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赵叔领着马队出去。
赵叔起来时秦子追也起来了,天色太早,秦子追便选了块空地练了几趟套路,几趟棍,棍是挑马粪用的挑子。天空褪去大部黛青色秦子追才弄吃食----煎饼。
榆花和马蛋来了,榆花尝了一口温在锅里的煎饼,比昨天的口味要好。
秦子追吃完饭坐到旁边看她给箭上尾羽----羽毛剪成相同的段,在箭尾后部留出一指宽的距离按尾羽的长度划出一个地儿,然后把那地儿按箭头的方向剖开刨下去,装上尾羽,再用极细的绳扎,每个羽格都要扎到,绳填上的高度与刨下去的厚度相似----装上尾羽,剪成迎风状,一支箭就算做成了。
秦子追专门刨尾羽那截地儿,说是刨,其实是削。削完那地儿,榆花才装了两支箭。秦子追闲着无事,又不好意思走开,便试着拿尾羽往刨下去的箭尾上装。
“你别弄,我一个人来,这事精细。“榆花说。
秦子追放下箭和尾羽。
马队回来了,秦子追趁机出去,拿上马鞍,待马静下来,便选了匹远处的马扎上马鞍静坐在上面。
出了太阳才上雾气,山凹口山梁上雾贴着地往下流,雾象水一样存在山凹里,越存越多,像水波一样晃动。雾淹过马腿了,淹过马镫,秦子追伏在马鞍上,想把自己淹在雾里。
尾羽贴了近三天才贴完,赵叔已上好弓弦做好箭袋并选好场地----马场边靠山脚的一块杂草地。
竖上箭靶----一个麦秸盘成的“饼“,饼中央涂一圈锅底黑。赵叔榆花各拿一张弓,秦子追马蛋拿着箭到那试射。先远射,两张弓都能把箭射出七十丈开外;再射靶,赵叔射了一轮,五十支箭,又有两支箭不行。拿出四支不行的箭,还有四十六支。
赵叔看着两人分箭,蹲在地上像小孩过家家,你一支我一支,数完了再比一下箭扎的大小。
秦子追把箭放在箭袋里,学着榆花的样结到背上。
“你先跟我爹学着,爹我回去了,让娘看看。马蛋,回家啦。”
马蛋一路闹着,还没到山凹口弓到了马蛋背上,一步一磕脚。
秦子追按赵叔吩咐开着空弓,身体左侧,左手握弓,右手拉弦,同时用力,左手握弓展直,右手把弦拉到脸侧,眼平视,放下,再开,这是左开弓;右手握弓,左手拉弦是右开弓。
“你能开多久就开多久,不要射箭,左右轮换开。”赵叔说完就走了。
秦子追开到吃晚饭,手臂酸痛,手指头红肿,连脖子都发胀,懒得端碗,便伏下身吃。
“叔,我不会射箭,但我看见我们那里射箭他们拉弦的手指头上套了个东西。”秦子追说。
“扳子,我们这也有。”
“那干嘛不用呢?”
“不用好,用了不好握刀拿枪。”
“原来是这样?叔,我们那射箭不左右射。”
“左右射好,如果是在马上,转动身子不灵便,换个手就能射。听叔的没错,左开弓射得好的人很多,马场没别的事做,练练右开弓不亏什么。”
“别的马场也练射箭?“
“练,别的马场人多,马射步射马战步战比着练。“
“叔,打马战不是拿着刀互砍吗?“
“谁说的?“
“戏里都是这样演的。“
“那是演戏。”
“叔,真的马战怎么打?”
“远弓近刀,搅在一起了用不上弓就用刀枪。”
“叔打过真的马战没有?“
“没有,现在不打仗了,练好箭马步战可以考武举求个功名。”
“叔,我没那心儿,不过我喜欢射箭,骑马也喜欢,我想练好射箭后去逮小熊猫。”
“逮那玩意儿干什么?”
