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小娇走后,在分局值班的席望犯起了寻思:小娇这个愣头青可千万别把我说的话原滋原味捅给吴元。尽管她的话丝毫没有于吴元不利的成分,更不要说含有诟病与伤害,但她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曾说过他什么。她不知道这是缘于一种无谓的担忧还是必要的防范。
她与吴元的情感状态宛如那渐渐熄灭的炉火,开始了无可奈何地冷却;可是,这毕竟是她自己的感觉。那个吴元,似乎还是我行我素,谈笑风生,潇洒倜傥,却再也引不起她曾经的愉悦的共鸣。她找不出原因,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烦恼,伤感,忧愁,失望。清晨太阳打着哈欠从东方升起,午后带着胜利的微笑滑向西方,傍晚落在山后——暮色苍茫的群山唱起了小夜曲。这一天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是她担心下雨。
是她,还是他,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异?
她离开值班室回到办公室,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光线明亮得烫人,照在她那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她的眼睛里突然闪烁出泪光。
在她写字台抽屉里有一本珍藏版的影集,她从中倒出一沓照片。两年前在医院她护理受重伤的吴元,脱离致命危险后,经过了近一年的康复治疗,吴元开始恢复。她曾陪着他。在开始那一长段令人提心吊胆的时间里,他面临着随时停止呼吸的危险。在深夜床沿边那暂短的瞌睡中她的手曾一次次地触摸到了晦冥的绝望,在那无极的不可思议的宇宙空间里死神闪着血光的镰刀呼呼作响,几乎每次她都是在昏暗汹涌的恶梦中哭着醒来。醒来后她便暗暗地祷告,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的新生。
阳光终于穿透无风的枝叶给灰蒙蒙的森林洒下斑斑驳驳的光亮。在吴元那坚强的体魄中生命的信息开始苏醒,她的心也点燃了一盏希望的明灯。睡梦里她变为一只快乐的百灵鸟,在迎着橙色的朝霞欢舞歌唱,飞向蔚蓝的云天。
她搀着他在医院的花坛草坪间的甬道上慢慢踱步,她陪着他在那座千年古都傍晚的大街旁行走,她随同他欣赏着黄昏霞光中的现代文明与古老风尚共存的大都市的名胜古迹。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拍下了这些照片,照片上的她是一只快乐的小鸟。
吴元可以自主康复了。临出院的前一天晚上,他拥抱着她,她激动得哭了起来。他问她道:“我能向你求婚吗?”她挥泪点着头。
回来后,本应休假的吴元要求工作,被任命特警大队长。他们俩常相聚,在一次次地倾心交谈中她一直渴望他说出那句话。她梦幻着他们实践那句幸福的约定美妙的时光。
可是那句被她视为比生命都重要的话在吴元的侃侃而谈中不见了踪影。
这让她,也会使任何一位与她境遇类同的女性不能不疑窦顿生。
中午,郑毅来到了她的办公室。
“局长大人,来检查工作吗?”她说着,拿过一张纸将桌上的照片盖上了。
“老同学,希望别再这么称呼我。我不还有名字吗?”郑毅咧了咧嘴,算是笑了。
席望不再吱声,苍白的空气开始凝固。郑毅拉开椅子坐下,说:“席望,下班后有事吗?”
“谁能没有点事啊?”席望回答道。
“我是说,如果你的事能暂时放得下,我有件要紧的事,求你帮帮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
她听见郑毅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出了请求帮忙的事由:他的老爹托人在给他介绍对象,他不同意。力主此事的老爹大发雷霆,他只好虚言以对,说自己正在处对象。老爹勒令他今天必须把对象领回家,要不然就准备跟介绍的那个姑娘结婚。
“我听出来了,”席望说,“你是让我去冒充你的对象,是这样吗?”
“席望,求你救救我。救人如救火啊!”
“什么救人救火的。我真怀疑你的智商,怎么想出这么拙劣的办法。我今天跟你去了,以后怎么办?况且你不是不知道,我……好了,不说了。我的回答是,不去。”
“席望,我真诚地求求你,帮帮我好吗。这一次,就这一次。今后我不会再求你了。我知道,你同吴元……吴队会理解的。”
“郑毅,”席望站了起来,眼睛射出了警觉的目光,“我也求求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吴元,让你这么做的?”
