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了。
男人们的桌上预先摆了四个凉菜:花生仁拌三丝姜汁藕片卤牛肉。一盘小酒盅伴着骰子在人群里传来传去,没等到开席就有人带了几分醺意。
一碗碗的菜被飞快地送到桌上。小孩子们闹了起来,就要伸筷子,随即被大人们按住,小声呵斥道:“别那么没规矩!”
先是红薯丸儿天鹅蛋,热腾腾地刚出蒸锅,撒上一把白糖直接端上来。然后是几个荤菜:核桃肉糖醋溜丸儿,肉丝蒜苔木耳炒肉片过油肉。
这里的席面儿以汤菜为主,每个菜炒得了都要淋上一勺高汤再上桌,就是吃个热乎劲儿。
中间又夹着几个素菜:假肥肉猫儿圪背炒凉粉猫头丸儿,最后是一大碗川汤。
这川汤是老郑的拿手绝活儿。汤好料足,又分荤素两样起锅。当地人不爱吃辣的,就改为以麻为主以辣为辅。
盛汤的是专门借来的大碗。不喝到肚子溜圆,客人们是不会罢手的。
一个本家叔爷看菜上得差不多了,抬起筷子,在盘子上虚夹了一下:“来,动筷子!”
这才算正式开席了。
男人们端起酒盅子互相劝酒,女人们忙着给孩子夹菜,间或捡自己喜欢的尝上一口。
院子里哄一下子热闹起来。
到了后晌,几个喝醉的爷们儿被人扶到屋里歇息。已经吃饱喝足的亲戚邻居们都围坐在屋里炕上,谈天说地,东家长西家短,说得不亦乐乎。
热闹的一天可算过去了,两家人都累得够呛。把东西收拾完客人都打发走,又是半夜了。
晚上十点多,老郑收拾完东西,拿着工钱和一袋子食料,离开翠莲家,拖着步子往回走。
郑婶已经吃罢晚饭收拾停当,正在油灯底下衲鞋底。看见老郑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接过老郑手里的东西,招呼老郑洗脸喝水洗脚,又给老郑铺开被子。
见老郑坐在炕上就着油灯开始吸烟,郑婶就跟他念叨起来。
说南街的老赵家有个在外地的远房亲戚,家新添了一个女孩。那家已经有五个小孩儿了,加上年馑不好,实在养活不了。就想找个好人家,把孩子过继给别人。
老郑两口子一直没有孩子,老赵媳妇就找过来,问问老郑的意思怎么样。
老郑思量一阵,说道:“我兄弟家有三个男孩,过继给我们一个不就行了?”
郑婶一噘嘴:“那可不行。你那兄弟媳妇那么厉害,我哪惹得起。况且小孩儿肯定对自己的亲爹亲娘好,到时候看你怎么办?不白养活了。就是这家是个女孩儿,长大了怕不中用。”
老郑说道:“不行到时候就招个养老女婿吧。只当是救了一条性命。”
郑婶想想,说:“那明天我就去跟老赵说。”
老郑点点头,又开始低头吸烟。
岩道村地处群山环绕当中。村外一条小河蜿曲绕过村口向东,孕出两岸望不到边的大片熟地。老人们说古话,不过天多旱,河水从来没有见过底。
靠着这条河,庄稼地每年旱涝保收,滋润了一方乡民的日子。
钱坤的教室就设在村边的一座独立的空屋里。河水从门前不远处绕过,晚上睡觉都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这里原本是村上的祠堂。先生来了以后,大伙就把地方收拾出来供娃儿们念书。钱坤孤身一人,就住在旁边的两间南房里。外间是一个小厅,有灶火可以做饭,里面就是书房兼卧室。
这岩道村以王姓为主。说是五代战乱时期,一个带兵的大将带着大批族人往山里迁徙避祸。路过这里,看了一片山青水秀,上风上水,一大家子几百口人就在这里安顿下来,逐步形成了这个几百户人的大村落。
这种说法钱坤隐约信个七八分。
看村里的王家人,男人个个浓眉大眼高大魁梧,跟本地人矮小结实的身材明显不搭界。女人们大都面目清秀身材窈窕,更是把那些******粗腰乌眉皂眼的山里婆姨比下去。
在老村长的主持下行完拜师礼,钱坤就正式成了这里孩子们的启蒙老师。
十七八个娃娃按老辈拜师的规矩恭恭敬敬的向钱坤叩头。
各家家长一起长揖行拜师礼,村里的男女老少肃立在门外观礼。钱坤坐在当中的椅子上,心里涌起了一股久违的豪情。
照在脸上的阳光晃了一下。下意识的,钱坤侧头向门口看去。门外一对秀目瞥过来,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钱坤也觉到那眼睛的主人瞬间的巨大惊讶。
仿佛前世今生命运的重叠,在一个不可知的时间地点,突然交汇在一起。
他感觉到一阵晕眩。
老天像一个残忍的魔术师,要把巨大的幸福塞进他的心里,却不想已把他的心炸成了飞烟。
钱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拜师礼的。只是木然地和家长们客套着。偷空再扭头看时,那双眼睛已经渺然不见。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