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乐,承皓不好意思笑了笑,恭敬对上苦薏的眸,不及说话,面上神情一变,愣在当场。苦薏知他认出自己,扬眉一笑,立即说道:“承公子眉清目秀,有君子风度,与婀桐甚是相配,婀桐就交付你了,你们早日成亲,我也安心了。”
承皓顺势接道:“巴清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对待婀桐,家母极是喜爱婀桐,特地把这支北斗七星珰珠钗交给我,是家母昔日所伺奉夫人相赠,许我用它作为聘礼迎娶佳妻。”
语毕,双手奉上北斗七星珰珠钗,递与苦薏手中。
他与她自小相识,数十年光阴,比旁人再熟悉不过,甫时不消细辨,他一眼便认出她了,所以才借机告诉她,他母亲还活着。
苦薏指尖微微颤抖,接过珰珠钗,泪往心流。
此钗是母亲心爱之物,因疼爱承皓,才赠给了他。只是钗在人亡,母亲早已不见。
苦薏强撑笑意,把钗插入婀桐的髻上,温婉笑道:“妹妹,这钗可是价值万金,妹妹好生保管,切莫辜负了承公子一番心意。”
婀桐美目含情,脉脉绵柔,凝了承皓,羞声应承道:“是!我听姊姊的!”
亲事落定,刘辅泪隐眶中,拱手道:“巴清姑娘,小女自幼失母,出阁之日,本是母亲相陪,老朽一直不安,如何让爱女安心出嫁,每每想到此节,甚是心疼难眠。而今巴清姑娘正巧来了,老朽恳请姑娘执长姊之礼,送了桐儿出嫁,可肯赏脸否?”
“好,我愿意!看到桐妹妹幸福,我打心眼喜欢得紧。”苦薏亲厚无比道,她再怎样也意料不到,婀桐竟与承皓哥哥两情相悦,一段美好情缘也许早在天意安排中,只是她随意一牵,便促成二人千里相遇结缘。这种欢喜是苍天格外的恩赐,于她别具意义。
“那承皓归家告知母亲,即刻择好喜日。”承皓郑重拜了几拜,急急告辞出门,他本是稳重谨慎的性子,此时显得有些微躁了。
婀桐不知就里,俏眸瞥了他一目,只当他太心急了,羞得不敢抬头视人,怕众人笑闹打趣。
刘辅亲送门外,看着爱婿俊逸模样,脚步端正不失皇家禁卫风度,一双眉眼逐笑而开,平和的脸庞添了几分光辉灿烂,那神色简直有些宠溺得过火了。
苦薏心间温暖,以长姊身份,随送仪门外,委婉一笑,附上一句:“承公子,请告诉令慈,我午后便来造访!请她速速择好日子,三日后我便离开京都回寿春了。”
承皓明悟点头,急速离去。
苦薏晓得,他根本无心呆在此处,他的心只怕早飞了。
他如此心意,可见绣冬姑姑这些年是如何独熬了。一时间心中万般酸涩,却是无处话凄凉。恨不能瞬间相见,却是无奈唯有忍耐。
好不容易熬到午后,大约她也择好婚期了吧?
苦薏请婀桐领了她一并前往承家。
风一竹伸剑拦住她的去路,冷冽道:“臭丫头,你与那承公子表情古怪,瞒得过别人,骗不过我,我与你一起去看过究竟!”
婀桐愕了愕,急忙道:“风女侠,你误会了,姊姊与阿皓才相识呢,哪里古怪了?”
“哼,你眼里只有情人,哪里看得出别样来?果然聪慧女子一旦爱上俊俏公子,便连眼色也瞧不准了,真真愚鲁!”风一竹轻哂。
婀桐羞羞,望一眼苦薏,低下头去。
苦薏神情有些恍惚,不想与她纠缠,淡淡道:“好吧,你想去就去,不许过激,不准动剑。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反正迟早要让她明白,晓得她的真实身份,或许对她大有裨益。
风一竹眉目流转,一泊寒凉道:“我答应你!”
婀桐不解看着她们,好生奇怪,她们不是朋友吗?
苦薏握了她的手,低声道:“快带我去!”
婀桐捏着她冰凉如铁的手,心底一突,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有昨日先例,不敢再问,立即携了她往承家而来。
承家与结绮苑只隔了一重深长的院墙,原来是近邻睦好。
承家大院极为宽阔,院中假山幽池,亭台楼榭,竟然依照酂侯府所建,只是没有那般繁华似锦又缺少古朴厚重之感,到底不是书香世家,少了文雅之气,多了怀念之意。
院中最惹人流连的是那一株株鲜花异草,虽不同于结绮苑中,然而于苦薏来说,不啻惊心动魄,剜肠碎魂。
绣冬姑姑是母亲贴身家婢,深谙母亲喜好,也颇懂召氏花草谱,所以才把母亲喜欢的每一样花草莳得那般玲珑生气,令人见一眼便是心悲且欢。
仿佛置身浓缩精华的侯府宅院,有天涯浪子重回温馨之震撼,好像一切都在,情意深深处,万物从来没有失去,没有悲欢离合之苦。
只是人呢?那些美好画卷的人面何处?
