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寅时开始下，不怎么打雷，赵叔没去遛马。秦子追起来时赵叔手里端一碗酒坐在屋檐下看雨，雨下得清澈，没有烟雾，云也厚静，整个天光象月夜里的一缸水。没有风，但凉爽。
“憨住了，这一下有得下了。”赵叔说。
马娴静地吃着草。
秦子追擦了把脸，着手搞吃食。
吃过饭，秦子追在窗前静坐了一阵，背上弓箭提上枪走进雨里，赵叔也不劝阻，任他在雨里折腾。
雨绵了三天。
一早吃过饭，赵叔扛上锄去整理田地，下了几天雨，地给夯实了。秦子追提上箭袋弓随榆花去练箭。晌午三匹马遛进山凹口，榆花叫住狗，马上的人着蓑衣，蓑笠挂在脑后，一人马上横着一柄大刀。走近了，是刘媒婆，另两个一男一女，男的是强三，女的很年轻，没见过。
“真送人来了。”榆花嘀咕。
秦子追才想起刘媒婆五天后带人过来看一看的事。
马停在两人面前，秦子追不敢看那女孩。
“阿追，赵老汉在吗？”媒婆问。
“在薅地。”秦子追答。
媒婆朝榆花点点头，两匹马过去，强三俯下身，说“这是我妹，我看好你，要不我不会送我妹来，你别不给我脸。”强三抖了一下刀，遛马过去。
赵叔在溪边洗了脚，迎出来，三人脱了蓑衣。榆花瘪着嘴给几人斟茶。
“阿追，你也过来坐坐吧。”赵叔喊。
秦子追过去，还是不敢看那女孩。
“人我带来了，你看看中不中意？”媒婆直说。
秦子追低着头。
“一个爷们，这么害羞，她又不会吃了你？”
秦子追抬头，女孩头低着，一脸红晕。是漂亮的那种吧。秦子追想。榆花递给他茶，故意踩了一下他的脚。
“怎样，我没骗你吧，在附近几个马场想找这样的闺女也找不出几个，你可别错过了。”
秦子追又低下头，开始揉眼圈，眼睛正在散淤，总是痒。
“闺女是好闺女，没得挑剔。阿追，把你的想法说一说。”赵叔说。
“……近两年我不想成亲，我想考武举。”秦子追说。
“成了亲一样可以考武举。”媒婆说。
强三嗤了下鼻，“就你这手艺还考武举，别以为杵到我了就做梦吃烧饼，离考武举的手艺你还差得远呢。”
女孩去拉强三的手。
“要不这样，两家先把亲定了，两年后完婚，考武举娶亲两不耽误。”媒婆说。
秦子追开始掐手指。
“啧，就你这熊样，我妹不愁嫁，比你好的爷们多得是…...。”
媒婆打了一下强三的手，“阿追，比你强的后生确实有，可彩彩只看中你…….。”
“婶，别说了，他没相中我，我们走吧。“彩彩站起。
强三抖了几下刀，气咻咻地去牵马，赵叔赶紧去给他们拿蓑衣，边陪着不是，“实在对不住了，他姻缘没动，错过了这么好的闺女，等他缘姻动了，会后悔的。”
“后悔有啥用啊，错过了就是别人的了，这么好的闺女。”媒婆无奈地站起，接过蓑衣。
“闺女，实在对不住了”，赵叔又去跟彩彩说，“他现在在做梦，晕头晕脑的，看不到你的好，在叔眼里你就是最好的闺女。”
彩彩跨上马，眼泪快出来了。
三人遛马出凹，赵叔吐了口气。
秦子追也松了口气，然而心里有点愧疚，总觉得负了人家。其实考武举和娶亲两不误，应该是行得通的，至少比一口回绝人家让人家流着眼泪回去强。这一下，把人伤了。
秦子追目送三人出凹，心里酸酸的。
“练箭了，看什么呀看？一句话能说清的偏要整出这么多事来。”榆花说。
秦子追提上弓箭。
“瞧你这点出息，扭扭捏捏，揉眼睛掐手指脑瓜子秋茄子一样抬不上来，光这一点人家还不一定看上你。”
“我这不是怕伤着人家嘛？”秦子追说。
“怕伤着人家当初就该一口回绝。”
“这事怎么赖上我了？”
“当初媒婆来问你，你说心里有人了不就完了？现在人家闺女来了，又流着眼泪回去，你缺不缺呀？”
“怎么就赖上我了？我敢说心里有人了吗，媒婆让我说个人出来怎么办？”
“你说没回马场前在外边相上的，过一阵子把她接回来，媒婆就是想找这么个人也找不着，这样不会伤着人家。”
“…….你不早说。”
“这事还要我说？我看你八成是动了心，没我爹拦着你巴不得答应了这门亲事。”
“……要答应，也该答应赵媒婆的，至少我妹还有人顾着。|”秦子追说。
“.一听就知道你在撒谎，在女孩子面前扭捏成那样，八成是心里有鬼。往后有人来说亲就说你心里有了，别磨磨唧唧整出事来。”
“还有人来说亲？”
“有，刚过马场比武，正是说亲娶亲的时候，媒婆们正忙着呢。”
“怀怀梗梗她们怎么没人来说亲？”
“这一茬闺女多，谁还愿意娶别的马场的闺女。”
“你怎么知道？”
“你没见马场比试那天，杵在那的全是闺女？”
“没留意。下一茬小伙子就多了？“
“当然，你见过有嫁不出去的闺女吗？”
