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泰恍然大悟：“邗沟覆船！您是说，鲁吉英去找李翰是向他禀告邗沟覆船之事的！”
狄仁杰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令鲁吉英深夜前赴行馆谒见？”
曾泰不住的点头：“不错，不错。”
狄仁杰道：“那么，这中间出现了两种情况。第一种，在鲁吉英到来之前，李翰还不知道邗沟发生了覆船之事。按照你的结论，邗沟覆船是引发李翰自缢的原因，那么此事就非常奇怪了，当鲁吉英到达山阳行馆之时，发现李翰已经自缢身亡了，用你的话讲，他还不知邗沟覆船，又有什么理由选择死路呢？”
曾泰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你还认为李翰的死是邗沟覆船所致吗？”
曾泰缓缓摇了摇头：“如果真如恩师所说，李翰是在邗沟覆船之前死去，那这案子可就蹊跷了。他为什么要自杀？又怎么会留下那封绝命书？他当时还根本不知道邗沟发生了覆船之事呀！”
狄仁杰点了点头：“不错。”
曾泰又问道：“恩师，那您说的第二种可能性是什么呢？”
狄仁杰道：“第二种可能是，有人事先便将邗沟覆船之事告诉了李翰，这才致使其留书自缢。”
曾泰道：“不错，也有这种可能。”
“那么，回文中第三个含混之处就又出现了：是谁先于鲁吉英将邗沟覆船的事情告诉了李翰？”
曾泰想了想，道：“这一点至关重要，直接影响到对案情的判断。”
狄仁杰点头道：“是啊，这就是我所说的，崔亮回文中含混不清之处。你想一想，一桩案子当中，三个最关键的环节竟然被忽略了，真难道不奇怪吗？”
“确实非常奇怪。”
“第四个含混之处就是：崔亮率人搜查山阳行馆，发现了李翰留下的那封绝命书和鸿通柜坊开具的两张共二十万良白银的凭信。崔亮将两张凭信作为证物送达了阁部，却为什么不把李翰的绝命书送来呢？”
“不错，这确实是个疏漏。”
“疏漏！没有那么简单。作为证物而言，这封绝命书是最为重要的。首先，它可以令我判断出这封书信是不是李翰亲手所写。第二，可以从字里行间分析出当时李翰的心态。如此重要的证物不上达阁部，究竟是为什么？”
曾泰仔细的思索一下，缓缓说道：“看起来，李翰之死不简单呀！”
狄仁杰道：“以上所说的四点，都是本案最为关键之处。崔亮身为刺史不会不懂，那么，是什么原因竟令其将这一切全部忽略？这样做，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舱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狄春冲了进来，他面色惊慌的喊道：“老爷，出事了！”
“怎么了，狄春？”
狄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王周王周自杀了！”
一层舱房内，王周的尸身俯伏在地板上，鼻孔里插着两枝竹筷，鲜血从双眼中流出。
张环李朗守在门前。
狄仁杰带着曾泰等人来到王周的尸身前，仔细打量着，良久抬头说道：“王周将两枝竹筷插入鼻孔，然后面向后板重重的一撺，竹筷自鼻孔插入脑中，致其死命。”
曾泰在一旁点了点头。
狄仁杰站起身来，问张环道：“是你在门前把守？”
张环回道：“正是卑职。”
“听到什么异响没有？”
“刚刚卑职听到舱内‘咚’的一声响，赶忙趴在门前向里面看，只见舱内的蜡烛熄灭了，王周趴在地上。卑职赶忙进内查看，发现网走已经自杀身死。”
“你是说蜡烛熄灭了？”
“正是。”
“在此之前，舱中一直点着烛火？”
“是的。”
狄仁杰点了点头，目光在舱房中仔细搜索起来。
忽然，窗扇下的一点小木屑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快步走了过去，伸手蘸起木屑仔细观看，木屑呈白色，显然是新的。
狄仁杰用力推了推窗扇，两扇长湖纹丝不动。
张环道：“大人，为关押犯人，我和李朗率人将几间囚室的窗户用铁钉从外面钉死了。”
狄仁杰回到王周的是身旁，仔细验看蓝一下尸体倒地的位置，说道：“他是被人杀死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曾泰道：“恩师，您是说，有人潜进舱中，将将王周杀死？”
狄仁杰道：“对。”
张环张口结舌的道：“大人，卑职一听到声音便冲了进来，如果有杀手潜入，这么短的时间怎能逃走？”
狄仁杰轻轻笑了笑：“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你听到声音之时，王周一惊死了。”
张环愣了。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道：“你们跟我来。”
说着，快步走出舱房，曾泰张环李朗狄春等人随后紧跟。
几人快步走上甲板，来到王周所处舱房的窗外，仔细的在地面上搜索着。
果然，地上有几个湿漉漉的脚印，旁边还洒着很多水滴。
狄仁杰一指脚印道：“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杀手留下的。”
曾泰看了看，道：“不错，杀手定是从水中潜来，攀舟而上。否则，这里怎么会有带水的脚印！”
