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自从公孙莺萝出现之后,温玉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甚至包括他今后的命运,公孙莺萝于温玉而言,是他的福星,至少在后来的史学家翻阅这段历史的时候说道。
而公孙莺萝与他国送来质子走得近的风声传到江驰的耳边,江驰这个躺在美人榻的昏君也只是当作茶后笑点,公孙莺萝注定是他的王后,这事他是势在必得,其他却是不上心的。
不知不觉便过了三个月,从寒冬到初春。温玉在宫中的地位极为卑微,时常挨饿受冻。初来江国的那几年,更是一到冬天便病倒,身子骨越来越差,开始遣了身上的玉佩让宫人抓药,后来是硬生生压着牙撑过去。幸好今年公孙莺萝时常带着伤药或是过冬的衣物去囚苑,宫中人见未来的王后这般待见这琴师,也不好再去克扣他的生活,否则怕是温玉挨不过这冬天,便病死在王宫。
温玉听道,倒是怅然若失,难得开口说,那你为何还去学琴。公孙莺萝只是笑笑,不再说话。直到很久之后,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想起往昔,才知道原来很久之前,便已注定这流离的宿命。
公孙莺萝便找着空说着江国的趣事,想讨他的欢心,却是常遭了温玉的白眼。如此一次两次,连不爱说话的温玉都暗自开始很奇怪这个不同寻常的贵族小姐,公孙莺萝便说,是她母亲说这些什么劳资的琴棋书画不学也罢,莺萝便是要开在山涧田野上,不该做那池中莲,宫中牡丹。
从那日之后,每日到了黄昏时分,公孙莺萝便依着两人说好的约定去找温玉学琴,贵族的闺阁小姐自小便被家人管着学习琴棋书画,但是公孙莺萝却是对这些一窍不通,学的极为辛苦,常常气得温玉冷下脸,转身便不再理她。
窗外,雨势减小。
公孙莺萝看着自己一身被雨水泥土溅脏的衣裳,有些不好意思地用伞遮了遮。
“把你自己弄干净些再过来学琴,莫脏了我的地。”温玉冷冷道,瞥了她一眼,便低头不再说话。
“咦……”公孙莺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明白他的话,不自然地别开脸,胜似风雨中低头娇羞的桐花。
过了很久他才放下手中的琴,低声开口:“是乌弦琴。”
公孙莺萝想了想也跟进去,看见他正在另取出一把桐木琴,小心擦拭。公孙莺萝站了一会儿,见他不理睬自己,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一一二二无聊地数着窗外的落叶。
温玉淡淡扫了眼,顺手收过那方锦帕,转身进了里屋。
“那什么弦才是最好的。”公孙莺萝有些难堪,拿着锦帕收也不是,给也不是。
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他低低笑了,很是讽刺开口:“江国人倒是不择手段地很。你想学,我便教你。不过这种弦倒是极为劣质,只有你们江国人把它当宝。”
公孙莺萝被他丢在雨水里,她慌手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袖子,才走上台阶,很是珍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用手一层层剥开,说道:“我要学琴。”那里放着上好的琴弦,而抬头而上,是狼狈至极的少女。
温玉捏着她的脖子,不说话,他的眼落在遥远的成国方向,继而是这宫阙,最后落在他握着她脖子的手上,还能闻见苦涩的药味,他蓦地松开手,道:“公孙莺萝,你想要什么。”这丈量牢困之地,这三尺素衣,连自己都觉得除了命之外,再无其他,竟然还会有人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的其他。
“咳咳……温玉,你不能动我!我要是,要是死在这里,你还回不了成国!你还死在江国!”公孙莺萝面色被呛得通红,急忙说。
“既然听见了,你就应该跟江驰说,来同我说,我只会要了你的命。”他的语气微凉,刚被她擦好伤药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颔,抓紧她的脖子。
公孙莺萝爬起来,站在雨里,倔强而轻声开口:“我昨天是听见了。你莫是不想要这双手了?”
