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见我真急了，向渡鸦努嘴示意。渡鸦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那样子就跟做贼似的。飞蛾眉飞色舞地道：“任鬼，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知道我们三个多少有点关系，否则舞厅也开不起来，但究竟有什么关系却从未跟你提过，不是我们不信任你，而是时机不成熟。现在嘛！水到渠成，没什么顾忌的了，我有个老舅升官了。”
“是吗？”我听了很是不爽，这家伙实在不够地道，毕竟兄弟一场，我知道了也不会到处宣扬。心里虽是不爽，脸上却未表现出来。飞蛾指指寒号鸟和渡鸦，说道：“他们的大伯，几个月前被任命为YX市的一把手。”
我大惊不已，望着眼前两个得瑟的小子，说道：“你们都一步登天了，我还是个穷光蛋。”我有些不自在，与他们相比较，差距实在太大。
飞蛾发现了我的不自然，说道：“别说你想象不到，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毕业的时候，我妈去省城求老舅帮我安排工作，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我妈又去找外婆，没想到老舅吃了秤砣铁了心，居然连她亲娘的帐都不卖。因为这事，我们两家的关系彻底闹僵，从此断了联系。我一怒之下自己创业，就想为我妈争气，心里却恨不得宰了老舅一家。始料不及的是创业实在艰难，网吧被查封之后，表哥突然来了孤岛区，并借给我一大笔钱，还说不用急着还。我明白表哥的意思？无非是补偿一下我而已。不要白不要，我拿了他的钱与你们开了这舞厅，照旧怀恨在心，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上次被公安机关打击之后，表哥把我叫去了省城，与老舅狠狠训诫了我一番，并警告我若是不听招呼，休怪他们翻脸无情。我忿忿不平回到家里，我妈却开导我说老舅也不容易，走错一步就难于翻身。当年他的刚刚上任，位置不稳，多少双眼睛盯着，因而无法帮我安排工作。现在他位置稳了能够帮你，你却不干正经事，太让人失望了。听了老妈的话，我想想老舅确实挺不容易的，想恨也恨不起啦！哎，为了生存，大家都挺难的，无论是大头百姓还是官员，都难。”
我深有感触地道：“强者为王，我们都是蝼蚁。”
寒号鸟接过话，道：“鬼哥，其实我妈是KM人，嫁来YX市。我大伯成省城来YX市任职。他来了对我们兄弟本来是件好事，然而不幸的是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流氓，瘟神，搞得我们不得安生。抓人，封店都是她干的，我们惹不起她，只能躲着避着，苦也。”
我好奇地问道：“你们口中的她究竟是谁，真这么难缠？”
渡鸦道：“跟鸟儿差不多，属驴的。”
“到底是谁？”我补问道。
寒号鸟道：“以后你就知道了。”我有些不解，这管我什么事。
飞蛾打断了兄弟俩的话，说道：“别瞎扯了，正事要紧。”
听他的话，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飞蛾道：“鬼，你不是担心资金的问题吗？那我就跟你交个底！玉泉湖的改造资金由我表哥搞定，这里的改造资金由寒号鸟的表姐搞定，我们负责具体工作。之后，还要注册一家股份制公司，注册地址在省城，名为顺天投资有限公司。我们四人各持有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八十的股份由出资方平分。当然，为了规避风险，掩人耳目，公司的法人得另找他人替代。你的背景简单，又是我们信任的人，因此乃是公司法人的第一人选。我知道这一切对于你说过于突然，你一时之间难于接受，但机遇就摆在眼前，望你切不可错过。与其在学校里混日子等死，还不如辞职来帮我们。这机会可是我们苦苦争取来的，你千万要珍惜，别让我瞎忙活一场。”
我早就晕了，如在梦里似的搞不清状况，张大嘴巴望着一脸真诚的飞蛾。我根本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欣喜之余，便担心自己能力不够，管理不了一家公司，就把担忧直接说了。
寒号鸟道：“大哥，管理公司跟管理舞厅一样嘛！对你来说小菜一碟。”
我望望飞蛾，又瞅瞅寒号鸟兄弟，一时间难于抉择。飞蛾劝慰道：“你担心什么？说白了你就是挂个头衔，真正坐镇指挥的另有其人。我们要是能曝光，岂会把这年薪百万的职位拱手让你。”
