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晚怜悯地看着他,终究只是淡淡合上眼,说:“好好睡一觉,梦里你便知道,这一生究竟是谁负了谁。”
“原来是这样,姑娘,我想你应该有办法让我想起一切。”他说,“我不愿不明不白死去,我想想起一切,我是为谁让这江国覆灭,我是为了谁服下这药,我又是为了谁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千晚摇摇头,说道:“他比你通彻得多,我相信他才是曾经那个温玉,那个未被送入江国的才子,不同昔时江国,今日大成的你。”
“千晚姑娘,我还未记起一切,只是零零碎碎的片段。”温玉支着额头,皱着眉头说道,“我只是隐隐觉得我似乎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想起便很头疼,姑娘应该见过另一个我,他是否也如我这般。”
“你如今这样子,既不像我在囚苑看见你弹琴的模样,也不像你在公孙家的模样。”千晚看着上位的温玉,说道。
她圆润的指甲深深扣进门缝里,她仰着面,看着无星无光的夜空,笑了,满目确是悲凉,喃喃低语:“快天亮了吧。”
等到公孙羽叶走到门口,听见屋里的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如同幻觉般,她似乎听见他说,是不是公孙家的姑娘都这么坚强。而这不知道似有非有的话语却再也没有得到答案。
公孙羽叶听到此言,便又福了福身,听到他又说了一句,“明日,让住在落花居的千晚姑娘来孤这一趟。”她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孤明白了。你也早些休息。”温玉揉着额头,说道。
“陛殿下,所有一切除非自愿,否则谁也不可能……”她说不下去了,淡淡一笑,跪下地上,深深一伏。
公孙羽叶手微微一顿,抬头认真地看着他,见他也是十分认真看着自己,抿着唇平静说,“殿下琴艺举世无双,待人也是很好,公孙认为殿下是一个好人。殿下这一生也未辜负过别人。”
“那撇开这千万百姓,公孙又认为孤如何?”温玉说道,“孤这一生难道没有辜负过他人么?”
公孙羽叶斟酌了几分,才低声答道:“殿下自是仁爱无双的,举国上下无不恩赐殿下给他们的盛世太平。”
“公孙,你觉得孤的为人如何?”温玉放下手中的衣纹笔,说道。
公孙羽叶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取了一件披衣,轻轻替他披上。
“孤不累。”温玉淡淡开口。
“陛下,夜深了。”公孙羽叶放下手中的莲子羹,看着案台上批改奏折的男人。
停在门外的黄衣姑娘手微微一抖,很久之后听见她说:“你可要想清楚了。”说完,便毫不犹豫离开了。
“阿姐。”她唤住那黄衣姑娘,轻声开口说道:“囚苑的偏屋里有一道通往城西郊外的通道,是阿玉派人偷偷挖的。”
那黄衣姑娘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碗,说道“倘若那日不让你替我入宫,或许你也不会到了这般田地。听闻洛河边上的王家前些日子寻来把琴,同你说的那把琴颇为相似。”
她睁开眼,看着她,被她扶起来,一个人喝了药,才目光灼灼地瞧着她。
“该喝药了。”黄衣姑娘弯身放下药,想了想说道,“你不是想知道那把琴的消息?喝了药我便告诉你。”
她抬起头,看着阴霾的天空,窗外摇摇欲坠的桃花,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掌中的掌纹模糊不清,她闭上眼,仿佛听见百里之外的雀跃声。
“成国成王万岁。”身后是百姓的欢呼声,六年,六年,终于迎回来了他们的世子,那是他们成国的希望,是不再被江国欺压的希望。那一声声欢呼声抵至洛河,抵至一水之隔的江国。
“成国,庆。”
成王听到此言,手亦是忍不住地抖动,布满皱纹的眼角沾满泪光,他动了动唇,终于笑着扬声说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吾儿温玉,为国为民,六年为质,而今归已,成国,庆。”
“成王,温玉不辱使命。六年为质,今日归期。”温玉看着苍老的父皇,开口说。
温玉抬头看着头上的成国的城匾,念及那些流离的岁月,不禁微微悲恸,他抿着唇,蓦然跪在地上,长长俯身一拜,说:“成国,我终于回来了。”那声音平淡冷清,却仿佛又带了千斤之重,一字一字磕在城门前。
“玉儿。”成王推开扶着自己的侍者,向前走了数步,看着身前的男子。
众人屏息开着那双手的主人一点点揭开车帘,然后是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一袭白衣不急不缓慢慢走来,百姓看着那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手中微微颤抖。
黄沙茫茫扫过,肃然整齐的士兵无声地停在百米开外,那是来自生命最忠贞的姿态,马车停下来,接着从马车里伸出一双苍白的手。
温玉抵达了成国的国都,那个已是白发耄耋的成王守着城门,身后是成国的百姓自发地看着那国道上缓缓驶来的马车。
一旁立着坐着的小兵转了转脑子,想到,难道世子在江国待的日子久了,竟然对这花说起了话。
“是。”百位士兵又浩浩荡荡往城外走去,风揭起车帘,便看见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一名鹅黄衣裳的女子,目不转睛望着他,容貌因为隔得太远,辨的不太清晰,依着那身形倒是像极了公孙莺萝。温玉低眉捧着莺萝花轻笑又带着寂寥道:“不是说不再见我了么?还是赶紧回宫的好。”
直到晚风起凉,他咳了咳,接过一旁备好的狐皮大氅,上了马车,说道:“走吧。”
