太贵重了一些?”
陶瑟瑟虽是大户小姐,但并不笨,马上说道:“这不是什么礼物,而是我娘给我的陪嫁,是我的嫁妆,我现在拿来孝敬二老,这是女儿的一片孝心。难道爹娘要驳了女儿的一片心意?”
媚娘看了丈夫一眼,对瑟瑟笑道:“呵呵,这般甜蜜巧嘴真是难得。也罢,你的孝心,做爹娘的就收下了。”
陶瑟瑟喜道:“谢谢爹娘。”
贾重山问:“羽儿呢,他怎么没来给娘问安?”
“啊。”陶瑟瑟垂着眼帘,有些苦涩的说:“夫君心血来潮,说要去时柳山庄逛逛,就带着弄影去了,让我拿东西先回来。”
媚娘看着陶瑟瑟的面色,不由骂道:“羽儿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好端端地在半路放下自己的妻子就跑了,看回来我不说他。瑟瑟啊,你远道归来也累了,回房去洗一洗,好好休息吧。”
“是,爹娘,女儿告退。”陶瑟瑟退出房门,心里却是苦叹。
……
另一处,时柳山庄附近却是一片好风光,贾羽游到一处山中浅水边,天气太热了就和弄影戏起水来。
“啊~!!少爷,少爷……”弄影被少爷泼得满身都是水,用手臂遮着脸,一边躲避,一边咯咯直乐。
贾羽在水中哈哈笑道:“你该服软了吧?看你平时还敢给本少爷使脸子。”
“我服软我服软,影儿投降了。”弄影举起手来,一脸委屈模样投降过去。
贾羽双手叉腰开怀大笑,吹起牛来:“说起打水仗,那本少爷可是第一,全县城也没人是我对手。”
“少爷是第一,少爷是第一……”弄影举手走过去,突然发起袭击,一下将贾羽扑倒在水中,将他按在下面,高兴地大笑道:“看你还是第一。你服不服,少爷你服不服?”
“我……我才不服呢!”贾羽一个使力翻身,将弄影甩到水中,自己骑了上去,抡起拳头吓唬道:“嘿嘿,风水轮流转,本少爷才没那么容易被降服呢。现在你快说‘少爷,奴家服了你了’,本少爷就饶了你,否则我的拳头打下来可不留情哦。”
“我不说。”弄影抿着嘴笑看着少爷。
贾羽威胁道:“你不说我可打下去了哦?”
弄影的嘴儿还是抿得紧紧地,一副随你打的样子。
贾羽瞧她这样,愣了半天,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道:“平时我一吓你,你都乖乖投降的,今天怎么不害怕了?”
弄影躺在水,夏天衣服单薄,那单衣被水一泡,薄薄纱绢下面的内容,全部浸了出来。贾羽看得愣神,赶紧把眼光错开,弄影倒是没发现这点,笑看着少爷问道:“我便不投降,少爷要怎样?”
“这……”贾羽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旁边林子里有人鼓掌笑道:“果然是淫仆浪主,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贾羽回头一瞧,竟是张贡。
他从水中起来,指着张贡不悦道:“你说什么?嘴巴放干净一点!”
张贡笑道:“难道不是吗?这可是我亲眼见到的。”
贾羽气愤不已,不过仔细一想刚才的游戏,确实好像不太妥。其实这样的游戏,打小的时候他就爱和弄影玩,那时候年少倒不觉什么,后来长大了一些也知道男女有别,便收敛了许多。只是现如今娘亲早已答应将弄影许给他做妾,便也没有了这般顾忌,但被张贡说出来觉得甚为刺耳。
弄影起来道:“张贡你别忘了,上次在山庄驯马,你可是和我家少爷打过赌的,以后不许再说侮辱贾家,侮辱我家少爷的话!”
“是吗?”张贡故做回想道:“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刚才的事不算是辱骂吧,那不是事实吗?如果说实话也算是辱骂的话,那你家少爷可真见不得人了。”
“你……!”
张贡如此牙尖嘴利,刻薄话语,就是为了报上次时柳山庄受辱之仇。他笑着道:“想不到呀贾羽,你竟然还是成亲了。我上次去陈家好心说了一番,才让他们明了你是个灾星祸胎,没让他们跳入火坑。没想到你们贾家动作这么快,陈家没希望,马上又找到了陶家。”
贾羽怒道:“原来上次我在陈家被赶出来,都是你在背后搞得鬼。”
张贡一抖曲裾长袖,故意挑衅道:“正是屈屈在下帮忙,做好人,行善事。”
贾羽气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格格做响,弄影更是知道灾星祸胎之事是少爷心中大忌,便知道此时他有多气。
张贡以为贾羽会动手,站在水岸上冷眼笑看着他,手里还把玩着一个柿子,只等贾羽跑过来,便砸他一个稀巴烂。哪知贾羽忽然哈哈笑道:“你要气我便只管气,我只当没听到,因为因你生气实在不值当。”说了就要离开这里
“哼!你被我撞见丑事想走了吗?”