“什么？”我结巴道：“飞蛾，真是年薪百万，你，你忽悠我吧！”
“你妹的，我什么时候忽悠过你。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年薪百万，三年就能买套大别墅。我暗自吞咽口水，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我干，不干是傻子。”
他们笑了，我也笑了。飞蛾道：“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我把身份证递给了他，慨然说道：“我就跟你们混了，一条道走到底。”
飞蛾把我的身份证装入文件盒，说道：“我表哥说YX市以外的项目他负责，YX市的项目渡鸦的表姐全权负责。”
我心一紧，暗想：“搞什么名堂？一个公司有两个头，他们的脑子莫不是生锈了。算了，人家有的是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呀！就是个跑腿的货。”
渡鸦道：“从此刻开始，我们便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们望着渡鸦这小子，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却经常语出惊人。
我恍然大悟，拍拍飞蛾的腿道：“怪不得，你不跟土狼那厮一般见识，原来是要做大买卖。”
飞蛾会意而笑，说道：“不是我，而是我表哥要做大买卖，我们无非是帮他打工罢了。”
相视大笑，气氛轻松而又愉快。飞蛾翘着二郎腿，一副意气风发大显身手的神情。他喷着烟，紧接着进行了分工。他和寒号鸟负责搞定玉泉山庄的事，我和渡鸦负责搞定这幢大楼。
渡鸦对我道：“鬼哥，这幢楼如何改造装修，我还得问问表姐的意思。”
我笑道：“我先前说的全部作废，你表姐才是真正的老大，她拿主意便了。”
渡鸦道：“我今晚就去找她，一有消息就通知你。改造装修所需的资金估计明天就能到帐，你去找家设计公司尽快把设计图做出来，表姐同意了设计方案，马上就可动工。”
我想到小妹毕业之后，在孤岛区的凌云建筑设计公司工作，便把情况跟渡鸦一说。渡鸦拍拍胸膛道：“你妹子就是我的妹子，肥水不留外人田嘛！这事包在我身上。”
飞蛾打个哈欠，说道：“鬼，你赶紧把工作辞了，钱到账后去买两辆宝马车，最贵最豪华的那种。一辆你自己用，另一辆作为公司的公车。
我道：“实在太奢侈了！”
飞蛾道：“你是公司的名片，没辆好车怎么行呢！”
我想想也是，说道：“大伙一起去瞅瞅吧！”
寒号鸟道：“我们要去省城，你自个拿主意便了。”
飞蛾又说了些公司的事，时间接近六点。飞蛾他们药瘾犯了，哈欠连天萎靡不振，这次冗长的谈话到此结束。
渡鸦小心地打开了保险柜，拿出一小袋红色的药品发给我们。我接过药片偷偷掰成两半，服用了一半。王晶说的不错，这东西就是催命的鬼，我得想办法戒掉。很快，我们好似四头被海浪冲上海滩的鲸鱼，横七竖八地搁浅在岸边，大口大口呼吸，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半小时之后，药瘾缓解，我们从虚无的天堂回到人间。飞蛾精神抖擞地道：“走吧！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任鬼，你看场子。”
我虚弱地道：“知道，你们去吧。你们生龙活虎的，我却难过得要死，这是怎么了。”
飞蛾道：“叫你少吃些你偏偏不听，现在当然受罪了。”
我清楚这是减少计量的缘故，灵魂散架了，肌肤剥离出身体般的疼痛。渡鸦喊喊我，说道：“哥，今晚散场之后，你通知舞厅的员工暂时休假，就说装修停业三个月，何时上班等候通知，管理人员则全部留下照常上班，保安也留下一部分。”
渡鸦的声音清晰传来，我却看不见他的人。我让他们走，自己继续在地狱中挣扎。我嚎叫，我呼喊，我殴打自己，痛苦愈发凶猛，便掏出剩下的半片药就想吞入口中。但残存的意念告诉我，吃下就功亏一篑，咬牙把药片扔出窗外，瘫倒在地下翻滚并嗷嗷叫唤。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从昏迷中慢慢苏醒，浑身已被汗水淋湿。想要爬起来却根本无力，便望着天花板等待体力恢复。一刻钟之后，我终于爬了起来，喝了一瓶水，靠在沙发上抽烟修养。这就是疯狂的代价，我自己找的怨不得别人。修养了很长时间，好歹缓了过来，打电话叫蜘蛛上来。蜘蛛是舞厅的保安队队长，一个来自偏远之地的穷苦人，退伍军人，与老婆在南城开了一家小餐馆谋食，我很早就与他相识。蜘蛛的老婆身患多种慢性病，需要大把的钱医治，我便把他叫来看场子，并提拔他为保安队长。蜘蛛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我忠心耿耿，从无半点怨言。不一会，蜘蛛敲门进来，问道：“老大，找我有事？”
