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宴上大家大快朵颐,贾羽和新娘子拜了天地父母,这些一切都顺利进行着,最高兴的还属贾母和陶老爷了。陶恩春陶老爷虽偏不信自己小女儿是什么克夫命,认为那不过是别人危言耸听,算命的骗人钱的迷信。可到了成亲这当口,心里还是提着。老话说什么事情都怕去想,越想就会越害怕。现在天地拜完了,等于自己小女儿已经进了贾家的门,陶恩春心头的一块大石终是平安落下。
贾羽的母亲媚娘也是如此,所担心的和陶恩春陶老爷一样,心里是一着紧着受完儿子和儿媳妇的拜,这才露出她一天来最开怀的笑容。
拜完堂贾羽拿着彩球带新娘入洞房,踩过一只只麻袋,意为‘传宗接代’。到了房间,两人并坐床沿,叫做‘坐床’。接着一名福寿双全的妇人,手里拿着称心如意杆轻轻扣在新娘头上,挑去盖头篷,这叫‘称心如玉请方巾’。
盖头揭下,贾羽回头看向身边此后将要渡过一生的娘子,看到陶瑟瑟娇滴滴的面容时,不由得一怔。眼前之人头戴凤冠,红云霞帔,微微低着头,她面上容妆明艳,神情蓄敛,一双眸子轻轻颤动,似在用眼角的余光偷看自己的夫君。
贾羽一时瞧得呆了,他本未对这桩婚事抱太大期望,必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都是有着各种原因才达成这门亲。他只求未来的妻娘子不要让自己太失望就好,却不想陶瑟瑟竟是如此美貌的一女子。
陶瑟瑟手里攥着帕子,很是紧张,垂着头道:“夫君,你看什么?”
贾羽回过神来,略显窘态。屋里的妇人眉开眼笑,说道:“新郎官快出去吧,新娘子要换妆了。”
“啊,是。”贾羽得出去招待客人,屋里得由陪嫁的丫环和这福寿双全的妇人陪着给陶瑟瑟换妆。
到了外边,奏乐的人已经奏起了百鸟朝凤龙凤呈祥的喜庆曲子,外头响着鞭炮,长辈们忙着向贾重山和贾夫人媚娘道喜,贾羽的三个兄弟也等着他过来,然后说些高兴的话。赵小空嘿嘿笑道:“三弟你现在可好了,连媳妇都娶了,可羡慕死我们哥几个了。快点来喝几个,咱们一人三杯,你一杯都少不了。”
“喂,你们这是要灌死我啊!”
法空笑道:“怎么三弟,急着入洞房吗?”
“哈哈哈哈……”马大虎笑得最是爽朗。
酒是龙凤酒女儿红,此地婚宴少不得这两种酒。贾羽连饮了几杯,有些受不住了,但兄弟们逼着没办法,只好硬喝。喝完酒,马大虎忽然挤眉弄眼上前问道:“看了新娘子了没有,漂不漂亮呀?”
赵小空忙着道:“对对对,我们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快说说。”
“这……”贾羽含笑说道:“怎么能跟你们说呢?不能说,不能说。”
赵小空眼睛贼,若有所悟的笑道:“看你笑成这样,进去之前跟出来这宾完全是两个人。看来咱们的兄弟媳妇生得不错呀。”
法空他们哈哈大笑。
贾羽一张嫩脸也耐不住他们这么说,微醺着胀红了脸说:“你们吃酒菜吧,不跟你们聊了,我得去招呼长辈们了。”
这酒菜说实在的比大粮商柳家的还要好,柳家始终只是个地方县城的粮商,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请了百仙楼的大厨,但菜色到底差了一些。陶家可比一个粮米商显贵得多,虽不同显盛时期,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何况是年过九旬,将近百岁的陶恩春最疼爱的小女儿成亲,总得摆出场面给女儿撑腰。什么牡丹燕菜,蜜汁熊掌,马奶雪蛤,一品官燕,葱烧海参等等,这些天南地北的食材,陶家早就备好了干货,知道贾家小门小户,没有这些底子,不但将这些食材都带来了,还专门带了自家府里的厨子来做。却不想贾羽的母亲媚娘看到这些菜色时,触动情怀,忆起旧事,流下了伤心泪。
法空被眼前这眼花缭乱的吃食看花了眼,样样都是他们没见过的,一个个跟饿虎扑食一般抢着吃。法空虽是释教中人,可是释教佛门并不忌鱼肉,五大戒中‘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却没有不吃肉一说。何况佛门中还有‘三净肉’的说法,那是佛陀允许信徒吃的肉,不禁比丘之食,是以即便是大乘佛教也是可以吃肉的。只是吃肉易见血腥,易造杀生,易生**,易起邪念,所以佛门中人很少吃肉,这才让世人误以为僧人是不能吃肉的。释迦牟尼佛在世时也是吃肉的,之所以后来中原大乘佛教不吃肉了,是因后来人处事偏走极端,认为吃肉就会造杀生才至于此。其实此人未曾想明白,猪牛羊是生灵,草木花也是生灵,佛云众生皆平等。以不杀生而禁肉食,却不知自己吃了多少草木,造了多少杀孽。