贾羽不理他,对弄影道:“我们走,去别处玩去。”
弄影跟在少爷后头,回头看了一眼,说:“少爷,他还跟着呢。”
贾羽道:“他要跟就让他跟,我看他能跟多久。他的目的就是要气我,我惹气了就是他赢了,我岂会上当。”
走了一阵,张贡在后面叫骂个不停,最后冲上来将柿子狠狠一扔,也没打到贾羽,只得败兴而去。
从水边出来,贾羽带着弄影一路向山而行,借着了阳光和轻风将薄衣吹干。到了一座山上正看见时柳庄主一个人盘坐在树下下棋,看到贾羽到来,有些意想不到,笑道:“难得难得,这才成亲没几天,又想着到我时柳山庄来玩了,看来你很喜欢我这地方啊。”
贾羽见礼道:“这里清风爽朗,让人心旷神怡,晚辈乐此不疲,让前辈见怪了。”
偷闲叟摆手道:“不怪不怪,请坐吧。可愿与老叟对弈一局?”
贾羽拱手道:“晚辈棋艺粗浅,恐怕入不了庄主法眼。”
“无妨,下一局再说。”
棋是围棋,贾羽盘坐对面,与之对局起来。弄影站在旁边也看不懂,只觉得好生没趣,自顾到附近捕蜻蜓去了。
棋到中盘,贾羽已是捉襟见肘,弃子投了,说道:“前辈棋艺高深,晚辈艺不能及。”
“我的棋艺离高深还差得远呢,哈哈哈哈。”偷闲叟说:“你也别前辈前辈的称呼,叫我老叟就可以了。”
贾羽不敢道:“这怎么使得?”
“哎,何必拘礼呢?”偷闲叟向他问道:“你对此局有何看法?”
贾羽想了一想,说:“棋馆下棋,从来都是先定座子再下棋。先生此局不定座子,倒是……”
“倒是怎么?”偷闲叟看着他问。
“倒是更见开阔。”
偷闲叟哈哈大笑:“古来围棋都是没有座子的,后来人非要在棋盘上加上座子,虽不为一种游戏方法,却也局限了任意挥洒布局的空间。老叟生性逍遥,不喜拘束,与人下棋从不下座子。只是旁人不解,还道老叟的下法是歪门斜道,不按规矩行事,对老叟之棋嗤之以鼻。只有小友能一眼看出我的心意呀。”
贾羽抱拳道:“先生赞誉了。”
偷闲叟想了一想,说:“我与你数次见面,觉得十分投缘。上次吃你喜酒,见你虽已行冠礼,但还未得表字。如若不弃,便由老叟赠你表字如何?”
贾羽大感讶异,赶紧恭敬起身道:“前辈肯赐字晚辈,实在与有荣焉。”
自古以来,行冠礼赐表字的年龄虽有所不同,但大致一样。一般来说,男子十五至二十岁行冠礼,天子则二十而冠。早些年男子要到了二十岁才由老师或者长辈赐字,但到如今这个时期年龄要求也降低了,男子只要年满实岁十六,便可由长辈赐表字。
偷闲叟呵呵一笑,拈须道:“我观你生性洒脱,不是一个拘谨之人,行事豁达,为人谦逊,有虚怀若谷之气质。便赠你表字‘若虚’吧。只是在此赠你表字,又非良辰吉日,未免草率了一些。”
贾羽说:“这倒不要紧。先生说我是洒脱之人,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倒是‘若虚’此字,十分符合晚辈心意。”他拱手作揖道:“多谢前辈赐字。”
“哈哈。”偷闲叟抚须笑道:“看来你我心性果然投缘啊。我即受你一揖,被你叫声前辈,那便再赠你一礼。从此之后,这时柳山庄就是你的了。”
贾羽大吃一惊:“这怎么使得,庄主!”
偷闲叟呵呵笑道:“我想赠你便赠你,如何使不得?”说完已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份房屋地契在地上。
贾羽纳纳地站在当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庄主行事实在让人捉摸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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