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扶璎与风一竹栾大自去休息了。
婀桐再三请苦薏去歇乏,苦薏摇头笑道:“我在车上睡足了,无碍,带我苑中逛逛可好?”
“桐儿,你就带巴清姑娘去走走,一壁姐妹说说体己话,明儿他可是要来提亲了,你说等巴清姑娘来了才决定,这会儿也赶巧,巴清姑娘就真被你盼来了。”刘辅笑意盈盈,满面爱怜,那眸华温热,仿佛父亲生前最慈善的眼。
苦薏心中半喜半伤,不愿叫他们识破愁怅,捻了粲笑染睫,俏皮道:“桐妹妹,想不到因祸得福,远避京都,竟遇了可心人,明儿我一定要好好瞧瞧,是怎样的俊公子让我们家桐妹妹动了凡心。”
“姊姊笑话我,不依不依!”婀桐羞得美面飘红,粉拳轻轻在她肩上擂了几拳。
二人笑闹着往门外走去。
刘辅捋了胡须,摇头笑开。
结绮苑比嘉懿苑小了一半,景色极其相似,各样花草俱全,美不胜收,仿佛置身嘉懿苑,全然没有陌生之感。
苦薏心底喜欢,也爱极婀桐的灵性,不过留了结绮苑的大致图样并附上各色花草的简易种植,她便按照她的要求一一做到了,的确是个幽静清雅的所在,养心怡身。
婀桐挽了她的腕子,带她四处转了,清越笑道:“父亲从前学过筑园技艺,后来喜欢染色,便开了染坊,不想来此筑园技艺竟然派上用场了,这幢苑子姊姊可喜欢?”
“很喜欢,与我居住的极其相似,好像回到家一样。”苦薏无限感慨,握握她的手,施施然笑粲:“桐妹妹,那千亩地如何了?”
“按姊姊吩咐,遍植各色花草,既可染色,又用来药用,再调脂弄香,几处丰收,又是处在京都之地,父亲合算过,到年底怕有百万金入库了。我昨儿亲自去瞧了,花草正香盛着呢,阳光也好,雨水兼足,着实喜人。”婀桐秀眉漾着欢乐,离开淮南后,不曾似今日这般高兴。
“如此甚好,你们过得开心,我也放心了。”苦薏眼中满是欣慰。
“姊姊放心,我与父亲早已和庄上村民融洽一处,比及寿春安稳了许多。况且天子脚下,热闹非凡,我们常去集市逛逛,自由自在,仿佛鱼跃深渊,鸟儿飞空,真的很快乐。而且我又认识了怀夫夫人一家,与他们时常走动,不觉寂寞,这里的姑娘们也好,很好相与,对我就如姐妹一般照顾。巴清姊姊,多谢你,是你赐给我这般幸福的人生。我和父亲不知多感激你,总怕没有时机报答你。”婀桐挽紧她的胳膊,小鸟般依在她身旁,生怕她飞走了。
苦薏抚抚她的手背,温声笑艳:“傻妹妹,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说过总有一日我会来此与你们相聚,再等些时日吧,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我会带了水苏她们一起来,再也不分开。其实京都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这里,根也在这里。”
她的语调渐渐低沉,沉到自己看不到的角落,一缕酸然。
婀桐呆了呆,讶异道:“你的家在这里?”
“是在这里!”苦薏遥望远方,仿佛看见了酂侯府,看见那美丽的流金岁月,唇畔一抹幽婉的笑意,真的很近了,近到伸手可触。
然而越近,越是心怯,有些不敢上前触摸,不是怕戳痛往事,而是不敢想像自己竟然有过那些幸福而又充满血腥的画卷。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即使不是她的错,却觉得唯有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才生出勇气活下去,活着为亲人报仇雪恨,为自己洗刷任性的罪过。
婀桐瘦弱的心胸被狠狠扯了一记,她突然发觉,其实自己从来就不懂她的,更不晓得她的真名是否巴清,她既是从京都走出,可以想像,她一定有非凡的人生,否则如何会流落到千里之遥的淮南?
婀桐有些情怯,悄然松手,有些落寞。
她失落的眸华未能逃过苦薏的眼,温柔执过她的手,恳切道:“桐妹妹,我有一段不堪的过往,除了水苏等人,没有的人晓得我的真实身份,扶女侠风女侠如是。你们知道得越少,对你们越是高枕无忧。切莫生姊姊的气好么?”
“姊姊,我不敢生你的气,只是我除了父亲,便视姊姊为最亲之人,虽无血脉关系,却胜过天下至亲手足。姊姊对我有再造之恩,却不能替姊姊担了一滴心事,这是婀桐深感难过之处。姊姊不晓得我的心,我便是为姊姊死也是甘甜如饴糖的,绝不肯看了姊姊悲伤,我独独高枕无忧的道理,那比让婀桐死了都难受十分。”婀桐眸华忧伤,那份情真意切,入了人心,无法不感动。
苦薏优柔浅笑:“好妹妹,你既有心替我担了心事,姊姊也愿意与你共进退。三天后,我若能平安回来,自当告诉你一些事,未必是全部,但你至少晓得我是谁,好么?”