“席望别生气,”郑毅站了起来,“你要这么说,可真冤枉了吴元。行了,你考虑考虑,不行的话就等于我白说。”
郑毅往出走,到了门口时回头看了席望一眼。门在他身后乒地关上了。在走廊里他伸手摸了摸脸,狠狠地掐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你看我这嘴!”
办公室内,怒火未熄的席望来回走着。走了几步,回身伸手将桌上的那些照片一下子扫到地上,坐下爬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多日来积满胸膛的困惑疑虑与痛苦都付诸了滴滴泪水——这是难以破解迷阵的委屈的泪水。
“是不是真的吴元让他这么做的?若是那样吴元安的什么心?难道是想转让老婆?吴元是那样的人吗?”泪水已经望见吴元的脸,她摇着头。
一名杰出的公安战士,智慧是第一因素,勇敢占第二位,其次是献身精神,还有形体的健美英俊。这些怎么都让他占全了呢?为什么看到他第一眼时就产生了心仪的感觉,鬼迷心窍了吗?
哲学家论证的那个原理是怎么回事?当一个人太过于完美,他就超越了人的本质,他是神;神对于人是不可企及的!无情的事实难道真是这样的吗?
委屈的泪水望见了郑毅。那一年去警校上学,他们相识,不久她收到了他写的一封信——充其量也跟情书靠不上边——表达对她的仰慕尊敬的情感。三年同窗,上学放假,郑毅就像一名跟班的卫兵与她形影相随。冰雪聪慧的她比起普通女性的心界一层见微知著的素质,及时地洞察到郑毅的“狼子野心”。
郑毅喜欢喊她“大家闺秀”,她便回他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承认郑毅是个好男孩,然而她实在无法忍受他那被上帝咬了一口的气质秉性。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时会进入到那可怕的无氧地带,产生致命的郁闷感?
郑毅从警校开始一直追她到现在,这一点她是心知肚明的。
希望的石沉大海,不希望的挥之不去。她抬起泪眼,躬身去拾散落到地板上的那些照片。
郑毅叹着气回到局长室。
方才,他险些泄露了重大的天机。
他跟吴元曾经抛心扯肺地谈过一次话。
去年春天市局召开了工作会议。会后各分局的同志提议开一次AA制的聚餐。刚执掌特警大队帅任的吴元也参加了。饭后他找到吴元,尽管平时不擅辞令,借助酒劲,那天一直谈到半夜。吴元了解了一个事实。
郑毅生于兄弟姊妹较多的一个家庭。父亲是位印刷工,第一任妻去世时留下一子二女,是郑毅的兄长和姐姐。郑毅的母亲又生有三男,郑毅是老大。这样一个大家庭,居住在一个较小的房屋里。
自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每日一回到家时老父亲的第一句话便问:“处对象没有?”问烦了,郑毅便甩出一句:“没有!”老爹是个坏脾气,听完后则一顿臭骂,有时竟对已经成年的儿子动起棍棒。自去年冬季开始,受父母之托的媒婆一个个上门,为郑毅提亲,均遭到郑毅的拒绝。原来,郑毅心里,对席望暗中热恋的火焰一直未能熄灭。吴元的到来,席望与之如胶似漆般地交往,曾加剧了郑毅一厢情愿的痛苦。他在克制,他在暗中为吴元和席望祝福,他宁愿当一辈子语言矬子把一腔情怀深深埋葬在心底。
郑毅的一腔倾诉让吴元沉默了。最后吴元握住了他的手,对他说道:“原谅我,郑毅。原来不知道你同席望的这一层,只知道你们是同学。如果你认为你们相处在前,我是中间插了一杠子的话,我向你道歉。”
郑毅忙说:“别这样,吴元,我没那个意思……”他哽咽了,“我,祝福你们……”
“听我说,”吴元道,“我不能自行中止同席望的关系,如果那样对不起她的一片真情;我也得尊重你对她的情感。我看,就把终极决定的权杖交给她,交给席望。我可以低调一点,这样吧。”
这就是两个男人的那次谈话。在那之后,郑毅更加左右为难,而乐观小鸟席望却陷进了情感世界的巅峰波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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