温玉摆了摆手,自顾自跳下车,走到一旁弯身小心翼翼挖了一团莺萝花,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布,轻手轻脚包好,又站了很久。
“世子可有什么吩咐?”对着这个自小便享有盛名,还在江国不屈不辱活到如今的成国世子,一旁服侍的小士兵忙心惊胆颤问道。
数百人浩浩荡荡奔向城南,约莫是日子刚好,挑起车帘便看见大片大片的莺萝花热热闹闹开满城外。
温玉瞧了眼被拘数年的囚苑,最后连那把从成国带来的桐木琴也没有带走,换了身简洁的白衣,吩咐下人先去趟城南。
“世子,我们启程吧。大王已经在成国准备了一切就等世子你了。”
公孙莺萝说的他想要的,不久时,他便得偿所愿。三日后江王又下了封旨意,允温玉风光回国。温玉那时便明白了,甚至到了成国派了最好的亲卫迎接他们的世子的时候,公孙莺萝都没有再露过面。
温玉猛地转过去,却只能看见一抹青绿的身影奔出去,他却没能去追回。
“连教我学琴也是我仗着秘密威胁你得到的,你本来就是十分讨厌我的啊。”公孙莺萝仰着头,吸了吸鼻子,假笑道,“我约莫是疯了,才想让你带我走。我会是江国的王后,江国最尊贵的女人。你想要的,我便如你所愿。我不会再去见你了。”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风声,雨声,她低低的哭声,像一首不休不止的曲子。温玉背着她,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
她哇得一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才抬头,捂着眼睛带着哭腔说道:“我怎么就忘了,你有你的成国,你怎么会抛下成国跟我走。我怎么能抛下公孙家……”她越说越轻,只留下低低的抽泣声。
“你倒是疯了,你想让我陪你疯。”温玉抿着嘴,冷下脸说道,“公孙莺萝,你给我想清楚。我不会带你走,我不会和你做夫妻。”
“阿玉,我喜欢你啊,阿玉,我喜欢你啊。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当王后。”公孙莺萝捂着脸说,眼泪雨水顺着指缝流出来,她的眼透过蒙蒙的泪花,承载了满满的希望看着他。
温玉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抱个满怀,低头,才看见她哭红的双眼,淋湿的身子,那时他的第一想的便是这个江国的王后为什么每次出现的,都这么狼狈,狼狈到他措手不及。而往往对于超出他的意料之外的事情,常人会选择退后,温玉也不例外,猛然推开她,冷言说道:“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做什么,公孙莺萝!”
“阿玉……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回成国也好,我不想做江国的王后,我想和你在一起,找个隐蔽的地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像宫外的那些戏折子一样,有一间很温暖的草屋,屋前栽满了莺萝花,好不好阿玉。”
“阿玉。”大门被猛地撞开,带着凉凉的春意。
那日正巧下了极大的雨,住在宫东的囚苑的温玉瞧了眼窗外的大雨,想着公孙莺萝已经有三日未过来习琴,又觉得自己想这些可有可无的真是多事,看了眼摆在自己桌上两个月后江驰新婚大典要弹得曲子更是烦闷,索性关上琴,眼不见为净。
温玉还未应下那莺萝花开之约,城南的莺萝花还未开时,江王便下了一旨,大致是让公孙莺萝与当今国君早日完婚,婚期定在五月中旬。宫中听了这圣旨,便忙开了,只有两个月的光景去筹备新君大婚之事。
温玉面无表情弹着琴,无动于衷。春风挽过花枝,彻响他院外的冷锁,冰冷地。
“阿玉,过些日子,城南的莺萝花便开了,那时我们便去那边弹琴如何?”公孙莺萝吸了吸鼻子,换上笑颜说道。
公孙莺萝抬头瞧着他,他若有所思的面孔,无可奈何的表情,他说的话,他说,你这般性子如何待得了这吃人的王宫。那是她自今以来最听到他说的最好听的话,没有以往的厌恶,冷嘲热讽。像极了她出征的大哥,说过你这般的性子如何能当的了一国的王后。
温玉弹了弹琴,盯着窗外的桃花枝,半晌才说道:“你这般性子如何待得了这吃人的王宫?”
公孙莺萝脸色微变,看着差不多满是刻痕的墙面,低声道:“那莺萝便看不见阿玉了。”
温玉讥笑道:“梦寐以求。有生之年,我绝不踏上江国的土地。”
“你想离开江国?”
“呲。”一道极为响亮的划刻声。“等到这面墙划完,我便可以回去。”
温玉起了身,转头,说道:“这是我呆在江国的日子,一日一刀。”说罢,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颜色乌黑,镶嵌一枚极大的蓝珍珠。“这是我当年冬狩时,父皇赠予我。”
她在他身后懒懒打了个哈欠,吐了吐舌头,转着眼珠子,瞧着他的屋子,开口道:“阿玉,这墙上的刻得是什么。”
温玉刚替一把琴续上琴弦,听到此言,不免冷下脸,冷声开口:“这般想要速成,你倒是不用学了,免得辱了我的名声。”
“阿玉,这曲子好难学。有没有什么办法速成?”
初春之后,消融了大雪,公孙莺萝的琴艺也是大有提高。温玉听了成国放在江国的眼线,听闻到了初春之后,父皇用了稀有的雪山奇药身子也是好转了许多,对着公孙莺萝这个半个徒弟的态度也是微微好转,空闲时倒是会指导其一二,弹一些已是绝迹的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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