而比丘所禁之食只有五荤五辛,即葱蒜韭菜一类。《梵网经》所言,佛子不得食五辛: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这些大乘佛教宗派多是不吃的。
不过这些戒条对法空没用,法空是身在佛门心不在,什么酒肉戒律,能不管时则不管。何况自己兄弟大喜的日子,他更觉得应该尽兴才对。
到了酒宴散后,赵小空他们吵着要闹新房,贾羽三请四请才请他们别闹。回到新房,之前新娘请了‘贺郎酒’,也是此时才回来,两人同坐屋内,一时静溢无声。贾羽虽是初次见到陶瑟瑟,两人之间显得陌生,但想到此后眼前人就是自己的妻,心房还是不由得剧烈跳动,他想来妻娘子也是如此心境吧。
两人好久好久都没出声,只能听见彼此压抑又清楚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贾羽抿了抿紧张得发干的嘴唇,打破僵局说道:“娘子,该饮交杯酒了。”
龙凤呈祥的红锦缎面铺在桌上,一尊鎏金缀玉的鸾凤合巹杯放在上头。陶瑟瑟嗓子眼儿里轻轻‘嗯’应了一声,由贾羽搀着坐到了桌子前,倒上了两杯最好的女儿红。那合巹杯的架子上,两只杯子是可以取下来的,两人交杯共饮合巹酒。酒杯放下,四目相对,两人脸上皆是一红,不敢再看。
“夫君。”
“娘子……”
静静之下,两人同声唤了一声,又变得静静地了。
风送相思满绣床,夜来促织亦成双。听着屋外成双成对的促织叫,似乎在劝说在两位新人快快合床共寝。贾羽什么话也没说,只拉起娘子的手走向床边,陶瑟瑟乖乖的跟在后头,没有半分抵抗。
床是新买的床,是张黄花梨的四进拔步床,做工精致无比,是贾家花了一千零八十两的白银买下来的,这可是个天大的价钱。买这样一张床是贾羽的母亲媚娘的意思,她可不想自己儿子在陶家面前跌了份儿。
两人再次坐下,龙凤烛燃在两边,贾羽知道她有点紧张,长吸一口气说:“娘子,这件事早晚也要来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寝吧。”
陶瑟瑟被他的说词逗笑了,好像在说一场避免不了的大灾难似的。她手指头卷了卷衣角,身子还是很僵,说道:“夫君,还是再喝点酒,看看都送了些什么礼物吧。”
“嗯,好。”贾羽马上答应,他其实也很害怕,手都在发抖,只能用攥拳头使劲抑制着。这女儿红是醇酿的蒸酒,与他之前吃的龙凤酒不同,劲儿大了很了。喝了几酒下去,酒劲上来,人也轻快了不少。
礼物堆在房间里有很多,都是礼盒包着的,两人坐在一起一一拆开来看。一些是金银首饰,或是稀罕的草药,老参何首乌一类,这些应该都是陶家人和陶家朋友们送的。那些散碎的份子谷物则是青田村的邻里送的。其实礼不分贵贱,重在心意,那些邻里都不富裕,能送上这么好的谷物精粮,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笔钱了。
因为贾家是生意人,有人还送了一个小小的银算盘,贾羽拿着晃了一晃,笑道:“这个东西倒有趣。嗯,我大哥喜欢理钱算账,划拉算盘珠子。明儿个把这个送给他,他一定喜欢。娘子,你说怎么样?”
“夫君你拿主意。”陶瑟瑟低着头和着声,满是顺从,好像夫君说的意思她不会说半个不字。
贾羽倒没想到她的性子会是这样和婉温顺,因为他之前虽然没见过陶瑟瑟,但也悄悄向瑟瑟的两个哥哥陶礼陶义打听了,都说瑟瑟的性子有些要强,有点倔性子。现在一瞧却是大相径庭。贾羽心想,或许是新婚**,不管是哪个女子都会便得温柔些吧。
陶瑟瑟拆开了一个盒子,从当中起出了一柄玉如意。但凡结婚成亲,都少不了如意,穷一点的人家里用木如意,好一点的人家里用银如意。贾家就有一柄小叶紫檀为胎,掐丝珐琅为轮廓的嵌玉如意。这东西贾羽早就见过,当时娘亲就跟他说这是留给他成亲时候用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眼前这柄玉如意却是通体白玉所造,当中一段包金的祥云,两端纹路一端是合和二仙,一端是大朵的牡丹,倒是价值不菲。这个玉如意陶瑟瑟看了很是喜欢,拿在手里不愿放下,就像眼眸子看着眼前人一样,不愿挪开。
“瑟瑟。”贾羽唤了她小名,手掌抚着她的脸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娘子了。”
陶瑟瑟抬着眼眸也望着贾羽,说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夫君了。”
贾羽见她面容有些憔悴,虽然有些开心,但也有些伤愁,流起泪来。贾羽柔声问道:“怎么了?你不满意这桩亲事?”