“好玩。”
“猫熊仔是不准逮的。“
“榆花说可以。“
“说着玩的。“
“我可以去看熊猫。“
下雨了,马好象不喜欢夜雨,开始进马厩,从敞开的窗墙伸出五个马头。
秦子追知道一间马厩能关十匹马,另五匹一定站在后窗墙前。马厩的屋檐好象也是后加上去的,搭在原来的屋檐下,马厩也是平顶房。屋檐水连成串流下来。
秦子追待赵叔吃喝完,在锅里洗了碗筷,拿着浴布去溪边。洗换好,坐到炕上看窗外雨模糊了远山。
清晨赵叔一走秦子追就起来了,压腿劈叉下腰空手翻,套路棍术枪术。秦子追想,沙包桩都是练徒手搏击的器械,自己练了这么多年,不要完全落下了,得抽闲做起来,赵叔每早出去三个时辰左右,自己可以练两个时辰,沙包桩打半个时辰也不至于手生脚生。
赵叔回来后,秦子追装上马鞍,把弓拿到马背上开。
赵叔边吃早餐边看他左开一弓,旋动身体;右开一弓,旋动身体。
练得累了,秦子追跳下马鞍,抓住鞍把再跳上去,左右轮着跳。一个聪明人。赵叔想,虽然他不会骑马射箭,但不陌生,像在哪见过。
跳鞍跳得累了,再到鞍上左右开弓。这是昨夜秦子追想好的打发时间的办法,要不光坐在鞍上很无聊,不练干陪着赵叔喝酒更无聊。
下午榆花来时秦子追拿着挑马粪的挑在马上比划,榆花一个人练着箭,马蛋没来。
赵叔去山上寻了根质地很硬的杂木,刨光溜了装上枪头,枪头用皮包住,放在秦子追炕上;再从空置的马厩里翻出一对石锁两个石轱辘,又去山上锯了根杂木。榆花练得累了,帮爹把石轱辘杆起来。
“爹,这是做给和尚用的?干嘛对他这么好啊?”榆花问。
“刘老汉把他送爹这儿来,爹不能交一个什么都没学会的人给他,丢人。”
“这和尚,跟爹挺投缘的。”
“他叫阿追,南方人,喜好吃辣椒,明天拿几串辣椒过来,练功得吃好。”
“爹,等天晴稳了我带他到溪下游抓鱼,南方人爱吃鱼。我们也好久没吃鱼了。”
“弟没来?”
“跟村里的小屁蛋玩呢。”
秦子追在马上做了个托马斯旋转,这是街舞常见的动作,然而一只手没按住鞍把,从马上摔下来,站起,往这边望了望。
”爹,他在干嘛?“榆花站起。
“摔下来了,没见过有人在马上这么折腾的。“
“没摔着吧,捂着耳朵呢。“
“别管他。“
榆花蹲下,仍抬头看那边。
秦子追跨上马,这回是老老实实登着马鞍上去的。刚才摔下马时耳朵在马背上擦了一下,嘴都痛咧了,幸好没擦中鼻子。然而已经没有再练的兴致了,在马上空坐了一阵便下马卸鞍,蹲到一旁看赵叔榆花杆石轱辘。
“伸个手,别光杵着。”榆花说。
秦子追把鞍放炕上,跑出去扶住石轱辘。
“叔,炕上放着一杆枪,你装上枪杆了?“
“唵。“
“我爹对你好,这两石锁石担都是做给你的。“榆花说,”刚才你在马上干嘛来着?怎会好端端的摔下马呢?是被蜂蜇了还是被鬼舔了?“
秦子追无语。
“不笑你了,刚才我真以为你被蜂蛰了,不过你也真能,拿着个马粪挑子当枪使。真不笑你了,我弄吃的去。“榆花笑着进了屋。
“这是以前那些养马人留下的,练武要练功,马上用枪讲的是拨刺挑抡扫。第一是拨,人家一刀抡下来你拨不开,刀会沿着枪杆往下滑;你一刺人家把你的枪拨远了,刀也会沿枪杆往下劈,枪也一样。有些力大的人会用大刀片子做兵器,一刀抡下来能连人带马劈成两半,这都是人家的功比你好。石锁石担是练力的,但这力还不够,还得砸木锤,砸木锤能把这些力连起来。”赵叔说。
“叔,大刀片子是什么?“
“刀后连着杆,那家伙抡下来力大,你得把他的刀拨开,拨不开就会输。“
“叔,木锤怎么砸?”
“你先练石锁石担,早晚都要练,但不能憋着气儿,憋气不长肉。”
“叔,你看我手上的肉。”秦子追捋起衣袖鼓起肱二头肌。
“就这么点肉,早着呢,能考上武举的人都是练武人里万里挑一的角儿,步射骑射,步战马战都是挨个儿比上去的。”
“叔,你年轻时怎不去考武举?”