“姊姊,你要去哪里?”婀桐吃了一吓,抓紧她的手,一瞳关切。
“长公主大婚,我去送份薄礼!”苦薏极力轻描淡写轻声说来,怕过于慎重吓着了她。
婀桐掩唇惊了惊,四处瞅瞅,压下心惊肉跳,低声道:“姊姊莫说,我再不追问了,姊姊定要保重,我等你平安回来!”
好一个毓秀钟灵的女子,她似乎洞察了什么玄机一般,止住她的句子,携了她的腕子,指着珍珠果笑道:“姊姊,你瞧,这果子愈加晶莹剔透了,甜着呢,姊姊尝尝。”
珍珠果,也叫血果,难为她莳得如此清欢,一株株亭亭玉立,惹人喜爱。
苦薏欣慰尝了一颗,笑意点瞳,柔声道:“这苑中僮婢可靠么?”
“可靠,父亲试过,寻觅了那稳当的收容了,性子奸诈的都遣走了。但人心隔肚皮,慎重些为好,免得误了大事。”婀桐美目灼灼,令人安心。
苦薏眸华露了激赏,唇齿蕴欣:“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桐妹妹经历刘太子那番事件,如今越加小心谨慎了,我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姊姊又打趣我了。”婀桐撒娇把头伏在她肩上,亲密无间,真个如亲姐妹一般。
苦薏揽了她的腰,心中安宁,从前总希望有个好妹妹值得自己疼爱,可惜,姽婳等人总是拒她千里之外,想不到血脉至亲冰冷如铁,总在异姓女子那里得到相知与怜惜。
世间事,如何用常理去评断是非呢?
她难道注定了与骨肉六亲无靠么?
愁痛如水幽幽漫上心房,唯有与婀桐紧紧相依,方化去那难言的痛苦。
大雁南飞,是该去往温暖的地方过冬了。
而人,永远无地可寻觅逝去的亲人。
苦薏望了天空远去的成群大雁,眸中落满哀伤。
婀桐心疼依紧她,仿佛要化却她一些悲伤。
苦薏温柔一笑,她小小举止,胜过千言万语。
是该满足了,世间没有绝美,八分如意就够了。
翌日一早,热热闹闹用过膳食,众人正在堂间说话,有婢女笑前禀报,承公子来了。
承家庄多姓承,也不奇怪。
然而那道俊逸的影子迎着阳光踏入门阈那一刻,苦薏的心立即破碎了,她挣扎着起身施礼,笑容悄隐,只是用复杂的眼神凝住了他。
他,正是承皓。绣冬姑姑的独子,皇帝禁宫的期门军。
他一袭常衣打扮,浅浅的蓝,透着好看的色泽,添了清俊稳重的气质。五年未见,他出落得愈加英俊潇洒了,一双如星子的眼,泛着忠厚而内敛的光芒,看一眼,便让人记住了他的良质禀性。
苦薏缓缓收回目光,不敢看太久,久了,怕自己承受不住太重。
承皓一一见过众人,俊面含羞,有些不知所措,刘家何时多了如许陌面?个个如花似玉,一皆美如后宫嫔妃,清尘脱俗,风韵卓绝。
婀桐嗔了他一目,牵了牵他的衣袖,娇弱道:“你来得可巧,这便是我从前跟你说过的恩人扶女侠,而这一位,便是我的结义姊姊巴清。”
“原来是五色云剑扶女侠,承皓仰慕已久!”承皓连忙再次施礼。
扶璎瞟他一眼,淡笑:“承公子褒赏不敢当,以后对婀桐好便罢,不好,一剑了结了你。”一壁手中剑鞘一扬,仿佛带了剑气迫来。
承皓骇了骇,低头道:“是,承皓不敢,承皓与婀桐两情相悦,哪里舍得辜负她?”
他语句中肯,极是忠厚。
苦薏不由掩唇粲笑,承皓哥哥果然还如小时一般,事事当真。
刘辅摇头笑道:“这孩子,扶女侠与你玩笑,也当得郑重来着?”
婀桐摇摇扶璎的秀臂,嗔道:“扶女侠莫吓他,他最是忠厚不过,没有一丝花花肠肠儿,若有,我也不喜他了。”
语毕,娇羞低眸,极是妩媚。
扶璎掩剑入腰,笑若桃花:“承皓,忠厚是好,若被人利用则是差之千里了。”
“扶女侠放心,承皓虽愚鲁,却以谨慎守卫禁宫,从无差错。承皓相信,一心如月,必是光亮宇宙,哪怕被人利用,也要看是谁。若值得,承皓虽死犹喜。”承皓正色答,一脸英气,气度不凡,不容人小觑。
苦薏不由开口道:“承公子果然人中俊杰,婀桐眼光不拙,还有什么好思虑的?快快成婚,赏我一杯喜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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