“没见过。”
“没见过你操哪门子闲心。”
“……我这不担心你们嘛。”
“你少让我们担心就打镲卖酱了。”
两人开了一袋箭，雨落下来，“怪不得他们背着蓑衣，早知道会下雨”，秦子追呓了一句。
榆花头也不回冒雨走了。
榆花几天没来，马粪是秦子追一个人铲的。
第三天马蛋一人了。秦子追提上弓箭。
“你别练了，待会儿跟我去林姥爷家。”赵叔叫住秦子追。
“叔，去林姥爷家干嘛？”秦子追记起榆花带他去过林姥爷家，林姥爷骟羊刮胡子用一把刀儿，一脸的胡子，眼睛有点吓人。
“你考武举的事说出去了，不能空说，林姥爷是武举出身，去拜个师，问问武举文试该读些什么书？”
“叔，你不也考过武举？”
“叔那是闹着玩的，林老爷武举出身是真的。”
“他怎么上这喂马来了？”
“有些事说不得。”
“……叔，我就怕读书。”
“话说出去了，考武举有文试，不读书是闹着玩的。”
秦子追放下弓箭。
“带上弓箭枪，开几弓走一趟给林姥爷看看。”
秦子追揉了一下眼睛，背上弓箭提上枪，套上马与赵叔骑马去。
榆花等在自家门口，两人一到，提上一篮礼品走在前面。
林姥爷在一炉煤火前打马掌钉，炉前摆着一小堆废铁。他不会去收废铜烂铁吧。秦子追想。
榆花喊“姥爷”。
林姥爷打好一个马钉才歇手，榆花把礼品送到屋里，自己去倒茶。
“林老汉，跟你商议个事儿，我们马场出了个好苗子，想请您老指点指点，说不准能成个事。”几人喝着茶，赵叔说。
“听说过，想考武举。”
“阿追，给林姥爷走一个。”
阿追提枪站起。
“哎哎，不走了，院里太小。”林姥爷说。
秦子追坐下。
“唉，武举，不考好啊。武，生死事，说不准哪年就开战了，不考好。”
“阿追这手艺，不考武举可惜了。”
“不考武举也有出路，我在京城认识一些大户人家，练好了，去大户人家做个武从，陪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小姐出个行护个驾什么的，吃得好穿得好，不用提心吊胆，还能娶妻生子，不比考武举差；再说考武举得上武学。”
“马场是兵部管理的，考武举不上武学也能考。”
“话是这样说，但武举省试开元二十四年由兵部移交给礼部执考了，礼部偏爱生徒，生徒懂策论有文采；乡贡马场的考生本就武试比不上生徒，策论更是一窍不通，即便考上了，熬到老也难熬个出路，遇上战事，白骨见多。”
“…….阿追还是得读点书，按生徒的书读着，即使不考武举，多读点书也有好处。”
“这个当然。过几天我去京城给他带些书回来。”
“老林头，还是拜个师吧，我教不了他了，你能教。”赵叔说。
“……不拜师我能帮的也会帮着的，不能帮的帮不了的你们也别怪我。”
“那自然，阿追，给师父磕头。”
“哎哎别磕头，“林姥爷拉住秦子追”，你可以跟我学风水骟羊打马掌，学些谋生的手艺，我年纪大了，不稀罕这些，但武举上的事我帮不了你。”
“林老汉，我不是要你帮别的忙，你给他指点指点，考武举有文试，你给他说说。”
“赵老汉，我也没考过文试，武举文试开科才几年，不过我见过生徒的习作【论守城】，那个生徒各举了一个守城成功与失败列子，关键是多屯粮固城门，破云梯，兵勇将谋，以求后战。等拿到武学里的书就知道这些策论了。”
“现在还有战乱吗？”秦子追问。
“这里是京城，就算有战乱也不会乱到哪儿去，但是考上武举就不知把你弄哪去了。”
三人再坐了一阵，辞出。
“这个林老头藏着掖着的，小器。“赵叔说。
“爹，阿追跟林老爷学风水骟羊打马掌多好啊？学到林姥爷的手艺以后不愁过日子，林姥爷都答应了。阿追，我们马场的林姥爷有钱，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请他去看一趟风水，光一个红包就够花半辈子。”
秦子追没作声。
“听到没有？从明天开始，每天午后两个时辰跟林老姥学手艺，我在马场吃完饭跟你一起去。习武往后延长两个时辰。”
“你得跟娘去地里。”
“才多少地啊，我下午去，不要娘下地，带阿追练箭时我不也是下午去吗？”
赵叔不做声了。
秦子追不想学那劳什子，骟羊打马掌，多臊人哪。
“我知道你想什么，嫌臊人。看风水多风光，大户人家供着宠着的，一个红包够你花半辈子，你不学打马掌骟羊，林姥爷会教你看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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