“去过,在县试就给人扒拉下来了。“
“叔,你都不行我更加不行了。“
“不行也不要紧,至少心里有着想法儿,不会糊糊涂涂过日子。“
“叔,你给我说说是怎样被人扒拉下来的?“
“……叔用的是枪,那家伙用的是大刀片子,马顺着道儿跑,那家伙忽然拐到我右边,一刀抡下来,照着叔的脖子抡,叔去拨他的刀,没拨过他,枪弹回来,那家伙顺势一戳,把叔顶下马了,后来叔才知道,那家伙是个左撇子。“
装好杆,秦子追提了提,两百多斤,抬到屋侧的两块半人高的石板上,石轱辘装得太近了,卡得有点紧,秦子追蹲下扛上石担试了试,还行,但起上来时感觉腰部和腿肌肉有点松,使不上劲。秦子追做了六个深蹲就起不来了。
“练上一段时间就好了,腰腿劲大的能杆五百多斤。“
秦子追杆了三组一十二个深蹲,走路腿有点不听使唤。
石锁主要是练腕手肩背肌,一个石锁五十斤,秦子追做了一遍,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坐在凳上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
晚饭是蒸馍,佐菜是一盘炒野荤一盘小蔬一盘蛋汤。榆花弄好吃的就走了。
吃过饭,做过洗漱,躺到炕上,秦子追浑身酸痛,但有一种令人爽心的踏实感。
早晨秦子追没练功,腿大肌和臀肌痛得蹲不下,上半身还好一点,只用力时才痛,秦子追便抖动着腿和上半身放松。
吃过饭,秦子追坐在门前休息,榆花和马蛋来了,颈子上各挂两串辣椒,榆花提着一篮鸡蛋。
“你怎不练功呢?”榆花问。
“练不了,腿痛得厉害。”秦子追答。
“你歇着,等我爹回来了我们去捕鱼,去不去?”
“这儿有鱼么?”
“有水的地方怎会没鱼呢?”
“去去。”
“你先歇着。”
榆花放下鸡蛋辣椒,领马蛋去练射箭,秦子追搬条凳坐到旁边看她射。
赵叔一回来榆花便收了弓箭,从房里拿出一根绳,说:
“爹,我们捕鱼去了。”
秦子追跟在后边屁颠屁颠地走。
“把狗狗带去。”赵叔喊。
马蛋唤一声,狗狗也不要吃早餐了,屁颠屁颠地往前钻。只不过秦子追的屁股大,两狗狗的屁股小。秦子追扭屁股是因为脚臀痛,但扭的姿势和狗狗是一样一样的。
沿溪边有条小道,小道才一小段儿就没了,几人趟着溪走,狗不下水,在溪边林子里穿梭。溪,其实是两座山间被水冲出的一条水道儿,十来丈宽,深不淹膝,浅的地方可以踩着裸露的石子走。秦子追一路没看到鱼的影儿。
“这么浅,有鱼么?”秦子追又问。
“有,多着呢。”
狗下了溪,选干地儿走。
“鱼有多大?有些什么鱼?”
“鱼多着呢,有鲤鱼青鱼鲇鱼鳊鱼,哎呀,什么鱼都有。“
“这地儿能有那么多鱼?“
“说了你也不信,到那你就知道啦。“
前边越来越宽,水拧成几股在石缝里蜿蜒;几处窄得地方是从山林里挤过去的。站在山林空处,前边又开阔了,山下,是一片巨大的湖。
“看到了吧,多大的水面儿。”榆花说。
几人往下走。
“跟你说,这湖原来是没有的,也是个像马场那样的山凹,后来有天下大雨,那边的山头崩下来了,就有了这么大的水面。”
“你怎么知道?“
“我爹说的,我爹听老人说的,老人又是听老人说的。这些鱼是怎么来的没人说得清,有人说是有人放进去的,有人说是鸟儿叼来的。跟你说,湖里有很大的鱼,水深着呢,没人敢去湖里捞鱼。“
“不去湖里捞鱼去哪捞?”