我道：“散场之后，你通知全体员工留着不许走，今晚把工资结清了，从明天起舞厅暂停营业，放假三个月，管理层另当别论。”
听了我的话，蜘蛛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阴云。他心急火燎地问道：“老大，暂停营业，我是去是留。”
“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我让他给我倒杯水。笑道：“除了你，再留下几个你认为合适的保安，其他的都遣散了吧！”接过蜘蛛到来的水，我喝个精光，说道：“公司要扩大规模，你好好表现，好日子刚刚开始。你把小黄叫上来，去吧！”
蜘蛛点头哈腰地道：“明白，老大，我走了。”
高跟皮鞋的声音由远而近，最终停在了办公室门口。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孩望着我，说道：“任总，你叫我。”
“嗯，”我道：“有事跟你说，进来坐。”
女孩聘聘婷婷而入，夹带着一阵淡淡的香风，大方地坐在了我的对面。这女孩正是公司的财务小黄，她今年二十四岁，毕业于省内一所著名的财经大学。小黄长相娇美，虽不及鸟儿，但胜在体形高大，身材火爆，接近一米八的大个，有种让人无法仰视的错觉。小黄为人正派，做事认真负责，注重细节，却不苟言笑。我很欣赏她，也尊重她。寒号鸟追求过她一段时间，却无功而返，还对我发牢骚道：“这妞看着火辣，一接触才知道是个木头，了无生趣，就像个死人。”
我奉劝寒号鸟收手，公司的下属最好别碰，影响实在不好。这世上靓妞多得是，何况人家还有男友，你小子就别纠缠小黄了。听了我的话，寒号鸟就不再纠缠小黄，为了这事她还来请我吃了顿饭。谢筱走了之后，我对女人并不感冒，特别是正经的女人。鸟儿呢，横看竖看都不想个正经的女人。
小黄道：“任总，有事吗？”
我道：“我们手头上有多少现金？”
小黄答道：“十六万。”
“够发工资吗？”
“够，”小黄回答向来简洁明了，不带任何感**彩，很想电影里的女间谍。
我道：“舞厅要歇业装修，今晚散场之后把员工的工资结清。”
“今晚？”小黄诧异地问道。
我道：“有问题吗？”
小黄道：“那么多的钱，就我一个人。”
我笑道：“我不是人么。”
小黄释然了，说道：“任总，那我赶紧去造表，否则来不及。”
“去吧！完了给我电话。”小黄起身走了。我觉得饥饿难耐，打电话让蜘蛛给我买盒饭，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楼歌舞升平，办公室里万籁俱寂，唯有孤独。我就喜欢这样，一个人面对这自己，才能把自己看得透彻。我的爱，死去活来，折磨得我要死不活，心却愈发坚硬冷漠。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离别，突然感到自己苍老无比，那沸腾的青春，热血的理想，狂热的爱情都不在了。长大，就意味着铁石心肠，就意味着麻木不仁，就意味着抛弃曾经的自我。明天，我将亲手埋葬自己的青春，离开奋斗了八年的南城，开启全新的人生。然而，这一刻我却并不高兴，反而有种难于言说的失落。我爱那份卑微低贱的工作吗？不爱。但我为何要忧伤呢？那是有些人留在了我的心里，难于抹去。比如王晶，她哭着对我说爱我，可她有家庭，怎么爱我呢？唉，爱我的人多了去，最终都离开了。不想了，爱一个人很耗费体力，我已经透支了爱不动了。思绪蹁跹，记忆如潮。之后，剩下的只是无涯的愁绪。若在古代，当以诗歌记之，尚可流传后世。可在这后现代化的信息时代里，对酒当歌不仅是一种奢求，更是一种虚幻的美梦。我突然好想鸟儿，我那神秘的女友。她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好像我就是一个器物，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然而，此刻我最想的人便是她，于是便拨通了鸟儿的手机。歌声响了很久，鸟儿的声音传来。她道：“有事吗？”
我道：“没事，就是想你。”
“想我干吗？我又没死。”
娘的，这是什么话，我沉默了。鸟儿道：“怎么？生气了。”
我道：“不敢，就是心里堵得慌。”
“哈哈哈，”鸟儿大笑，之后啐道，“还说没生气，比女人还要脆弱几分。任鬼，我现在很忙，挂了。”