张环几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狄春点了点头：“曾大人说的一点儿不错，船队一连几日自运河上航行，穿上的卫士和仆佣整日呆在舱中，从未涉水，甲板上怎么会留下带水的脚印。”
狄仁杰缓缓走过来：“就像刚刚曾泰所说，杀手从水下潜到船旁，攀船而上，找到了关押王周的舱房，从外面将窗扇的铁钉起下跳进舱中。王周见有人进来，自然是吃了一惊。杀手一定是对王周说前来救他出去，使王周没有防备之心，他好动手。”
“王周不用说是喜出望外，言听计从。杀手悄悄拿起了桌上的筷子藏在手里，等王周按照他的指示走向窗户时，杀手瞅准机会痛下杀手。”
众人看着狄仁杰，专注的听着，“他必定是这样下手的：王周经过他身旁的一刹那，杀手一把捂住了王周的嘴，闪电般将筷子插进王周的鼻孔，手狠狠一拍筷子的低端，筷子直插入王周的脑中，要了他的命。”
“杀手再将王周尸体翻转过来，使其面朝地面放好，而后轻轻吹灭烛火，提起王周的脑袋向地面重重一磕，发出‘砰’的一声。紧接着，他跳出窗外，飞快的关闭了窗户。张环这时听到响声，开锁进来。杀手在外面将刚才的铁钉拾起，推进原来的钉孔之中，然后跳入水中逃走。”
曾泰道：“恩师，您是怎么想到，王周不是自杀？”
狄仁杰道：“首先，王周没有自杀的动机。如果他真的想死，那天在京兆府讯问时，他就不会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他之所以如实招认，就是为了能够替自己脱罪，以期保住性命。”
曾泰点了点头：“对呀！”
狄仁杰道：“第二是烛火熄灭。你们想一想，一个真正想死的人，还会在乎船舱中是否点着烛火，还会在死前特意将烛火熄灭吗？刚刚我听张环说到此处，便已断定王周绝非自杀。杀手之所以要熄灭烛火，当然是为了在黑暗之中便于脱身。”
众人互视着点头。
狄仁杰道：“第三，就是窗扇下的木屑。这些木屑是新的，这就证明有人从外面将铁钉起下，在拔起铁钉时带出了一些木屑。杀手从外面推开窗扇，木屑便被带到了舱内。”
狄仁杰边说便给大家演示当时的情形，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狄仁杰接着道：“第四，如果王周是自己将竹筷插进鼻孔，而后在地板上重重一撞，使竹筷入脑而致死命的，那么，他倒卧的方向则绝不会是前趴，而是后仰或跪趴。”
曾泰不解：“却是为何？”
狄仁杰道：“一般人自己用头部撞击地面时，一定是双膝跪地，头部借腹肌之力下撞，这样才能发得出力道，就像我们平时磕头那样。如果王周真是自杀，那么，一定要这样才能发出力道，也才能将竹筷从鼻孔撞入脑中，这样，他死后，身体定然是歪倒在一旁，继而反转，仰面朝天；或者是头载于地，而双膝仍然呈下跪状。”
众人点头。
狄仁杰指着王周的尸身道：“可你们看看王周，四肢摊开，趴伏于地，这样怎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致己死命？所以，可以断定，杀手必然是先将其置死，而后才以头撞地，故意发出声响，造成自杀的假象。”
曾泰长出了一口气，道：“原来是这样。”
狄春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些人肯定没想到，他们精心策划的骗局被老爷一眼便识破了。”
狄仁杰道：“能将骗局做得如此逼真，非高手不能为呀。狄春张环李朗，将王周的尸身盛敛起来。记住，此事严加保密，绝不可外泄！”
三人答应着将王周的尸身抬了下去。
狄仁杰对曾泰道：“走吧。”
二人缓步向传首的甲板走去。
天空繁星点点，水面微风轻拂。
狄仁杰和曾泰走上甲板，他长出一口气，轻声道：“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泄露。”
曾泰一惊：“有内奸！”
狄仁杰笑了笑：“你说呢？这次我们为了不惊动对方，特意选择从板渚出发，行程绝对保密。一路上偃旗息鼓，昼夜兼程。试问，对方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航行路线和日期的？从今日发生之事不难看出，杀手早已在此等候了，这难道不奇怪吗？”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不错。”
狄仁杰道：“今日王周遇害是典型的杀人灭口，行事之人绝不是江湖莽夫，而是训练有素的专职杀手。这就说明，盘踞在扬州的赃官们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决心孤注一掷。天下没有她们不敢冒的险，也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曾泰呀，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
曾泰忙问道：“什么感觉？”
狄仁杰道：“此次扬州之行，定然会凶险异常。”
曾泰望着水面，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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