苦薏脚下如坠千斤巨石,痛得只能倚在婀桐的手臂,靠着她的默默支撑才能走下去,走到正堂,走到绣冬的面前。
绣冬如石雕木塑,面庞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阴苦暗晦,一张秀美的脸,依旧风韵天成,透着沧桑与凄凉,透着冷厉与悲怆,还有一丝决绝。
她颤抖着手抚向苦薏,抚向那绝色倾城的美容,抚向与小姐相似的柔面,痛不欲生道:“瑶儿,我终于等到你了。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是我,姑姑,是不孝的瑶儿。”苦薏勉强连成句子,扑入她的怀中,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五年来,她从未真正面对过这一切,不敢深思,害怕绝望,所以她从来不哭泣,把泪紧锁,与心一同囚禁在深渊静谧处,把自己捆得死死的,勇敢的,无畏的。
然而甫时迎接她的只是绣冬姑姑,仅剩母亲身边最亲的人,再也不见深爱的父母,痛渐入骨髓,唯余哀伤与悲愤。
“好孩子,你活着就好!”绣冬搂紧苦薏,且笑且泪。
婀桐怔忡,她的脑仁有些麻木了,喃喃道:“怀夫夫人!”
“我叫绣冬,因思念夫人,所以取名叫怀夫。”绣冬柔和望她一眼,目光掠向她身后的风一竹,面色一寒。
风一竹紧紧盯着绣冬,眸华微缩,蓦地扬剑指住她,恨声道:“是你!你果真是召离身边的婢女绣冬?”
绣冬扬眉凝她,凝了笑与悲:“风纯衣,多年未见,你还是那般火爆的脾气!”
苦薏愕了愕,惊道:“姑姑,她是风一竹,是风纯衣的妹妹!”
“她不是风一竹,真正的风一竹已经长眠九泉之下,你眼前站的是风纯衣!”绣冬咬牙切齿,恨眸剜了风一竹的面。
风一竹冷笑:“绣冬,想不到你成了漏网之鱼,死灰复燃,既如此,我送你一程,你们主仆也该九泉长久相伴,你独活着岂非无趣?”
末了,剑往前一送,苦薏回眸切声道:“风女侠,你说过不过激,转瞬便忘记!”
“臭丫头,我再想不到你竟是萧瑶,且先不计。你仔细着!”风一竹撩她一目,收剑在手,恼怒瞪了绣冬。
“姑姑,我被你们弄糊涂了,为何她是风纯衣?”苦薏疑窦深深,不解不快。
绣冬苦笑,惨眸望了风一竹,凄道:“风女侠,是你亲口说出还是借用我口?”
“我来告诉你!”风一竹定定道,眸华徐徐聚了忧伤,痛色丝丝:“十九年前,我少小无知,行事过激,女扮男装,冒用兄长名字闯荡江湖,谁知竟打遍天下无敌手,被封为剑君,名列江南四公子之一。厌倦江湖之后,我回归家中,母亲勒令我不许再外出,而兄长恰好武功大成,因我们兄妹长相相似,江湖中人就当他是江南四公子,人人敬重,兄长无以辩解,只好用了风纯衣。想不到他与召离相识,召离慕他四公子侠名,而兄长心性坦荡,便告诉了心爱之人真相。召离爱兄长磊落心怀,两情相悦,立誓不离不弃。但不巧的是召离长姊病亡,那萧召两家破烂的臭规矩害得他二人生生分离。兄长重病一场,差点离逝而去。我恼怒之下,再次闯荡江湖,专门勾引侯门贵妇戏弄一番便撤,谁知会给兄长带来杀身之祸。以他绝世武功,不可能轻易被擒,更不可能为你萧瑶而死,这其中缘故我始终想不透!然而无论如何,他的死都是拜你们母女所致!”风一竹唇边荡了余恨,掌握剑柄,随时都有冲动拔出的气势,她的神态充满悲凉与痛苦。
原来她心中的纠结远比自己晓得的多,一个人以任性伤害了至亲人的性命,如何不悲不恨呢?可是这恨,是你造成的吧?
苦薏不忍责备她,尽力抹平情绪,痛眸凝她,沉声道:“风女侠,你不明白,我当初亦不明白。如今,我多少懂些了。”
“你懂什么了?”风一竹手心一紧,柳眉蹙褶。
“你兄长武功在你之上,是么?”苦薏眸华闪烁,一道智珠隐隐。
风一竹不耐道:“当然在我之上,他痴迷剑术,天下无人能敌,即便逯羽也未必是他对手,所以才有风雨雷电之说。”
苦薏点头道:“如此便明晰了。风纯衣以仁剑傲天下,必以侠义二字居天立地。你身为妹妹,破败他的清誉,他心中自然存痛,一是疼你,二来他恨家母,所以他随你任性妄为而不加以阻止,或许他本就不想担了江湖那好名声,为名所累,不能带家母远走高飞,他是自恨也恨人,两相交织,苦不堪言。而你,五年前的一段光景,是否遭遇过不测?”
风一竹秀瞳呆了呆,仿佛被什么击中要害,面色浸在痛苦中,有些承受不住,脚步一软,怔落旁边的紫檀小榻上,唇畔如霜冷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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