温玉松开手,任由绷带跌进雨水里,变得肮脏污秽,他低声开口,语气颇为清冷:“你听见了?”
温玉有些回过神,正眼看着被自己推下台阶的姑娘,雨打湿她的面容,她抿着嘴,狼狈地摔在地上,眼神装得很是凶狠。
“你若敢拆掉,我便让你一辈子回不了成国!”
很久了之后,温玉淡淡斜过眼,冷不防地推开她,颤颤巍巍起了身,面无表情地扯开绷带。
姑娘走到他面前,半伞斜过屋檐,冷冷雨顺着伞檐落下,她从袖子里掏出纱布跟伤药,蹲下握住温玉的手,那双手指上布满了细细碎碎的伤痕。她暗自吸了口气,竟然会伤得如此厉害。小心地敷上伤药,绑上绷带。
第二日傍晚下起了小雨,温玉呆在囚苑的大殿里看着屋檐里滴落的水珠,然后远远看见有个撑着青伞的姑娘走过来,绕着小石子路,踏过石路板桥,一点点走近。
公孙姑娘用手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双手能够弹奏出世间最为绝妙的音曲,令多少人仰慕,这个曾经华冠帝都意气奋发的少年如今却只能是一点点掩下自己锐利的锋芒,藏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深宫冷院里。
她低头想想,便听见一阵刺耳而尖锐的声音,猛地抬起头,便看见他靠着柱子,面无表情地一指指拉断琴弦,双眼放空。明明隔了很远的距离,公孙莺萝依旧能看清他的手指不计疼痛地拉断琴弦,枯枝叶洋洋洒洒飘零了一地。
掩在花柳深处的公孙姑娘瞧着他们,眼中微微卷起丝怜惜,她自从入宫多日,便同家里人联系少了许多,家中中秋团圆日,自己也不过在这宫闱之内对着江国的圆月,品一品这宫闱中的多番工序的佳肴,道一句离愁罢了。
“那属下先告退了。”
“我明白,江国已经是沉珂之躯,安逸了太多,不知远有大秦虎视眈眈,近有华国暗地里居心叵测,这江国怕最终葬在江驰手中。”他弹了弹有些发旧的素衣服,淡淡开口,“你回去,不要让江驰起疑。”
“属下,属下明白了。”那公公低声回答道,“属下已经按着世子的意思备好一切,待到来年深秋,定能风光迎接世子。希望世子在余下的日子,能够保重身体。”
“父王也不希望我会去。叫二弟从边城回去陪父皇,他与我有几分相像,守在他身边也好。我不能回去。”他垂下头颅,似笑非笑,低低说道,“有些事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那,国君……”
“我不能葬送掉成国。”温玉迟疑了一下,想了想,摇了摇头,冷声开口说道,目光有些凌厉,“我们筹谋了这么些年,安在江国的每一颗棋子不能轻易打断。江驰虽然荒淫,他手下可是有文武皆成的公孙家,若我这么逃到成国,怕是会毁了成国。”
“宫中大夫说怕是思念成疾,世子,要不要连夜……”
温玉淡淡一皱眉,将琴放在一边,手拨着琴弦,心中有些烦躁之意,恼怒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我父皇身体好的很,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
“世子,国君病重,怕是撑不了这几日了。”那公公瞧了眼周遭,见无人走动,才低声开口。
那天他刚从江驰的一个酒宴中抚琴完回去,回途中便被江驰宫中的一位公公唤住。那时公孙莺萝正巧遇见,便尾随那两人到了一处人迹罕见的亭子中。
自从那夜温玉冷言冷语讽刺了公孙莺萝后,除了第二日,她差了人送来治疗脚上的外伤之后,便没有再看见过她。温玉的生活一如既往,在他人的冷眼中自顾自顾活着。天气也越来越冷。
可是莺萝姑娘,我今夜分外思念你。
此景,不过他家欢喜,本家品愁。