“不。是……是……过去的那些事。”陶瑟瑟说。
贾羽恍然明白,想来是她之前两桩婚姻未成,对她造成了莫大的打击。其实贾羽不知道,她是陶家幼女,陶老爷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性子一样高傲逞强,远不像她两个哥哥说的那样。只是那两桩婚事之后,她整天受着别人的闲言碎语,被人在背后指着骂,就连家里的下人也在背后议论说她是个不详之人,是克夫命。从那时起再也不敢出门见人,整天闷在屋里以泪洗面,生生将她的小姐性子磨成了现在这样,没有了半分傲气。
贾羽擦干她的眼泪说:“别哭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有我这双肩膀为你担着。”
陶瑟瑟伏在他怀中,抽泣起来。贾羽说:“大喜的日子流多了泪不喜庆,别想那些伤心事了,咱们还是接着看东西吧。”
陶瑟瑟起来摇头说:“不看了。夫君,时辰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贾羽含笑,再次将她拉到床上,看了她许久,慢慢向她吻去。
陶瑟瑟躺在床上,望着夫君说:“把灯熄了吧。”
贾羽欺在她身上,手臂支在旁边摇头道:“不。今日我和娘子第一次见面,得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娘子生得什么模样。”
陶瑟瑟臊着说:“还能是什么模样啊,还不是丑若无盐。”
贾羽撑着的左臂,手指轻揉着她右耳耳垂,看着身下的娇俏模样,笑道:“纤眉杏眼俏瑶鼻,你要是无盐,那天下就没有多少漂亮女孩了。”
……
风摇红烛**短,醒来时已是朝阳入户。弄影虽是一夜没睡好,但是到了这个时辰她还是得端着洗漱水,不得不叫醒美梦中的少爷了。扣了门,弄影门外唤道:“少爷,少夫人,你们起来了没?我进来了哦。”
推开房门进去,两人正在慌忙穿衣。弄影窃窃笑着放下水盆,上前福了一福:“弄影见过少奶奶。”
陶瑟瑟抬手道:“起来吧。”
“是。”
贾羽说:“这是我的丫环弄影,平时是她服侍我起床。”
陶瑟瑟整了整他的衣服,对他说:“那往后就由我来服侍你。”
贾羽笑了一笑,看了弄影一眼,弄影已经识趣儿的退下。这时又有两个小丫头进来了,她们都是随小姐陶瑟瑟一起过来的陪嫁,与弄影一般大的唤作朱音,年纪稍小一点的叫作采翠。
她们两个进来后也福礼道:“朱音(采翠)给姑爷小姐请安。”
陶瑟瑟看了贾羽一眼,贾羽示意她们起来。陶瑟瑟问丫环道:“夫人起来了吗?”
朱音答道:“大夫人已经起来了,不过还在房间里。老爷正在院里和下人说事儿。”她这里说的老爷夫人,已经不是陶老爷陶夫人了。
按阳宁这一带的例,新婚之后第二天,媳妇得去伺候夫君的娘亲起床,以显孝顺之心。陶瑟瑟听了这话,忙不迭的起来,先服侍好夫君穿好衣。再让朱音采翠伺候她妆扮,倒没穿得多花枝招展,而是稍显朴素的就去了。
贾羽笑了一笑,向两个丫环挥手道:“你们下去吧。”他在梳妆镜前整理好自己后,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弄影正在门边上等着,便戏谑的朝她做了个鬼脸。
弄影气呼呼的挥起粉拳打过去,说:“前些天少爷你还愁目苦脸了,今儿个倒换了一个人,笑得这么开心。哼,你们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喜新厌旧。”她一说完这话,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捂着嘴。
“喜新厌旧?”贾羽一脸坏笑的打量着弄影,摸着下巴说道:“这个词原来是用在这里的呀。”
“才不是呢,才不是呢。讨厌!”弄影赶紧否认。
贾羽不与她说笑了,小声问道:“她现在人呢?”
“谁呀?”弄影眼睛望天,故作不知。
贾羽白了她一眼说:“你少夫人。”
弄影鼓着腮帮子道:“哼,少爷就说你的妻娘子呗。她现在在厅里向老爷夫人奉茶。”
“哦。行了,别生气了,给少爷弄点吃的来,我肚子饿了。”
弄影摆开头道:“哼,我不去。你肚子饿了,有娘子陪你,还有朱音采翠两个丫环照顾。”说完一蹦一跳就走了。
贾羽苦苦地摇了摇头:“这丫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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