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
老郑四点多就起了床,坐在炕边。
手里端着自己的烟袋,一袋一袋的抽着烟,不时抬头看看天色。
窗棂变成了淡青色,天开始放亮了。
起身洗了把脸,老郑拿出掖在炕洞里的菜刀掂了掂,用一块苫布包好。
老伴儿还在睡着,发出轻微的呼声。老郑披好棉衣系好腰带,把菜刀夹在腋下,轻轻打开门。
掀开门帘出来,老郑反手闭上房门,走到小院里。
一尺多粗的歪脖老槐树默默地立在院墙边,东边的亮光把树冠淡淡的映在窗子上,轻轻地晃动着斑驳的暗影。
吸了口清冷的空气,老郑轻轻咳嗽了两声,拉开门插出了院子,把门掩好,拐个弯来到了街上。
街上还没有几个人,一街两行的店铺依然笼罩在青色的晨霭里。
一个老头挥着大扫帚在扫街。垃圾隔一段路就被拢成一堆,等着车子过来拉走。
和老头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老郑顺着街面往前走。
几家卖早点的铺子已经开了门。
拐角处的胖子刘胡儿正忙活着。把软溜溜擀成一条的烫面摊在案板上,一个一个揪成核桃大小的小块。随手把面团摁扁,伸手在碗里舀一勺红糖填进去包住,又把面团搓圆拍扁,放进油锅里。
热油锅冒着油烟,黄灿灿的油条架在竹笸箩上,热腾腾软乎乎的油糕一溜的摆在一个狭长的铁丝架子上。
老郑一面和摊主们打着招呼,跟刘胡儿调笑几句。又走一段路,拐进翠莲家院子。
院子里一片通明。几盏火石灯喷着几寸高的火苗,突突的跳着。屋里,几个婆娘正在七手八脚的给翠莲上妆。翠莲不安生的在那里扭来扭去,让人不停的数落她。
老郑跟翠莲的爹打了个招呼。看见五魁胜林已经在那边等着了,就洗洗手,让人把火捅开,动手收拾早饭。
天大亮了。
院子里更加热闹起来。关系厚的邻居纷纷过来帮忙,请来的“知客”忙着给来的人安排早饭。院子里人们端着冒着热气的油茶,手里攥着油条烧饼,稀里哗啦的大口吞咽着,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堆聊天。
旁边一张长条桌上,账房摆好了红纸和笔墨纸砚,端坐在桌前,吸着纸烟。有过来上礼的,就登记好姓名数额,把红包递到后面专门保管礼金的人手里。
到了前半晌,街上隐约传来了唢呐声。专门传递消息的小孩气喘吁吁的飞跑进来,大声叫着:“来了来了!”
人们纷纷从屋里出来,和院子里的人汇在一起出了院门,穿过胡同来到街上。
随着滴滴答答的喜乐,迎亲的花轿到了。走在前面的新郎骑着披红挂绿的骏马,身穿黑色的长袍簇新的红禧字绸马褂,头戴礼帽,身上系着大红花,一路来到门前。跟在马匹边上的帮手把新郎扶下马,在娘家人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看热闹的人哄的一下涌进了院儿里。
新郎进了堂屋,早有人把蒙着盖头的新娘扶了过来,一条挽着大红花的红绸子交到两人手中。
翠莲家请来的主持在前面高声唱诺,两个人听着吩咐在前面一板一眼的照做。围在两边的人嘻嘻哈哈的说着笑话,大声地叫闹着。
翠莲娘红着两只眼睛,看着新娘被两个娘家亲扶上花轿。队伍闹哄哄的起动,顺着另外一条路,欢畅的乐声中向着新郎家里去。
送亲的人走了。亲戚们议论着,说说笑笑的回到屋里坐着闲聊。
老郑这边忙活起来。大锅里的高汤呼呼的翻着白沫。十几个大碗摆在旁边的条案上,一筐筐的食料流水般摆到跟前,切好的葱姜蒜摆了一大盆,大大小小的碗装满各式佐料摆在一边。
“准备开席吧。”翠莲爹过来吩咐道。
“唰!”
一声脆响,是水渍溅到热油锅里的声音。
老郑的手腕熟练的晃动着。一团火苗在炒瓢上迸开,吓得旁边流着口水看热闹的小孩儿们跑出去老远,又惹得大人们一阵大笑。
翠莲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的乐声,在花轿的轿帘缝隙向外看到街两边围观的人群,听着鞭炮的噼啪声,在轿子里扭来扭去,高兴得合不拢嘴。
过了一会儿,迎亲队伍来到了婆家搭着彩色门楼的四合院前。
一大群人迎出来准备接媳妇。小孩子们在人缝里钻来钻去,高兴的大叫。放鞭炮的人点着手里的纸烟,就等新娘一下轿,就开始放鞭。
翠莲正高兴着,忽然感觉到轿子停了下来。一群人涌过来,揭开轿帘,就要扶她下去。
翠莲往轿后一缩,两手抓住轿栏,嘴里大声的说着:“不下不下!”
众人都愣了,年纪大的老婆娘们纷纷劝道:“快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翠莲看人们逼她,大声哭了起来。
前来送亲的翠莲二婶赶忙挤到轿前,问道:“翠莲,怎么了?”
翠莲大声说:“不下,我还要坐轿!”
二婶撇着嘴,在轿前连哄带骗了半天,说什么都不管用。
这时,翠莲的婆婆也来到轿子跟前。听二婶一说,婆婆也是一阵苦笑。
思量一会,婆婆上前说:“好了,让轿子再在街上绕一圈!转回来就下轿,行不行?”翠莲一听还能坐轿,止住哭声,抽抽嗒嗒的点头答应。
众人又忙乱一阵子,轿子重新抬起来,乐声又起。一大队人随着轿子离开家门,顺着街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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