今夜的月正好是圆月,投下了淡淡的月华,流淌在他的周身,落叶翩跹飞舞,他在月光里,他躺在月光下,他与月光揉成一团,整个人渐渐变成透明,没有任何声响,仿佛是一场寂静而严肃的涅槃,没有人知道。
“看来时间到了。”他轻声一笑,仰面躺在大青石上,落叶顺着风落在他左脸上,半是碧落半是黄泉,也是默而不语,伤而不忧。
公孙旧址处。素衣乌发,他仰起头,温柔的眸子落满烟花,他依着落满落叶的大青石。“不过是他家欢喜。”他低低念道,垂眸,覆着袖上的落叶。
封清越没有接着回应与她,只是同她一同看着这个壮丽景色。
千晚抬起头,似乎想起了刚刚的事情,不经意开口:“人间的爱是不是如同这一场绚烂的烟花,只为那一时绚烂,然后一世寂寞。”
封清越浅浅一抿,望着火树银花,低声说道:“越也是第一次与姑娘一同观赏这般美景。”
她低下头,已经看不见银子了,大概他也是出去玩了。“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景象。”
千晚听见一阵响声,便看见满天顿时灿烂,整个黑夜霎时如同白昼,每一处空隙都惊艳出绝美的弧度,流光溢彩,空气中淡淡的烟尘味。远处的人携手相拥,欢快的孩童,相拥的情人。原来人间可以是这般热闹。
“画,是看为谁而画,那些姑娘们心中是欢喜的,花灯节里想着打扮地漂漂亮亮去见心上的人,怕是我为她们画的画也抵不上她们心中的欢喜之情,这,我便觉得这画胜过摆在那富丽宫堂,束之高阁。”他停了脚步,有些惋惜开口,“唔,看来是赶不上了。”
“传闻你的画一幅便是千金之价……”
他回过头,眼中似乎带着微微的亮光与难言的深意,伸手拂去她面具之上的碎花,淡淡开口道:“不过是外人谬赞。”
千晚抬起头,有些惊讶说道:“封清越?天下第一画的封清越?”
“男孩子不应该戴面具。”青衫公子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起身温声开口,“还有,我不叫青衣的,我叫封清越,旁侧为寸的封,‘南声函胡,北音清越’的清越。”
“青衣的,我也要,为什么晚晚有,我却没有。”银子大人惆怅地看着他,因为他已经将青衣公子划分为有钱人,有钱人等于银子,银子等于偶像,故此,银子并未将他那套鬼哭狼嚎的神功发挥一遍,而只是惆怅地看着他,那一眼说得上颇为黯然**。
青衣公子意味深长笑了笑,便在前方引路。
那面具画得十分细腻,只遮住鼻翼以上,用金色的沙砾绘着周身,眼眉处绘着很是奇怪亮丽的靛青色刺青。耳尖饰着小小的金黄色的流苏,果真应收个十两银子。她想了想,便毫不犹豫地戴在脸上。
青衣公子含笑将面具递出去:“这面具便给了姑娘。”他咋了眨眼,颇为严肃说道:“不收钱。”
笑容衬着流光溢彩的花灯格外明媚,似开在百花中独立一隅的青莲。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姑娘们自然想自己手中的面具独一无二。”青衫公子利索地收拾桌上的东西,抬头笑道,“姑娘应该未见过城中的烟花,可否赏脸给在下一个机会,去往天台上观烟花。”
“可没姑娘买你的面具了。”千晚扁了扁嘴,揉了揉数钱数的有些发疼的手,说道,“你花样真多,好像每一张都不一样。”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月上半空的时候,街上的人也少了大半,争着要青衣公子面具的姑娘也差不多捧着满意的面具离开了。青衫公子将最后一张面具用画笔随意勾勒一抹艳丽,不一会儿,抬手便多了一张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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