“湖下边。”
三人绕着湖走,从山那边挤过去,下到湖下的溪水边,前些天下雨,溪水还在流,在溪水的窄处,有一道石子垒成的坎。溪面忽然甩起水花。
“鱼!”秦子追叫。
鱼在浅溪里乱窜,狗跳到溪边干地上好奇地望着。
三人下到溪里,鱼不时惊碰到脚杆,秦子追按了几次都没按住。榆花马蛋却不抓鱼,只用脚在水里划拉,鱼惊窜了一阵后自个儿肚皮向上浮上来。
“小鱼不要,挑大个的。”榆花说。
翻白的鱼被水推到石坎边,榆花用绳子穿过鱼鳃把鱼串起来,绳端一头打着结一头连着铁针,串了十几条,拖到岸上,掰了一根树枝,把绳缠到上边,掂量掂量,有百多斤。
“歇会儿。”榆花说,坐到裸石上。
“那些鱼不要了?”秦子追问。
“不要了,没地儿装。”
“用衣服包,丢了可惜了。”
“光着膀子过林子会划伤。”
“没事,我里边还有。”
秦子追脱下外衣,里边穿着背心,包了二十斤左右的碎鱼,扎好,穿到杆上。
回到马场,午饭榆花在这里吃-----回到马场后马蛋领着狗狗送鱼回去了。
饭后洗鱼剖鱼,擦盐穿挂晾晒,鱼内脏不要了。赵叔去砍了根杂木装木锤。
剖碎鱼慢,二十来斤有一大堆。
“我就不明白,鱼怎么会自己浮上来?”秦子追问。
“水里搁着很多石头,把水搅浑了鱼看不见,撞石头上了,撞来撞去撞晕了。”榆花说。
“我还以为鱼累趴了呢,呵呵。”
“你是南方人,不会抓鱼?”
“我们那不这样抓鱼。“
“都说南方人脑子不好使,看你抓鱼就知道南方人真是傻。“
“????。”
“你怎么就想到鱼会累趴呢?“榆花忽然笑起来。
“鱼没脑子怎么会晕呢?“
“人撞一下会晕马撞一下会晕鸟撞一下会晕,鱼撞一下当然会晕。”
“那你拿刀剖它,它会痛。”
“哎呀,爹,我被他说得不敢剖鱼了。……说你脑瓜子不好使,尽歪着想,鱼有脑子,但不会痛,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你来剖。”
秦子追没再说,心里嘀咕:什么时候南方人脑子不好使了?南方人脑子才好使呢。
总算剖凉挂完了。秦子追随赵叔到一株大树前,榆花清洗盆筐。秦子追没砸棰,只看赵叔做了几个示范:抡起棰像砍树那样砸,不准憋气,砸完左边小歇一会又砸右边。
榆花弄好吃食就走了,菜是中午吃剩的鱼。
吃完饭,做了洗漱,天已淡黑。坐到炕上,看倦马归厩,心里又有淡淡的伤感。
早晨秦子追感到手臂不怎么痛了,腿还有点痛------是那种暗哑的痛------便拖着木棰去树边。
他已经能比较熟练地左右手交换拉弦。赵叔也搞不懂,一个这么枯燥的动作他怎么那么有耐心做,而且做得忘情,那匹马也吃得忘情,任他在背上折腾。
赵叔看懂了,在他眼里对面有一个或一群对手,马应该也是飞奔着的。
近午时榆花领马蛋回去,下午没来。
下午依旧是用枯燥的折腾来打发时间。
下午赵叔去砍来一些竹,锯成五尺左右的段,相距六尺栽成两排。秦子追一砸完树赵叔把他带到两陇竹排前,说:
“这陇竹排是练步战的,叔也很久没练了,做不利索。拨枪,既要有力又要能收住,对方的枪先刺来,你拨开他的枪立刻要刺过去,如果对方刺的是虚枪,你的枪要立刻收回来或还有力刺过去;如果是你的枪先刺,对方来拨你的枪,拨不开你顺势刺他,拨开了你立刻回拨再刺;如果对方用的是大刀子,抡下来力道很大,你吃不准可以把马拉开一点,大刀片子刀头重,他照不准不敢用全力,怕刀落空,中回马枪。练得好的人顺手一拨能把竹拨破。”
赵叔拿枪左右一根根拨过去,边拨边刺,拨枪的位置在抢头下一尺,拨上根刺下根,一轮下来赵叔已气喘得急,说:
“你好好练,十天后叔带你去看马场比试。”
秦子追接过枪,一根根拨刺。
赵叔去弄晚餐。
晚餐时秦子追问:“叔,什么是马场比试?”
“马场的人好这个,瞅空儿邻近马场里的军户聚在一起比试马技,一年比一次。”赵叔说。
“叔,马技就是比谁的马骑得好?”
“以前是这样,现在是比试马上射箭步射,马步战,你去看一看。”
“叔,秦岭的马场都这样?”
“都这样,邻近的马场聚在一起比,秋里赢了的军户还要比一次,前三甲可以到军队里供职,叫恩科,能做官,但没武举做的官大,武举出身的大官可以出将入侯。阿追,你还得多读点书,武举也有文试的。叔想办法给你弄些书来。”
秦子追没吭声,他就怕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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