我道：“你忙什么？能告诉我么。”
鸟儿道：“偏不告诉你。”
“不说算了，”我叹声道，“鸟儿，我还是喜欢吃药后的你，就像诗人，更像个哲学家，让人仰视敬佩。可一旦清醒，你就变得不可理喻了。”
鸟儿道：“后悔了吗？任鬼，你完了。姑奶奶缠上你了，休想逃。好好上班，我今晚回家早些，就这样吧！”
啪的一声，她挂了电话。“死丫头，”我大骂一句，掏出烟无奈的抽着，心想怎么摊上这样的一个女友，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转念想想鸟儿的好处，郁闷之气烟消云散。蜘蛛送来了饭，我随便扒了几口就放下。看看时间还早，便去一楼的舞厅转悠。霓虹灯下，舞动的人群成了妖魔鬼怪。大厅很烦，我便去了稍微安静的小歌厅，站在门口向里面望去，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孩正在唱歌，男人们欢呼雀跃，把花花绿绿的钞票丢到舞台上。一曲结束，女孩快速捡起舞台上的钱，鞠躬谢幕下台而来。女孩绰号萤火虫，就读于YX市师院音乐系，走唱赚钱生活费。浓烈的香风袭来，萤火虫站在我的对面，裸露的肌肤亮得发白。她道：“哥，听闻明天你们就歇业了，真的么？”
“真的，”我道：“今晚是你的最后一场演出。可惜，没听全。”
萤火虫笑道：“别可惜，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道：“我这里关门了，你去哪里混呢？”
萤火虫道：“放心，孤岛区的舞厅多了去，我饿不死的。”
“那倒是，”我笑道，“以你的水平，真不愁舞台。小虫，有人找茬你就报我的名号。”
小虫很甜地笑了，说道：“知道，又不是没报过。哥，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唉！舞厅歇业了，我就见不到你了，想你那可怎么办。”
我道：“傻瓜，电联。我来捧场。”
“行，”小虫星眸发光，说道，“我请你喝酒。”
“好，”我们去了外面的吧台，坐在高脚凳上。小虫对调酒师道：“两杯威士忌，加冰。”酒很快上来，我端起大喝一口，萤火虫抿了一口。爵士乐婉转的旋律在空气里慢慢发散，最后变成一丝淡淡的余音。我问道：“小虫，毕业之后有何打算？”
她捋额上的刘海，说道：“先回老家看看情况，不行就回孤岛区继续走台。累是累，好在自由。我真来了，你可要帮我，谁叫你是我哥呢！”
我道：“你这丫头，就会占我的便宜。”
她咯咯而笑，说道：“哥，舞厅生意这么火爆，为何突然要歇业呢？”
我也不想忽悠她，说道：“投资方打算扩大规模，提高档次，因此要歇业装修。”
她好奇地道：“装修好了，你还在这里吗？”
“在，”我喝口酒，说道，“我又不是你，满世界的乱飞，自由。这里啊！就是我的家。”
她大喝一口，伸伸舌头道：“四处流浪，当然自由啰！还是你好，好歹是个老板。”
我故作神秘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老板，就是一个打工仔。”
“高级的，”萤火虫捏紧了拳头。
我道：“还是个打工仔。”
她道：“全世界人民都是上帝的打工仔。两眼一闭，就成了魔鬼的打工仔。”
我举起杯子，说道：“为了你这句话，干杯。”
她俏皮地道：“我喝不掉，半杯行么？”
“行”。
她与我碰杯，一口气喝了半杯，面红如霞。她道：“哥，你真善解人意。啊呀！我得走了，还有十五分钟宿舍就关门了，打车都来不及了。”
我把摩托车的钥匙丢了她，说道：“骑我的摩托去吧！注意安全。”
“谢谢！”她道，“明天还你。”
我道：“这车我用不着了，你留着吧！做个纪念。”
“不要，”她小嘴一撇，说道，“又不是永不相见，当什么纪念品。”
我被她逗笑了，说道：“依你，不当纪念品，算礼物成了吧！”
她道：“这么贵的礼物，我不敢要。放弃又太傻了，那就先用一段时间，然后还你。”
“真是精明。”我赞了一句。
她起身在我面颊吻了一口，说道：“哥，你真好，但我必须走了。”
“去吧！”
萤火虫丢下酒钱小跑而去，一步小心皮鞋掉了，她索性提着鞋子跑出了舞厅。我摇头微笑，又要了一份威士忌慢慢品味。临近散场的时候小黄打来电话，我就上楼去了财务室。小黄见我便打开保险柜，拿出成捆的现金钱装入布袋子，见她有些吃力，我接过钱提着跟她下了楼。
发完工资已是深夜，城市安静里，我打的返回了凤凰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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